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栩栩驚春(重生) > 驚雀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栩栩驚春(重生) 驚雀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驚雀

晚風拂過林栩的臉頰,蕭瑟冷意終於讓她清醒幾分。

周惟衎字景則,明麵上家中排行老二,是周老太太最疼的孫子輩,比起在郡安裡幫忙操持茶莊生意的長孫,更是直接從老太太手裡接管了專奉禦貢的錦繡坊,偏生人溫潤如玉,並非心狠手辣之輩,幾年生意場下來反而廣結善緣,故而比起景則一字,沐京人人稱其週二爺,多了幾分對這位少東家的敬重之意。

但唯有真正的周家人,才知曉週二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孫子輩中周惟衎並非排行第二。除卻長孫周惟俟之外,周惟衎之上還有一位年長他一歲的老二,為不得寵的妾室所出,但幼年便因意外身故。周老太太掌權,因其中牽涉過多,秘而不宣,隻將那位身世儘數隱去,如此就連如今許多周府的家丁都不知其故,隻管周惟衎喚做二爺。

前世彼此情濃時,周惟衎執著她的手低聲將這本該是家族密辛之事儘數告知,後來她與他私下見麵時,也總喜歡如此喚他。

“週三爺,你什麼時候派人來接我啊?”

“週三爺,你們錦繡莊新出的緞子好漂亮啊,沐京已經處處售空了,我聽說那雲錦緋麗,用來製衣裳想必是極美的。”

曾經脫口而出喚他的名諱,如今卻成了被他發覺異樣的端倪。

她心中一片悵然。

麵對那雙眼眸,又想了種種藉口,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圓過去,隻得微皺雙眉,低聲喃喃:

“公子可否先將手鬆開,你弄疼我了。”

纖弱的手腕被他牢牢握緊,即便月色微弱,依舊看見泛紅的掌印。

周惟衎低頭看了一眼,手卻不曾鬆開。“這是我周府族內秘事,姑娘如何得知?”

見林栩神色慌張,他身子陡然逼近了些,似是滿腹猶疑,一貫溫潤的聲音儘是冰冷:

“——你究竟是誰?”

她從前甚少見到周惟衎如此厲色之時,一時間也微微怔住。記憶中的人,從來都如陽煦山立,對她更是溫軟柔和,從未有半點苛責時候。

前世那時齊氏甫一得知周惟衎求娶她的婚訊,表麵上一如往常溫婉繡著花樣,轉頭便施計挑撥離間,遣醉枝放出訊息稱她心猿意馬,惦唸的不過是周家的世代錢財。

那時周惟衎的長兄因在沐京城郊養了外室而被妻子發現,事情越鬨越大,更有人傳言外室捲走了郡安裡不少錢財,成為遠近聞名的醜事。彼時周家在一眾皇商中樹大招風,周老太太一麵擔心此事鬨大汙了周家幾世經營起來的聲名清譽,一麵又難免疑心竇起,擔心有人從中作梗,萬一翻起舊賬重蹈當年覆轍,事情便會再不可收拾起來,故而先秘密解決了那個外室,又連帶著幾位孫兒的婚事都格外上心,偷偷遣了主事嬤嬤自城南打聽林栩的為人。

偏偏那時林栩,在沐京城一眾嬌嬌女堆裡,名聲比為了姚剬整日要死要活的文成侯女兒還不如。

多得是欺淩商販、為難先生、不敬庶母的惡劣行徑。

等訊息再傳到她耳朵裡時,隻聽說周老太太聽暗查的嬤嬤細細描述,臨了,老太太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不省人事。

管事有方,溫文儒雅的週二爺,一下子成了周府中的不肖子孫。

可即便這樣,他冒著被周老爺子打斷雙腿的風險,都不曾對她凶過半分。

所有人都以為這門親事定是黃了,周惟衎卻豪擲重金,連夜給受過林栩從前欺淩的商販送去幾大箱金銀珠寶賠不是,又特地在沐京城最繁華之地南街那裡盤了個門麵,隻說要以她的名義為沐京城家境貧寒的女學生們開個書館。

至於庶母,彼時的林府後宅唯有齊氏一人,那時林栩中了齊氏下的毒,時常頭痛暈眩,嘴又笨,言語吵不過齊氏,還被冠上個不敬長輩的惡名。周惟衎知道後,特地遣小廝給齊氏送了幾十匹綾羅綢緞以表歉意。那是全沐京質量最上乘最時興的織錦緞,觸感絲滑如雲,光亮豔麗似彩羽。除了皇城之外,普通百姓是如何都不敢肖想的。齊氏收了好處,這才消停了幾天。

待訊息傳出到沐京眾位貴女的耳中,便成了溫善儒雅的周家二爺如何被迷了心智,林栩如何憑著狐媚美色將一向溫良的周惟衎勾了魂去

隧得出結論:週二爺委實可憐,那林栩委實是個賤人。

周惟衎聽著傳言,卻將懷中人環抱得更緊,輕輕刮下她的鼻尖,難得笑容鬆快:“我們栩兒原來還有這樣了不得的狐媚本事麼?”

那時她像鴕鳥一般將頭整個埋在他的胸膛,聽著耳畔傳來鏗鏘有力的心跳聲,滿心想的都是,周家絲織果然絕非俗物,臉蛋蹭上去都軟軟像雲一般,三爺什麼時候再多給她送一些?

那時她沉醉於小女兒百般奢求的夫君寵愛而不自知,自然也對周惟衎與姚素安私底下的暗通款曲毫無察覺。

如今這一世裡,卻早已沒有滿心滿眼的都是她的人,以及獨屬於她的避風之處了。

林栩低了眉眼,聲音輕輕傳來,尾音嬌軟而漸不可聞。“那日蘭夜巷口偶遇,幸得周公子出言相救,你留下口信說若有事便去周府找你,我便悄悄派人去打聽一二或許是我記錯了吧?”

周惟衎眉眼鍍了一層靜寂月色,嘴唇半挑,眼角處有幾絲和煦氤氳。她很熟悉這樣的表情,看似和緩,實則卻是當他發覺對方在扯謊時,眼底流露出的淡淡悲憫。

也就是說,她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她正醞釀著還要如何圓回來。

眼前之人卻還是輕勾唇角,將握緊她的手鬆開。周惟衎偏過頭去,似是在仔細看著黑暗中花草叢錯隨風輕曳,不過一個擡手,遠處便有小廝輕聲自遠處提燈快步走來。

臨行前,他回過身又細細看了眼她,雙唇張了又張,終究還是出言提點一二:

“那日蘭夜與姑娘說笑之人,實非良善。”

月落參橫,萬籟俱寂,她梳洗過後半倚在軟榻上,秦嬤嬤早已將各位賓客送來的禮單整理出來,特地又以工筆列了一份給她過目。

果真如高宥儀所言,高家此番的贈禮委實令人瞠目。

單那和田玉如意便送了五隻不同花樣,更毋論各色金銀珠釵、裝飾頭麵,各自單獨拎出來,都是價值連城的稀罕首飾。還有楊氏單獨加贈的眼下沐京閨秀間時興的香粉盒幾副,紫檀雕花圍屏一架,及蜜蠟佛手盆景兩個,並一係列金銀長簪等。各個精美彆致,頗顯心思討巧。

兩位表兄及表嫂各送了她一把羊脂玉梳及一件荷城特產上好的貂皮大氅,光澤水亮,沉甸甸的單是摸上去便覺得暖和極了。不過沐京地處江南,與一入秋便天寒地凍的荷城相差甚遠,想必若非深冬時節,也還穿不上這些厚實的大氅。

父親的一些朋友、同僚不少文采風流,亦準備了好些名篇詩集、白玉棋盤、名家字帖等物,若是前世她絕不會看這些一眼,如今也叫幾個小丫頭送去庫房好生收起來了。

廖珚送來的禮物倒是沒有那麼大的排場,不過一方普通黑色漆木雕花盒子,開啟一看,卻是一條既有份量的鑲鹿角纏金絲軟鞭。過往閒聊時廖珚曾問過她是否會騎馬,林栩如實道不會。她兒時在荷城小住時,嘗試幾次都曾被那匹小紅棕馬掀下身去,摔得鼻青臉腫,幾個表兄輪番教她都未曾學會,自此再不敢嘗試。廖珚當時聽了,神色閃過幾分淡淡的鄙夷,如今卻又趁著及笄送她一根軟鞭為禮,不愧是她的作風。

林栩勾唇淺笑,目光繼續向下掃去,卻在看到禮單中寫著一副驚雀枇杷圖時,心中泛起幾分思量。

她依稀記得這幅畫。

幾隻小雀虎頭虎腦站在枝乾上互相依偎,遠處雨勢漸起,鮮黃似橘的枇杷上落滿雨滴,還有小雀不顧渾身雨水,陡然飛至枝葉旁貪愛果香。頗有令人過目不忘的彆致趣味。

枇杷山鳥曆經反複演繹,本已老生常談,但前朝名家張佐所作此畫,則因鳥雀憨態可掬工筆精緻而廣為流傳。

母親還在世時,亦曾臨摹過這幅畫。

那時她尚且年幼,捧著新鮮摘來的枇杷吃得正酣,梁霜予含笑看一眼坐在湘妃榻上的她,提起畫筆臨摹起了這幅名畫。她抽空瞄過幾眼,雖年幼看不出什麼,隻知道母親執筆數年,筆鋒活潑有力,至今都記得那幾隻小雀肥頭肥腦的模樣,很是有趣。於當時來看,那畫已是世間極品。

林栩用指腹摩挲著寫著那副驚雀枇杷圖之後的溫啟年的名字,眉眼淡斂,憶起今日席間那對年邁的老夫婦,以及那時那位老婦人看向自己恍惚中頗為震驚的眼神。

未待靜下心思索片刻,便聽得珠簾掀動的聲響。竹苓曆經白日種種,早已更換了新的衣衫,如今也不免麵露欣慰地端上茶來:

“小姐今日終於禮成,也算了卻一件大事,眼下定是乏了,快喝口熱茶潤潤罷。”

一張俊俏的臉龐現已清洗的乾乾淨淨,但想到白日時竹苓找到自己滿臉是血漬驚恐呼叫的模樣,她便心生憐惜。

於是伸手接過五瓣蓮花茶盞。“你的鼻子可好些了吧?”

竹苓倒是不以為意:“不過是點皮外傷,當下便好了,裴嬤嬤心疼我,還給我上了些藥,眼下早不疼了。”

言罷,倒是幾分心疼地開口:“小姐還說呢,今日這番,倒叫奴婢嚇壞了,那姚家人也忒不是東西,尤其是那個姚剬,怎敢、怎敢?”

到底是小女兒家,竹苓單是想到今日姚剬行徑便氣的發抖,卻也因著顏麵全然說不出那樣的所作所為來。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