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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守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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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歲(修)

馮黛珠今日亦是一副盛裝打扮。單是一件紅色暗紋錦便格外華麗,襯得容光煥發,與前幾日的消沉頹色判若兩人——

彷彿已從前幾日的心事中走了出來。

她原本一直安靜坐在席間,時不時喝幾口湯,然而此時卻也終於來了精神,多瞥了幾眼台上的舞姬們。

她雙眼隨意掃過台上妝容精緻的舞姬,不過一瞬,卻在看到舞姬身後坐著的幾位樂工時,眼神頓時明亮些許。

馬頭琴乃是塞北特有的樂器,中原一帶並不多見。今日許是這些舞姬裝扮成胡姬的模樣,又演奏著塞北名曲,才特意帶了馬頭琴來。

隻見那把琴身古樸典雅,琴頭雕刻成馬首的形狀,造型十分彆致。

一曲輕響,曲音婉轉。馮黛珠又細細聽了幾句,卻不悅地皺起眉頭。顯然對那位樂姬的水平並不滿意。

林栩留意到馮黛珠的異樣,隻見她十分專注,雙唇抿了又抿,終於還是站起身來,旋即便朝台上走去。

眾人見她神情如此篤定,一時也不禁紛紛好奇側目。

那名樂姬更是受了驚嚇,看著直直奔著她前來的華貴婦人而愣在原地。

馮黛珠不耐煩的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樂姬才恍如明白過來,慌忙站起身,將手中的馬頭琴交給馮黛珠。

馮黛珠也不推辭,徑直便坐了下來,又輕輕以指尖撥動馬頭琴的琴絃,試了試音。

不過幾下波動,便有琴音緩緩流出,低沉而悠揚。似乎還帶著塞北的風聲和蒼茫大漠的回響。

整個班子方纔因為這處小小的異動不免停了下來。領舞的舞姬麵色十分尷尬,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得不過霎那,方纔那雄渾壯闊的音色便又再度響徹殿內。

而馮黛珠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輕輕撥弄著琴絃——

便有激昂如烈馬奔騰的音韻,流淌在殿內每一寸角落。

那是比方纔還要好聽十倍而不止的樂聲。

馮黛珠從來都是一副爽朗熱情的模樣,如今卻罕見地分外認真。彷彿眼前所有,不過一具馬頭琴而已。

她一襲紅衣坐在那裡,全然不似端莊持重的深宅貴婦,倒像是灑脫自如,二八芳華,整日縱馬疾馳的草原女子。

良久,終於曲終。琴聲漸漸歸於平靜,馮黛珠片刻纔回過神來,將手中馬頭琴放下,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悵然。

殿內亦靜了片刻,不過須臾,便有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林栩隨著眾人鼓掌而笑:

“早便聽聞大嫂未曾出嫁前乃是聞名塞北的一朵嬌豔紅玫瑰,今日得見,卻是才情了得,更是沐京少有的彆樣英姿。實令栩兒敬服。”

馮黛珠站起身來,一時頗有些拘謹,又滿是歉意地看了方纔彈奏馬頭琴的藝人一眼,方麵色含羞而笑。她在人群中尋到林栩的身影,衝她勾唇一笑。

趙嬤嬤立在一旁,早被馮黛珠方纔突兀的舉動嚇得心驚肉跳,卻見她此舉雖出格,卻還不至於惹惱了家主。忙小心觀察著白氏神色,一邊慌忙扶著馮黛珠小心落了座,一邊又拿起一方繡帕,為她仔細地擦拭著額頭細汗。

竇貞捧起茶盞輕抿一口,眉眼彎彎:

“二嫂嫂這便有所不知了,大嫂嫂如今恐怕還是因著有孕而多有不便,從而有所收斂。從前大嫂剛嫁進來時,家宴一曲胡旋舞當真是明豔動人,那份舞姿,便是誰看上一眼都無法忘懷的。”

竇言舟坐在馮黛珠右側,方纔那處意外於他卻好像沒有生出半點波動,依舊閒情逸緻地喝著酒。如今聽到竇貞如此說,方揚了揚唇角,撫掌笑道:

“三妹還說呢,那次家宴珠娘跳舞,你彈箏作詩,各有各的風采,都是綽約多姿的驚才。”

白氏看著席間子女們其樂融融,原本精心安排的曲目被驚擾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自然不便過多責問。

竇懷生方纔鼓掌最久,如今看著馮黛珠撫掌道:

“好一曲陽關三疊,你出身塞北,自然馬頭琴彈得要更為正宗些,頗有壯闊寫意的情調。昔日你父親和兩個兄長也都是演奏馬頭琴的好手,看來到底還是遺傳了家中所長,甚至更為精湛。”

馮黛珠欠了欠身,低聲道謝。

郭姨娘喝了一口茶,溫聲開口:

“今年的新春宴當真不俗,說來這都是白夫人持家有方,事事都打理的十分妥帖,子女也個頂個地出眾。如今三小姐也出落得愈發如出水芙蓉了,又自小便飽讀詩書,是以才能得幸侍奉在坤柔郡主身側,當真是女中典範呢。”

一番話既向百事表了忠心,又誇讚了竇貞,自是滴水不漏。

言罷,郭姨娘摸了摸自己懷中五小姐的額頭,忍不住柔聲輕歎:

“阿初往後長大,若能有三小姐半分聰慧便好了。”

五小姐竇初如今尚不滿九歲,卻被白氏因性子軟弱愚笨而抱怨連連。

又因為是庶出的女兒,所以並未如竇貞一般,年少便請了沐京名師進府授學,反而自開蒙來隻是時而請幾位嬤嬤教些女紅而已。其餘學識,皆靠平日郭姨娘自己教導。

白氏聞言,卻淡然摸著自己手中的佛珠,未作回應。良久,四下無聲,她執起茶盞輕輕一呷,眼波微轉,淡淡掃過竇初那軟怯的麵龐,目光中含了幾分漠然。

席間原本熱鬨的氣氛一時凝滯下來,人人都意識到郭姨娘方纔這句感歎,好像是說錯話了。

郭姨娘片刻間便紅了臉龐,忍不住低下頭去。

馮黛珠見狀,眸中光芒微斂,隨即輕輕一笑,將手裡擦汗的帕子放下,聲如春水潺潺,對著竇初溫言開口:

“五小姐可是近日讀書遇到些難處了?若有不明之處,儘管來尋我。我也曾年少時學些粗淺書義,倒不算什麼高深之學,或許跟京中先生教習的也不大相同,但嫂嫂樂得與你同研,五小姐不要嫌棄纔好。”

竇初聽聞,輕輕擡眼望向馮黛珠,雙眸澄淨,卻帶著幾分怯懦。她望了一眼四處,臉上浮起一絲紅暈,輕輕點頭,一字一句道:

“多謝大嫂嫂,阿初記下了。”

竇貞在旁亦莞爾而笑,她以帕掩了掩唇,接道:

“大嫂無須擔心,五妹自是府裡眾人珍寵的明珠,我這個身為姐姐的自該悉心教養陪伴纔是,哪裡便敢勞煩大嫂了?且如今嫂嫂有孕,自該好生將養調理纔是,萬不得憂思操勞。”

言罷,她轉頭看向竇初,因是哄孩子,聲音亦軟了幾分:“若平日功課遇到什麼難處,阿初隨時來伴月樓找我便是。”

郭姨娘見馮黛珠和竇貞紛紛出言解圍,方緩了過來,擡手輕輕撫著竇初的肩頭,小心翼翼道:

“阿初可聽著了?往後遇到困惑不必擔心,家中有姐姐兄長相護,你儘可安心。”

在吃完最後一道“連年有魚”及五辛盤後,宴席便也告一段落。

各處院落門前早已掛滿了鎮邪消災的桃符,以及象征著吉祥祝福、裝滿香藥的香包,眾人便隨著爆竹聲,相偕走出正殿。

隻見夜幕低垂,而院中燈火輝煌,映得四周如白晝般明亮。

仆從們陸續收拾桌案杯盞,偶有幾聲低語,而年紀小的早已按捺不住,成群地簇擁在院中,手中各執爆竹,神情興奮。

因是除夕,便有燃放爆竹的習俗。爆竹聲聲,燒得格外猛烈,纔算正兒八經的辭了舊,迎接新春。

隻聽得一聲響亮的炸裂聲,在寂靜的夜色中猛然炸開,緊接著便有紅紙屑伴著硝煙四散飛揚,帶來一股濃烈的火藥香。隨即,便有一串串爆竹一飛衝天,猶如珠簾垂落,接連不絕地“劈啪”作響。

火星跳躍,映紅了圍聚的眾人的歡喜麵龐,似乎舊年所有塵埃和煩擾都一並驅散。

竇初瑟縮在郭姨娘懷中,被爆竹的聲響激得又驚又喜,捂著耳朵卻又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張望,又忍不住驚笑連連。

馮黛珠身上裹著厚厚的絨毯,與竇言舟及竇貞站在一處,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又轉頭看向盛放的花燭與鞭炮。

林栩站在眾人身後,看著言笑晏晏的歡樂模樣。平日肅穆的府內倒是難得如此安樂祥和。一道道亮光響徹天際,將深黑夜幕儘數點燃,倒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夜幕或是白天。

餘光間,卻依稀看到身側好似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默默走了過來。

她假意和站在遠處的竇貞相視一笑,又向旁側看了過去。

卻見不知何時,竇言洵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側。

來不及說話,便聽得又是一串劈裡啪啦的爆竹聲燃放升空,她不禁有些瑟縮而向後退了幾步。

身邊的人卻也伸出手臂。

他的肩膀離她很近,手臂向後籠著,幾乎隻要輕輕一攬,便能將她攬入懷中。

而當爆竹聲又響起時,那隻手又離她近了些。

好像是怕她害怕,而想要護她在懷中。

林栩回過身去,看向竇言洵猝不及防被發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臉。

待最後一串爆竹在夜空中燃儘,院中逐漸恢複了寧靜,隻餘星點火屑在地上微微閃爍。

白氏轉動著手中佛珠,低聲喃喃祈祝著,郭姨娘輕聲喚回方纔向院落中跑去的竇初,細心拂去她身上粘著的紅紙屑。

幾名老嬤嬤走上前,將遠處高掛的一盞盞燈籠緩緩熄滅。

四周逐漸暗下來,夜風拂過,帶走了最後一絲殘餘的硝煙氣味。

林栩看著竇言洵的側臉,在四處重新變得晦暗之際,那張出眾而一向泠冽的側臉,便是這一年唯一留存在她心底的最後的記憶。

回到彆院時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周齊周全點著燈籠,在前方為他們引路。

院內亦是一派熱鬨景象,依著規矩,除夕之夜需要守歲,年歲稍長的丫鬟們早已圍坐在一起低聲閒談。而年紀尚小的丫頭們則歡喜地拿著剛領到的香包,彷彿捧著稀世珍寶般左看右看,眉眼裡掩不住的喜色。

秦嬤嬤一麵微笑著端詳她們的笑臉,一麵細細叮囑道:

“這香包裡用了好料子,平日裡可彆弄臟了,藏好了過年後還得拿出來佩上。”

院中燈火如豆,映得人影錯落。火盆裡紅焰騰騰,劈啪作響,帶來稀薄微弱卻足以送至心扉的暖意。

竇言洵披了件厚重的黑色大氅,隨意坐在火盆旁,目光幽深而淡然。偶有一陣夜風拂過,將他玄色大氅的衣角微微揚起,顯得幾分寂寥。

他垂眸片刻,看著火苗隨風跳動,還是不自覺地擡起頭來,目光掠過院中角落各處,最終落在遠處。

一抹清瘦的身影靜靜立在月光與燈影交錯之中,身形纖長,似是融入這寂靜的夜色裡,又彷彿獨自成為一處景色。她看似神情沉靜,目光微微低垂,不知在想著什麼。

竇言洵望著她,唇角微微牽起,他到底還是低聲輕喚:

“夫人。”

見林栩回眸看他,他眼中笑意愈發深了些。

“夫人在想什麼,怎麼獨自一人站在那裡?”

被他喊回頭來的林栩卻神色有些意外,彷彿方纔的怔怔出神被打攪,而未回過神來。那雙眼睛在涼風裡,愈發顯得濕漉漉的,乾淨的像剛剛浸過一汪清水一般。

竇言洵鬢邊的幾縷碎發自風中輕晃,他怔了怔,隨即向她伸出手來:

“夫人,坐到我身邊來。”

林栩聞聲擡眸,與他目光交彙,略一猶豫後,緩步走至他身側。

她溫聲應他。
“夫君。”

竇言洵笑意更深,擡手輕拍身旁的位子。“我有嬌妻若此,自當百般憐惜而不止,怎能讓夫人獨自一人站在月下傷懷?”

涼薄夜色中,林栩隻聽得他又低聲開口,聲音好似融進風裡一會便消失不見,令她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竇言洵的聲線一向低柔而好聽,淡淡地撩人心絃。她低下頭去,看見他將自己的手握緊,耳邊隻聽見他低聲說,“夫人,除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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