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驟喜(修)
驟喜(修)
自此,林栩看向白氏的眼神也便多藏了一份謹慎。
借相剋之言營造勢頭鏟除勁敵,又趁機不動聲色地將敵人母子俱除,從而穩固自己多年的主母之位——
想必竇家早年間的糾葛仇恨以及白氏暗中籌謀的心機,自然不是寥寥幾語便能概括的。
而有如此縝密心腸輔佐在竇懷生旁側,難怪竇家不過數年便成了沐京城青雲直上的新貴。
她一麵心中這樣想著,一麵便等竇言洵走到身邊時,特意留神看他。
為著節慶,秦嬤嬤特意給她梳了精緻的同心髻,又插著幾支鑲嵌著綠鬆石的華貴金簪,已然成婚,她便梳著婦人發髻,舉手投足間更添幾分溫婉。
如今當那雙漆黑的眼睛冒著晶亮的光芒看向竇言洵時,倒映著祠堂內跳動的燭火,竟然滿是少女的嬌俏與明媚,熠熠閃著光芒,比尋常還要耀眼幾分。
竇言洵對上她的目光,下一瞬,身著禮服的林栩便輕盈邁步至他的身側,牢牢牽住了他的手。
竇言舟應酬了半日,此刻亦喝得麵色微紅,酒意還未消散,看他二人舉止親密,也不禁向林栩打趣道:
“噯,弟妹今日莫要待他好,方纔二弟可是輸乾淨了,晚上關起房門可萬不能給他好臉色啊。”
竇言洵唇邊銜著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兄長技藝高超,弟弟自愧弗如,是該當認輸的。”
竇言舟闊步走在前方,馮黛珠一邊抱著朗哥兒哄弄,一邊留神回頭嗔他,“有你這個做兄長的成日裡欺負弟弟,難怪二弟不愛回家。”
竇言洵成日不在家中常待,即便成婚後也時常晚歸,今日先是白氏出言提點,如今幾人雖開著玩笑,但馮黛珠卻也還是若有似無的點她一回,林栩何嘗看不明白?
四處笑鬨聲逐漸安靜下來,竇言舟偏過頭來看了眼她的神色,輕咳道:
“衙門年底事兒多,二弟如今都忙瘦了,身形比之從前當真消減不少。”
林栩彎著唇角,眼簾半垂,隻低低應了聲是。
夜色漸深,府中上下早已準備好晚宴,正廳中已擺滿各色菜肴。糍粑、紅豆粥等下元節必備的糕點美食整齊地陳列在桌上,令人垂涎欲滴。
眾人都依次落了座,林栩端坐一旁,靜靜看著仆役們穿梭其間,不斷地將冒著熱氣的熱菜呈了上來,堂內燈火輝煌,映照著廳內人們臉上的笑意。
忙碌一整日,大家都累壞了,待坐於上首的竇懷生說完祝詞,宴席便正式開始。
朗哥兒還是初次見如此熱鬨的場景,整日都格外黏人。他一離開馮黛珠的懷抱便哭鬨不已,任幾個乳孃怎麼哄都沒轍,馮黛珠便索性一直將他抱在懷裡。
她舀了一勺熱氣騰騰的紅豆粥遞到嘴邊,小心吹著熱氣。朗哥兒還以為粥是娘親準備喂自己的,便伸了小手去抓,烏黑眼瞳一眨不眨,十分可愛。
白氏便笑道:“大房媳婦,把朗哥兒抱到我這兒得了,省的攪得你吃不好飯。”
馮黛珠忙道:“這怎麼好,回頭朗哥兒玩鬨,攪了母親的興致纔是罪過,那我才該滿心愧疚,愈發寢食難安了。”
白氏道:“又說混話,這孩子多可愛,我疼愛還來不及呢。”
趙嬤嬤見狀,便將朗哥兒連著繈褓抱至白氏懷中,果然朗哥兒瞬時便停了哭鬨,反而口中咿咿呀呀不斷,逗得白氏和竇懷生當即便笑意連連。
馮黛珠忙笑道:“孩子剛生下來看的第一眼便是母親,難怪朗哥兒一向跟您最親。”
林栩的座位在竇言洵身側,宴席間眾人言笑不斷,而身邊的竇言洵始終麵色淡淡,眼下也對眾人笑言不聞不問,隻舀了幾勺麵前的東坡豆腐,低頭淺嘗幾口便停了下來。
她腦海中又浮起方纔竇言舟夫妻二人的打趣,便伸出手給竇言洵的盤子裡多夾了些鮮炸酢魚,輕聲道:
“夫君多吃些肉,仔細累壞了身子。”
竇言洵偏頭看向她,眼底驟然明亮些許,那是有著比殿內燭火更為明亮的笑意,片刻間卻也隻是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林栩便又細細吃著碗裡的魚肉,忽然見身側之人沒過一會兒便上前探著身子,拿起勺羹舀了一小碗冒著熱氣的黨參老鴿湯,放到了她的麵前。
他有樣學樣道:“夫人多用些老鴿湯,將身子將養好也是最要緊之事。”
林栩險些被口中的魚刺嗆道,青茉連忙上前端來了茶水,一邊體恤著為她拍著背。
餘光卻瞥見竇言洵方纔進殿便一直平靜的唇角,如今倒也浮上幾抹笑意。
竇貞數日不見林栩,又是節慶,自然十分高興,隔著座次對她柔柔一笑,輕聲道:
“二嫂嫂如今瞧著麵色愈發紅潤了,從前便清水芙蓉般的清麗,如今卻更為柔婉端淑,這身禮服真是襯你。”
林栩勾唇一笑,端起麵前酒杯向竇貞遙遙舉杯。
竇言舟單手放在膝蓋上,一邊小口品著杯中鬆醪酒,一邊夾了幾筷子醃三絲兒,目光掃了林栩一眼,對竇言洵笑道:
“沒想到弟妹竟也這般好酒量,我看二弟往後倒是無需再斟杯自飲了。”
鬆醪酒由陳年葛根、黍米、鬆子等釀製而成,入口低醇幽香,與她尋常尚未出閣時在林府喝的數年陳釀酒比起,自然算不得什麼。
但如今竇言舟當著眾人誇讚,卻不免讓她心中浮起一絲思量,好像太刻意了些。
還未開口應答,便聽得身邊一道低沉男子輕笑開口,竇言洵放下手中筷子,慢聲道:
“兄長這便看走眼了,栩栩從前並不喝酒,許是今日節慶心中歡欣,這才興致盎然與小妹舉杯,無非是親近之人儘興罷了,待會兒怕是便要醺醉了。”
林栩微垂著眼眸,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隨著竇言洵一句“栩栩”飄落至她的身上。
上次他這般叫她,便讓她心中一顫,如今竟當著竇府一家上下的麵,又如此親昵地以疊字喚她,林栩到底還是臉皮薄,當即便麵頰緋紅。
馮黛珠懷中沒了負擔,便一勺勺喝著熱氣騰騰的紅豆粥,又夾了幾塊打好的分外軟糯的糍粑餅吃。
她吹了口勺中的熱氣,不過一瞬,向來明媚端莊的麵龐不知為何卻忽然神情大變,她手中的湯勺也頓了頓,微微撒出些粥來。
馮黛珠當即便將勺子放下,伸手掩住嘴唇。這才堪堪掩蓋住反胃的感覺。
還是趙嬤嬤在旁心細,一切都儘收眼底,忍不住遲疑著小聲問道:
“少夫人這是怎麼了?可是覺得哪裡有什麼不舒服?”
這一問,便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馮黛珠目光透著茫然,怔怔看著麵前的紅豆粥,不過片刻,胸口間那股反胃的感覺便又湧了上來。她掩嘴欲嘔,又覺得宴席當中於理不合,臉上掛滿歉意。
還是白氏眼明心亮,雙眼浮現一絲驚喜,卻也強忍著不動聲色道:“大房可是身體抱恙,還不快去請郎中來瞧瞧!”
馮黛珠麵色蒼白,被趙嬤嬤攙扶下去歇息等候大夫診脈。眾人見此情形,也都無心再用膳,竇懷生喝了幾口酒,看著身旁的朗哥兒在繈褓裡伸著手,自知急切也無用,便同他玩鬨逗弄著打發時間。
宴席沉靜些許,又等了片刻,才見行色匆匆的大夫背著醫藥箱,從後殿走了進來。他已在後殿給馮黛珠診過脈相,上前對竇懷生及白氏拱拱手,朗聲道:
“恭喜竇老爺,竇夫人,咱們府裡這是又要添丁了啊!小竇夫人確是懷有身孕,已然兩月有餘,的確是喜脈無疑!”
話音剛落,廳中眾人皆是大喜。白氏更是合不攏嘴,她果然猜的不錯!便麵露歡欣連連道:
“當真是祖宗保佑,才祭拜過先祖,這廂便添了喜事!天佑我竇家,又要添丁。”
這才一旁站著的仆役們也紛紛高聲道賀。
竇言舟聞言,亦是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眾人紛紛上前祝賀,仆役們忙著添酒添菜,氣氛愈發熱鬨起來。
馮黛珠生完朗哥兒還不滿一年,連孩子周歲都未過,便又驟然懷了二胎,喜事來得這樣塊,連一向沉穩的竇懷生都禁不住麵帶笑意,接連喝了幾杯。
郭姨娘本來小心翼翼的喂著懷中的女兒喝紅豆粥,五小姐眨巴著眼睛,對當下的熱鬨氛圍十分好奇,看看眾人,又看看坐於不遠處的林栩,輕聲道:
“娘親,女人成了家便都會有小寶寶麼?”
一向低調的郭姨娘聞言不免尷尬起來,忙壓低聲音哄著懷中的竇初:
“阿初乖,咱們喝粥吧。”
沒得到答案的竇初十分不滿,接著問道:
“比如大嫂嫂,成了家便有了朗哥兒,眼下又要有小寶寶了是麼?那二嫂嫂也成了家,是不是很快也會有小寶寶了?”
幾句孩童言語頓時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空氣中歡笑聲似乎停滯了一瞬。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郭姨娘麵色十分尷尬,連忙看向林栩,帶著歉意道:
“五小姐阿初年紀小尚不懂事,二房你可千萬彆往心裡去。”
林栩放下手中的筷子。
童言無忌,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隻是如今恰逢馮黛珠再度有孕,而府內關於自己新婚至今都未曾與竇言洵圓房一事傳的沸沸揚揚——
在這個節骨眼上,每一句看似十分不經意的言語,都像極了敲向她的聲聲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