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出謀(修)
出謀(修)
難得清晨大霧消散,年前最後一次集市處處花燈盈轉,趁著采買過年物什的空當,林栩也難得出門透透氣。
隨行的竹苓還是小孩心性,十分興高采烈,更是看見什麼新奇玩意兒都驚喜不已。周齊與周全腰彆闊刀跟隨在她二人身側,替她們攔下四處的擁擠人潮。
北街寬闊的道路兩側高樓林立,朱牆碧瓦,攤販們擺滿了鮮紅的對聯、剪紙、香火和爆竹,還有專門出售祭祀用品的攤位,供人們購置香燭、貢品,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家宅平安。
未行幾步,便聞見一陣撲鼻香氣。隻見小攤販推著車,新鮮出爐的煎夾子在油鍋中滋滋冒著熱氣,十分誘人。
眼看竹苓雙眼放光,林栩便柔聲道:“你若喜歡,便去買幾個來嘗嘗吧。”
竹苓忙不疊湊上前,林栩便也趁著空當向四周望去。隻見四週一派熱鬨景象——有在天寒地凍間身著薄薄衣物忙著摔跤的壯漢,亦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藝伎嬌言賣酒,還有極為新鮮的花鳥雜玩。
集市的儘頭則是定慧寺的白塔高聳,擠滿了前來祈福的善男信女。許願的紅繩掛滿了廟宇周圍,風一吹,伴著濃鬱香火氣輕輕搖曳。
她匆匆瞥過,直至目光落在一處人群熙攘間,一位衣著華美麵容雍容的美婦人身上。
數月不見,高宥儀容顏依舊豔麗奪目,白淨飽滿的麵龐上妝容精緻,烏黑發絲如雲般高高梳成一個墮馬髻,耳邊微垂幾縷鬢發,更添幾分風韻。
林栩十分驚喜,忙上前輕喚一聲,“母親。”
高宥儀四下張望一番,卻不見任何人呼喚,還以為人多熱鬨,自己聽叉了,便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
林栩笑著又上前幾步,喚道:“母親,是我啊。”
高宥儀這纔看到站在不遠處正向她走來的林栩,當即便喜出望外地笑起來:
“栩兒!怎的這樣巧,方纔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
林栩及身後的周齊周全皆向高宥儀行了禮,她上前親昵地挽著高宥儀,柔聲道:
“方纔遠遠便瞧著前方有位美婦人,我還當是誰家的夫人這般好看,原來竟是母親。”
心檀和心提立在高宥儀的旁側,亦笑容滿麵地向林栩福了一福。自出嫁後,她便再沒有見過林府眾人,一時間彼此都頗覺親切。
高宥儀將手中方纔挑選好的幾樣東西交由一旁的小廝,輕輕拍了拍林栩的手,又細細打量了一眼林栩,方勾唇笑道:
“我兒到底是已為人婦,比起從前當真是溫柔多了,還出落的愈發動人了。看來這竇家風水倒也還算養人,沒白讓我們這般花容月貌的栩兒埋沒了去……”
兩人相偕走到一旁的茶館處小坐,寒冬臘月間難得還有未曾休店的茶樓小館,高掛的紅燈籠迎風招展,四處皆坐滿了歇腳談天的客人。
店小二手腳麻利,很快便端上兩碗店內的招牌荔枝漿水。發酵許久的漿水米香濃鬱,伴有桂花的馥鬱及蜂蜜與之調和,甚為好喝。
高宥儀細細打量著林栩一眼,以帕掩唇笑道:“這些日子,老爺真是每每都惦記著你,前些日子府內新得了些桂圓,個個飽滿新鮮,老爺直說這是栩兒最愛的呢。”
末了,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低聲問道:“竇家他們待你還好吧?可曾受什麼委屈?”
林栩微微一怔,隨即斂了笑容,柔聲應道:“母親放心,竇家待我極好,雖說他們家規甚嚴,但平日裡也不曾苛待我什麼。”
她低頭輕抿了一口荔枝漿水,微甜的滋味順喉而下,帶著淡淡的溫暖,難得和竇家以外的人周旋,實在令她的心情舒緩許多。
高宥儀一雙明眸細細地打量著她,似乎想從她眉宇間瞧出些端倪,見林栩神色如常,才鬆了口氣。她輕輕握住林栩的手,帶著幾分關切道:
“我知道你素來性子隱忍,不願多說委屈。但在我麵前,你便不必瞞著了。”
林栩知道高宥儀這是生怕自己在外受了委屈,又不好跟家裡人說,這是想要給她撐腰呢。她微微頷首,眼底浮現一絲柔和的暖意。
“母親,您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竇家確實是名門大家,各方麵自有規矩,不過……”
她停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不過在夫君麵前,倒是寬厚許多,眼下雖多磨合,卻也算得上和睦。”
高宥儀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說道:“那就好。我本擔心你年紀尚輕,初嫁入門不知如何應對。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和你爹爹便安心了。”
須臾,茶館門外依稀傳來陣陣喧鬨聲,彷彿是一些路人在低聲議論著什麼。
她放下手中的碗,擡眸望去,正巧見到一隊官差從街頭走過,似乎在宣告什麼重要的事情。
很快,過往的人群皆被疏散開來,林栩隨意掃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
高宥儀卻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輕聲道:“臨近年關,京中的戒備卻是愈發嚴了。近幾日聽聞頗不太平,前幾個月說是懋親王在民間險些遇刺,那刺客卻至今都未曾抓著,眼看人心惶惶,如今更是各處都加強了好幾倍的巡視。”
林栩麵色不改,又想起不久前段錦儒對她意味深長的警告,輕聲道:
“……懋親王在朝中舉足輕重,為大昱開國重臣之後,手下更是握著三千精兵,想必一個區區刺客不會如此惹他費心。母親莫要多心,或許不過是官兵們日常巡視罷了。”
高宥儀微微頷首,隨即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叮囑道:“也是。如今你既已嫁去竇家,凡事保重自身才最為要緊。竇家是個大世家,近日又頗有青雲直上之勢,你遇事定要謹慎小心纔是。”
林栩擡眸看向高宥儀,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輕聲道:“母親說得是,女兒明白。”
兩人又靜坐著閒聊片刻,林栩手中握著溫熱的茶碗,感受著殘餘的熱氣自碗壁傳自掌心。
“說起來,栩兒一直心中記掛著上回母親來信所說之事。”
高宥儀聞言,眉頭又皺了幾分。
林栩悠悠道:“齊霜兒自產後壞了身子已有數月,如今纏綿病榻便罷了,若是哪一日驟然想必以其姐齊柔兒的性子必會反應激烈而生出些事端來。對此母親您可有何合適的打算?”
提及齊霜兒,站立在一旁的心檀便麵露不滿,當即便忍不住快語道:
“小姐可曾知道,齊霜兒病是病了,可自她病後,可曾有哪一日不曾為難過我們夫人?那個齊柔兒更是難纏的主,每天不是哭鬨府裡不給她妹妹醫治,便是對榮哥兒交由瀾月撫養一事怨聲載道,甚至甚至,她竟然敢說此事都是我們夫人在背後出的主意!當真是狗咬呂洞賓!”
心檀說到急處,雙眼更是通紅,連聲替高宥儀抱不平。
高宥儀的眉宇間浮起一絲冷意,卻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心檀不必多言。她輕歎一聲:
“我自嫁給你父親以來,雖然膝下無子,卻一直對府內各事都儘心儘力,哪怕是從前齊氏一直暗中作梗,我也儘力秉持公道,可自她生產後,身子骨一直未能恢複,整日臥病在床,倒讓這齊柔兒借機將府中事物理得井井有條,竟似把自己當成了半個主人。她們姐妹倆一母同胞,總是把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偏偏三番五次引出些不清不楚的事端。”
高宥儀從前修煉半生佛法,最是心中良善,為了不引她憂心,想必定會有所隱瞞,是以府內近日的波瀾起伏,隻會更加難以平息罷了。
林栩垂眸看著碗裡殘餘的波紋,輕聲道:
“母親如此寬容,倒叫她愈發得寸進尺了。”
高宥儀目光冷然:“我豈會看不透她姐妹二人的打算?隻是我若一味強硬,怕是她二人一個吐血,一個哭嚎,遲早會再添油加醋傳到老爺那裡去,隻怕會生出更多是非,弄得府中雞犬不寧。老爺平日裡公務已然繁忙有餘,我並不願以這些瑣事去叨擾他。”
林栩勾唇一笑,眼波瀲灩流轉,唇邊的笑意卻泛著森森冷意。她手指自旁邊桌幾上的小盞中蘸了一點清水,旋即在桌上施施然寫下一個字。
高宥儀怔怔地看著木桌上水漬暈開的痕跡,分明寫著——
“除之”。
她心中一跳,擡起頭來,隻見林栩眼中那抹決絕更甚。
“……既然對方並不打算息事寧人……那麼母親,我們也是時候該做出抉擇了。”
林栩上前離高宥儀更近幾分,俯在她身邊輕聲耳語一番,半晌方安撫地拍了拍高宥儀的手背。
高宥儀聽罷,眉間疑問叢生:
“你是說先拿齊柔兒下手,將其趕出府去?可她二人身為親姐妹,齊霜兒一日臥病在床,她一日便會寸步不離地照料著,何以會放棄林家而另謀出路?”
話音說到一半,她似是回過神來,恍然道:“難道說,齊霜兒”
林栩微微一笑,麵上儘是篤定的笑意:
“母親放心,我並無心取她性命。隻是齊氏姐妹看似齊心,實則橫亙在她二人心間的,無非一個‘利’字。”
她擡起雙眸,看著遠處人頭攢動的熙攘街景,輕歎道:“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齊柔兒若非貪圖名利之輩,當年便不會嫁作商賈之婦了。”
高宥儀怔然聽著,心中漸漸明白過來,感歎道:
“栩兒果然心細體貼,能替我分擔這份煩惱之人,看來唯你莫屬。”
兩人又閒談不久,天色漸晚,街上燈火逐漸明亮起來。
林栩喚過竹苓,低聲吩咐幾句。不多時竹苓便提著幾個大小包裹回來,裡頭滿滿裝的是各色年貨,有上好的綢緞、香料,還有幾樣時新的點心和精巧的飾物,皆是她細心挑選的。
林栩微微一笑:
“母親,這些都是栩兒的一片心意,給父親母親添添新年氣息,也請母親代栩兒向父親問候。栩兒不常回府,倒是讓您二位掛唸了,當真愧疚得很。”
兩相告彆,自然涕淚漣漣而心中酸楚。她扶著高宥儀的手緩緩走出茶館,直至送母親上了馬車,才輕輕道彆。
高宥儀回眸望了她一眼,眼中含著幾分不捨與疼惜。她站在路旁,目送那輛馬車漸行漸遠,直至隱沒在街巷儘頭,纔回身離去。
夜幕低垂,如墨色暈染過的蒼穹中點綴著稀疏的星光,晚風寒涼,林栩緊了緊身上的薄絨披風,緩步踏著石子路向前走去。
煙波居處處冬梅幽香浮動,清冷的香氣伴著微寒的夜風拂過衣袖,更顯幾分寂寥。
廊下的侍女們見林栩到來,忙垂手恭迎,行禮後悄然退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為首的丫頭快步進去回稟,不多時便又恭敬地為她掀開厚重的暖簾。
室內炭火燒得正旺,暖意嫋嫋,驅散了冬夜的清寒。馮黛珠倚靠在床榻上,披著一襲月白輕紗,麵容溫婉卻帶著些許倦意。
她擡眼瞧見林栩,頗有幾分意外,隨即唇邊浮起一抹淡笑,柔聲道:
“栩兒這般晚了過來,怎還漏夜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聽聞嫂嫂近來身子虛弱,栩兒心中惦記,特備了些補湯送來。嫂嫂如今身懷六甲,自是要好生調養,栩兒不過儘些微薄之心,還請嫂嫂不必多禮。”
馮黛珠的笑容微斂,全然不見之前的明朗爽快。她擡手撫了撫鬢發,笑容疏離:
“栩兒倒是有心,彆院事情多又雜,你日日辛苦,還要操心這些,實在是勞累。”
林栩卻似絲毫不介意馮黛珠的驟然冷淡,唇邊笑意溫和如舊。
“嫂嫂懷著身孕,母親與栩兒都時常惦念,理當照拂妥帖。府中事務雖多,栩兒自當分內,嫂嫂安心便是。若有什麼不便之處,嫂嫂隻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