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管教
管教
高宥儀先是愣了片刻,隨即才提唇笑道:
“還是栩兒懂事體貼。”
林栩唇邊始終綴有淡淡笑意,將那碗堆得滿滿的羊肉放到仍舊哭得泣不成聲的玉梅麵前,這才坐了下來。
“小孩子本來就貪嘴,又正值長身體的年紀,既然玉梅這麼喜歡吃羊肉,那今日便放開懷了吃,直到儘興為止——免得你到時候出了府去,說我們林府苛待了你。”
即便以打趣的口吻說著玩笑,麵上那抹淺淺的笑意卻絲毫未及眼底。
玉梅小臉已經哭得通紅,她聞言隻是怔怔地看著麵含笑意的林栩。
不知為什麼,卻突然有些害怕,眼見滿桌人都看著自己,玉梅便是連哭嚎聲都不禁小了些。她隻敢小聲地抽搭著,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不知所措地回頭看著抱著自己的齊柔兒。
到底隻是個孩子,還不會隨機應變呢。
齊柔兒麵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勉強重新堆滿笑容,尷尬道:
“林小姐這可太客氣了,隻不過玉梅畢竟年紀尚小,恐怕也吃不了這麼多……”
她哪裡能想到,這林栩會親自給玉梅盛飯!她隻教會了玉梅見縫插針地哭,可沒教玉梅接下來該怎麼做!
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還是心檀在一旁對齊柔兒開口道:
“您既是客人,可千萬彆如此客氣。既然玉梅小妹妹從未吃過羊肉,今日大飽口福也是應當的,這可是我們家大小姐專門為玉梅盛的,一派好心。小玉梅可千萬不敢浪費,以免辜負我家小姐滿腔體恤妹妹的心意啊。”
玉梅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羊肉雖燉得十分軟爛,到底孩童胃口小,此刻也不免望而卻步。
麵對著滿滿一碗羊肉,齊柔兒當著眾人的麵餵了她一塊,然而玉梅卻嚼了半天才勉強嚥了下去。索性雙眼一閉,眼看便又要啜泣起來。
高宥儀將手中筷子放下,接過一旁丫頭遞來的茶水,慢條斯理地以茶蓋將浮葉儘數撇去,這才掃了一眼正努力哄著玉梅神情頗為慌張的齊柔兒,靜靜啜飲了小口熱茶,緩聲道:
“孩子年紀雖小,到底家教不能失了準則與章法,不然等往後孩子逐漸長成,卻養成個極難調理的性子,待到那時,卻是如何也管教不過來了。”
語氣雖淡,卻暗藏威嚴,她的目光從哭鬨不止的玉梅身上一掃,隨後落至坐於旁側的齊霜兒,如今分外隆起的肚子上。
瀾月深以為然,便也點頭附和:
“夫人所言甚是。說起來妾瞧著前些日子夫人和幾位世家夫人在一起打牌,那位張小侯爺夫人帶著的兩個孩子便頗顯聰慧,在一眾大人麵前進退有度,妾看了也喜歡得緊。”
高宥儀將鬢邊發絲拂至耳後,笑道:
“張夫人出身世家,自幼便飽讀詩書,自然養出來的孩子個個是個天資聰穎而懂分寸的。那個年紀小點的幺女,如今不過三歲,卻能奶聲奶氣地背完整首《江城子》了,那搖頭晃腦的模樣當真是人見人愛,討人喜歡極了。”
齊柔兒懷裡抱著玉梅正小聲地哄著,本想狀若無意,卻沒曾想玉梅今日脾氣愈發不懂事,不過哄了半晌還是不肯停歇,又在她懷中“哇哇”大哭起來。齊柔兒不禁覺得麵上掛不住,當下便冷了聲音小聲嗬斥道:
“閉嘴!”
不過一句低吼,便讓廳內眾人的目光複又聚集到她們母女二人身上來。
齊柔兒入府後一直以柔婉熨貼的性子示人,對自己的孩子更是溫言軟語,如今還是頭一回麵露如此厲色。意識到不妥之後,她也不免更加麵色尷尬起來。
林甫晚膳靜靜坐了半晌,此刻也不免覺得頭痛。他本就因近日操勞而無甚胃口,隻用了幾道清淡時蔬便覺得飽了,陸陸續續的孩童哭聲不免讓他麵色沉了幾分。
齊柔兒見狀,愈發地難堪,隻得一壁將玉梅放到地下,一壁重拾了溫婉笑容,向林甫小心翼翼地賠不是。
“林老爺,擾了您吃飯的雅興,當真抱歉。玉梅可能是方纔吃飯時不小心頂住了,眼下瞧著不太舒服,我還是先帶她下去歇息吧。”
林甫麵無表情地輕點頭。
林栩看一眼玉梅,麵上卻是百般關切道:
“可是羊肉吃頂了?這可怎生是好?”
言罷,她忙招招手,示意站在廳外的兩個小丫頭走上前,厲聲吩咐道。
“府裡好不容易來了客人,怎能這般怠慢了去?快去請府醫來給玉梅妹妹看看,再多開點消食補氣的方子,日日給妹妹煎好了藥,還得親眼看著妹妹喝乾淨纔是。回頭玉梅妹妹身體再有恙,仔細我拿你們是問。”
她在府中一向對下人體貼親切,還從未有如此言語,兩個小丫頭聞言不敢怠慢,匆忙便低著頭下去請府醫了。
齊柔兒手裡牽著玉梅和海平,麵色不禁有些難看,也隻好先行告退了。
齊霜兒這頓飯吃的食不知味,眼見親姐受了一出氣,但礙於林甫在此,當下也不好發作,隻得悶聲喝著麵前的老鴨湯。
曆經這一出後,眾人的興致也皆淡淡。沒過多時便都用完了晚膳,林甫身子乏累,隻喝了一口溫茶,便先行回房歇息。齊氏見狀,亦托著肚子回漪蘭苑歇息了。
心檀看著廳門處半圓拱門方纔齊氏姐妹離去的方向,忍不住鄙夷道:
“什麼想吃羊肉,這般小門小戶的教養也就隻有他們姐妹才做得出來。”
今日高宥儀終於得見齊氏吃癟,心情不免大好,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但她禮佛半生,憶及方纔廳內玉梅哭聲不斷的啜泣模樣,亦有些於心不忍道:
“雖說稚子無辜,但那個齊柔兒這般教養孩子,也不知以後會生出什麼樣的後患來……”
竹苓瞧在眼裡,亦忍不住開口道:
“夫人您也太心善了,今日這母女倆分明是在老爺麵前一唱一和呢,還非得要小姐麵前那盆羊肉。到底是什麼落魄人家,竟連一碗羊肉都沒吃過,還要上趕著找人討?若是小姐不給,恐怕便要哭鬨著說咱們苛待客人,連小娃娃都不放過呢!”
言罷,她滿眼敬佩地望向林栩:
“還是小姐有辦法,小姑娘既然想吃,咱們小姐就給她盛滿滿一碗,非讓她吃個夠!諒她以後絕不敢再在府內做這些可笑的把戲!”
瀾月聞言亦勾起唇角,不過輕笑兩聲便突然咳嗽起來。她身邊的貼身侍女畫眉忍不住麵含憂色,輕柔地為瀾月拍著後背。
她以繡帕掩口,咳嗽數聲後才漸漸平息,擡起頭卻見高宥儀和林栩二人皆麵露關切地看著自己,不禁莞爾勾唇:
“無甚大礙,多謝夫人和小姐關心。可能是前幾日夜間著了涼風而已,再休養幾日想必便無事了。”
畫眉麵露責怪地瞧一眼自己的主子,似糾結了半天,才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夫人您有所不知,何嘗便是我們主子自己不小心了?分明是那齊氏自打懷了孕後,仍舊像從前那樣使喚我們主子呢。明明我們主子眼下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齊氏卻仗著自己身懷有孕,常常夜裡便讓我們主子站在旁邊侍候,便是連奴婢在一旁瞧著都覺得大為不妥啊!”
高宥儀從前並不知道這檔事,聽聞畫眉此言,這才瞧向麵露病色的瀾月,隻見她身形格外瘦削,一向清麗嫻靜的麵孔如今倒是隱隱有病氣浮現。
畫眉接著小聲嘟囔道:
“可我們主子又偏偏從不抱怨,連在齊氏那裡受了傷都隻是息事寧人,奴婢整日瞧在眼裡,便是心疼主子都不知道該向何處說理去啊!”
眼見畫眉提及齊氏時滿麵怨氣,瀾月忍不住出聲製止:“畫眉。”
她擡起眼眸,瞧一眼高宥儀關切的眼神,唇角上揚卻泛著淡淡苦澀。
“不許在夫人和小姐麵前告狀。”
她低下頭去,額邊幾縷碎發落在臉頰,廳內明亮如炬的光影之下更顯得臉頰兩側些許凹陷,比起從前的弱風拂柳般的輕盈瘦削,如今竟更是隻剩下一副單薄的身架了。
寬大的披風袖筒隨著她擡手掩嘴之時更是向下滑落,露出半截手臂。而那白皙的皓腕之上,分明有著若隱若現的青色痕跡。
“這是?”
高宥儀眼疾手快,當即將瀾月的手臂一把抓住。
卻見那抹青紫之上雖用了雪白的粉霜遮蓋,卻在片刻被高宥儀摩挲之後便裸露出更為可怖的傷痕來。
整條手臂,竟然大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痕跡,甚是觸目驚心。甚至這些傷痕連線甚密,仿若舊的傷處才才痊癒,便又添了新的傷。
瀾月還欲躲閃,高宥儀一向爽朗莊麗的麵龐已然露出怒意,她抓住瀾月的手臂不放,問道:
“你老實告與我聽,這可皆是你受了她齊氏百般銼磨的緣故?”
漪蘭苑偏殿內,淡淡的合香順著融香暖燭盤旋縈繞。
齊柔兒褪去外披,曆經白日種種,已然分外疲憊,未來得及梳洗,便累倒在軟錦織金芙蓉軟榻之上。
紮著兩個羊角髻的玉梅趴在榻邊,手裡拿著一支由竹篾紮成的馬頭自顧自的玩得正歡。
齊柔兒目光掃向遠處端坐在窗邊抱著書卷的仔細背書的海平,心中不由的長歎一口氣。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本口中喃喃低聲背書的海平回過頭來,看向麵露疲憊的齊柔兒,不禁問道:
“母親,可是平兒吵著您了?”
齊柔兒搖搖頭,心中卻分外酸澀。
今日晚膳間她不是不懂其餘諸人麵上難掩的嫌棄,主子們便罷了,連帶著高氏身邊的丫頭都敢出聲嗆她,竟還字裡行間嘲諷自己帶出的孩子沒有教養。
她當時便恨不得狠狠的掌摑那個丫頭幾巴掌!若不是還有大事需要籌謀,她也不會往死裡忍耐……
到底如今寄人籬下,即使有苦難言,齊柔兒也隻得將所有的苦悶往肚子吞。
海平見她思慮重重,便張口道:
“母親可是在這裡待得不舒服?其實海平也不喜歡這裡,不如我們明日便和姨母作彆,重回江州吧?”
到底不過是孩子心性罷了。齊柔兒疼惜地看著海平懂事的麵孔,伸手示意兒子走到她身側,麵露苦笑地搖著頭。
“我兒真是個懂事體貼的,為娘見你如此有孝心便心滿意足了。”
她目光看向窗外,不由得長歎一口氣。
“隻是眼下卻是走不得了,你姨母即將臨盆,我還得留在這裡幫襯她。我們海平也馬上要有小外甥了,你開心嗎?”
齊柔兒輕刮兒子的鼻尖,海平卻麵色沉鬱的搖搖頭。
“母親怎麼知道姨母所生的是個小外甥?”
齊柔兒笑而不言,目光看一眼在旁側玩得正開心的玉梅。
小家夥方纔在侍女的眼皮底下將那碗熬得烏黑的藥湯儘數喝完,本來吃的不多的晚飯便都儘數吐了出來。
明明剛才還那般難受,眼下卻又沒心沒肺地玩鬨著,她瞧著女兒受委屈,心中愈發酸澀起來。
海平想了想又問:
“那母親,是不是等小外甥出生以後我們就可以回江州了?”
齊柔兒看著燭火映襯之下格外明亮的兒子的雙眼,剛欲開口,卻聽得門口處有慌張細碎的腳步聲快步趕來。
卻是如今被派來臨時照料她的小丫頭。那小丫頭麵色發白,顯然一路急匆匆的趕來,才捂著肚子喘了兩口氣,便衝著齊柔兒慌張道:
“齊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