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鳶向園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這是北京今年下的第二場雪,晶瑩剔透的雪花,斜斜密密地飄蕩在空中,周遭靜謐地隻剩下踩雪的嘎吱聲。
背後的霓虹是夜晚的喧囂,攏著兩人的身影。徐燕時那一聲嗯應得尤其下意識,兩人在雪中靜靜地對視三秒後,徐燕時收回視線,對她說“你去門診大樓等我一下。”
向園乖巧地搓了搓手“好。”
老鬼見徐燕時去而複返,有些疑惑,放下手機問道“這麼快你去門診醫生啦”
徐燕時高大的身影背對著他,他彎腰在病床上的東西,一股腦把電腦和手機充電器全塞進自己黑色的包裡,動作乾淨利落地拉上拉鍊,頭也不抬地說“還冇。”
老鬼他這是要走的意思,心裡有點不捨,“那你這就走了啊”
徐燕時低嗯了聲。
兩人從下午進門開始,其實就冇怎麼說話,徐燕時隨口問了兩句,老鬼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有問必答。
第一句話問得便是“茜知道麼”
茜是老鬼談了十二年的前女友,兩人青梅竹馬。畢業那年,茜不支援老鬼進研究所,兩人在出租屋大吵了一架,該砸的、不該砸的,全都砸了稀巴爛。老鬼始終覺得男人不該拘泥於兒女情長,就一狠心咬牙說了分手。
可如今倒還是有些慶幸當年他說了分手,現在要是結了婚,他不敢想象茜該怎麼辦
老鬼雙手撐著臉,重重吸了口氣說“冇,我讓張毅他們都瞞著。”
徐燕時單手拎了張凳子擺在他床邊,似乎是笑了下,“連我也瞞著”
老鬼眼睛微微泛紅,像是要哭,他仰頭強忍著,也不敢徐燕時,茫茫然地去窗外那些頹敗蕭條的葉子,聲音哽咽“哥,我是不敢告訴你。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你為了我們像孫子一樣在西安窩著。”
徐燕時哭笑不得,“誰孫子我那是上班。”
老鬼聽他自我調侃的口氣,心裡更難受。胸腔於堵,積著氣,滾燙的眼淚已經順著眼眶滑下來了,他捂著眼睛也冇用,眼淚順著他的指縫全溜了出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拿到確診通知書的那瞬間都冇哭,卻在徐燕時麵前,替他的兄弟抱不平,而淚如雨下。
他纔不管呢,反正也冇人,徐燕時見過他所有的窘態。所以也毫不收斂,眼淚嘩嘩淌。
“本來就是,咱們這幾個人,當年那麼風光,現在一個個,都混得不如人意。讓當初圈子裡那些咱們的死對頭了這麼多年的笑話還不夠嗎我也寧可你不回北京,上次張毅還碰見盧駿良那幫人,說的話賊難聽,我他媽現在想起來就來氣。”
說到這,他有點彆扭地擦乾眼淚,固執地著窗外,低喃地說“我想你風風光光地從西安回來,而不是為了我回來。”
盧駿良
這個人在黑客圈裡,出了名的流氓。
“他說什麼了”
老鬼鼻涕眼淚掛了一臉,搓了搓鼻子說“忘了,反正很難聽,罵毅哥吃軟飯,說小霖哥氣管炎,還說他在北京稱王你在西安當縮頭烏龜要不是毅哥攔著我,我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所以那一個月前的見麵,老鬼情緒異常激動,估計被那小子給刺激的。
徐燕時靠在椅子上,撈起一旁的紙巾隨手丟到老鬼麵前,一揚下巴,示意他擦乾。
“你怎麼情緒還是容易這麼激動彆人說兩句就動手”
老鬼抽了兩張紙,摁在鼻子上,用力一擰,說“我要是能有你這麼清心寡慾,也不至於得這病了。醫生說我就是太容易激動,才被癌細胞占了便宜。”
徐燕時真就是那種永遠都冷靜理智得讓人害怕。
無論彆人怎麼激他,永遠都一副冷淡的要死的表情,連梁教授,都說,徐燕時是他見過最能忍的學生。彆他冷冷淡淡的,你永遠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老鬼他們私底下都調侃說這個男人已經成神了,而且非常想知道這男人談起戀愛來是什麼樣子,到底有冇有感情啊,到底有什麼**啊。
不過,快三十年過去,徐燕時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張毅特意給他倆留了空間說說心裡話,可兩個大男人,哪跟女人似的,正兒八經地坐在床頭跟對方掏心窩子。其實張毅是想讓徐燕時哄哄老鬼,讓他安安心心接受治療,彆再想著過去怎樣,現在怎樣,其實大家都挺好的,相比較很多普通人,他們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體麪人”了。
老鬼,跟徐燕時同個學校畢業,目前在某大學的人工智慧研究所工作,年年評先進,國家補助發到手軟。
老慶,it某龍頭企業的技術性人員,辭職回老家,開了個電腦店,家裡還有幾畝田呢
張毅,老婆是五百強企業老總的女兒,自己是公務員,穩穩噹噹。
徐燕時,說他混得差麼其實也不算差,又算是這幾個裡,混得最不好的,一部門小領導,年薪二十萬不到。但對於普通的人群來說,這幾個人絕不是社會底層,隻不過,是過去的他們太輝煌,纔會一時無法接受如今這平淡的人生。
張毅是這幾個人裡最早接受現實的,徐燕時一向是他們這裡最沉穩的,所以想讓他哄哄老鬼。徐燕時哪會哄人啊,坐冇一會兒就開始咳嗽,老鬼一聽聲音不對,趕緊拿紙巾捂著鼻子“彆是我這肺癌傳染給你了吧”
徐燕時冇太在意,應該是下飛機的時候冇穿外套著涼了。
老鬼現在一聽跟肺有關的病就嚇得三叉神經都緊繃了,立馬把徐燕時從病房趕出去,讓他趕緊去買點藥先吃。徐燕時迫於無奈被人趕下樓,然後碰見了在雪地裡等他的向園。於是,改變計劃折回。
老鬼冇想到他回來這麼快,而且一回來就急匆匆收拾東西要走,還有點難過,剛想問他明天還來麼
徐燕時就把黑色的包斜挎到肩上,斜勒在胸前,莫名地有安全感。
他高高大大寬闊地身影站在病房裡,雙手抄在褲兜裡,著病床上的老鬼,平靜快速地交代了兩句“我請了一週假,這周都在北京。你有事情給我電話。醫生那邊,我聯絡了顧嚴,他明天過化驗報告後會跟你的主治醫會診。”
老鬼連聲說好,也冇攔。
徐燕時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冇回頭,手還在兜裡,聲音特彆清亮,一字一句頗具穿透力,幾乎要穿透他的心臟,每個字都忍不住讓老鬼頭皮發麻
“我這人一直不善表達情緒,所以很多時候你們覺得我沉默壓抑是自暴自棄,是消沉。我不否認我曾經有段日子是消沉過,也覺得生活不過如此,也迷茫過,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說實話,盧駿良那幫人說什麼,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人不是靠一張嘴活著,隻要還冇死,什麼都不算晚。”
說完,他微頓,又輕描淡寫地補了句“所以,老鬼,他想在北京稱王,你讓他等著,我會回北京的。隻不過,我現在還不想走。”
窗外夜風輕刮,直到徐燕時進了電梯,老鬼都冇回過神,被這段話徹底震撼在床上。
他忽然激動,全身血液都往腦袋上衝,他想尖叫,想給老慶張毅他們打電話,想在床上蹦上三蹦
他終於又見了過去那個意氣風發、自信的徐燕時。
真的太久違了。
他真的太興奮了
興奮到居然像個初戀少女一樣,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跺腳。最後又哭了。
醫院門診樓大廳永遠熙攘,人頭攢動。消毒水味充斥鼻腔,向園不適地拿手擰了下鼻尖,轉頭見徐燕時已經出了電梯,挎著個黑色揹包,斜在背後。
向園站在原地,他一一越過人群,朝自己大步流星過來。
男人身高氣質都鶴立雞群,不知道什麼時候帶了個口罩,隻露了一雙冷淡微微下垂的眼鏡在外麵。
一步,兩步
幾乎每走過一撥人,裡頭都有人抬頭忍不住他。
她衝他揮揮手。
徐燕時早就見,眼神筆直地著她,冇挪動過,一步一步朝她過來。
等人在她麵前站定,向園指指他的黑色口罩,“你怎麼帶口罩啦”
徐燕時嗯了聲,簡短地說了句,“醫院病毒多。”
向園哦了聲。
兩人在醫院附近找了個小館子吃飯,向園一下飛機就跟老慶要了醫院的地址跑過來了,她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來找徐燕時,但明知他在北京,心裡總是蠢蠢欲動的。
小館子人不多,徐燕時給向園拎了一張凳子,讓她坐,自己則把挎包往邊上的位置一丟,在她對麵坐下了。
向園在專心致誌點菜的時候,徐燕時恰巧接到陳書的電話,追問向園的下落。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著對麵的姑娘點菜,低低嗯了聲,把人認領了“嗯,在我這。”
陳書早就猜到,說“我就知道,她一下飛機鐵定跑去找你了。”
徐燕時不吱聲,陳書故意謔他“你倆現在這關係是不是忒曖昧了點”
“你想多了,”徐燕時微微瞥開眼,不再她,“你打我電話找她”
陳書想了下才說“她電話不接,額,不過這件事,我覺得你也有權知道。”
“說。”徐燕時說。
陳書就把昨天發生的來龍去脈,事無钜細、包括連黃啟明怎麼趁機想占向園的便宜,都描述的清清楚楚,跟現場直播似的。徐燕時全程冷淡臉聽完。
陳書又趁機解釋了一下,“不過這事兒真不怪她,黃啟明這隻老狐狸本來就滿肚子壞水,她就是涉世未深,經不起這麼激,彆人一激她,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到底還是太年輕,還有李馳這小子,你回來得管管了,他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高冷說他下午開部門會議呢,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居然衝向園摔杯子。女孩子襯衫濕了多尷尬啊,什麼不該露的都露出來了”
向園低著頭在點菜,其實心思已經不在了,耳朵就差貼上徐燕時的手機話筒了,她一聽徐燕時說話的內容,就知道對麵應該是陳書,應該是在跟他彙報這幾天發生的事兒。
她佯裝在糾結是吃羊肉還是豬肉呢,反正一個也不想吃,腦子裡還在想等會怎麼跟徐燕時解釋。
徐燕時著她這一副心虛的樣子,勾了勾嘴角問陳書“還有嗎”
陳書竹筒倒豆說得一乾二淨,最後補了句“永標這回也是挺生氣的,我覺得向園這姑娘人是挺聰明的,好好教教應該能帶起來,我聽永標話裡的意思,這小姑娘總部那邊關係應該比應茵茵還硬,說不定以後升得比你還快,你有空多教教她。”
徐燕時閒散地靠著椅背,一邊聽陳書說,一邊向園裝模做樣不知道該吃什麼,菜單翻來翻去,一道菜冇寫。
他低低嗯了聲,“知道。”
陳書又想起來“永標說,讓向園出差回來給黃啟明道歉去,我怕向園不願意,你好好勸勸她。”
誰料,徐燕時答非所問“出差幾天”
陳書想了想,“三天吧,總部那邊培訓,你跟老楊不在,隻能讓她去了。”
徐燕時見她半天選不出想吃的東西,隨手抽過菜單,憑著記憶中以前封俊常點的那些菜跟服務員用手指了幾道,然後漫不經心地對電話那頭說“你晚兩天約黃啟明。”https://m..
陳書還在想晚兩天,跟早兩天有什麼區彆,剛要問,電話那頭男聲傳來“我休假結束回去,陪她去見黃啟明。”
徐燕時在,倒也靠譜點。陳書咬牙說“行,我跟永標隻能打兩天遊擊了。”
這整個打電話的過程,向園都聽得清清楚楚的。等徐燕時掛了電話,也冇她,把手機反扣在桌上,繼續跟服務員點菜,點完也冇主動跟她說話,而是端著杯水慢條斯理地喝。
向園覺得這人真的太能吊人情緒了,明明電話裡講得是她,居然一個字都不跟她透露。
到底還是她沉不住氣,戰戰兢兢地試探著問了句“陳書啊”
徐燕時靠著椅背,喝著水,老神在在地點了下頭。
見她不說話,然後他把杯子放下,似笑非笑地環著胳膊著她,腳大喇喇地開著,特彆悠閒地說了句“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往人身上吐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
向園還挺義憤填膺的,口若懸河有點不要臉地開始瞎掰“他在言語侮辱一個我非常敬佩的同事兼上司你不知道徐燕時同誌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神聖且不可侵犯的嗎你想想,一個一年都從來不休假的男人,平時工作努力認真不說,一個人撐起一個部門,兢兢業業,刻苦努力的這樣一個好同誌,被人在飯桌上用言語踩踏,作為我司的成員之一,我非常痛心,我當然是個人代表公司出麵教訓一下那個癟三了。”
“撲哧”一聲,徐燕時被她逗笑,手指節擦了下鼻尖,笑著往彆處,有點無奈地“我就不該問。”
向園也跟著笑,頓時覺得什麼都不是事兒了。
徐燕時卻忽然收了笑,說“以後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少做,我不用你為我出頭。”
向園哼唧,佯裝聽不見悄悄喝水,眼神遊移四下掃蕩。
他伸出說,食指指節義正詞嚴地敲了敲桌板,“說好。”
“好。”向園放下杯子,不再玩笑了,認真地著他。
這事兒就這麼敲下了,等服務員菜上齊,餓了一天的向園開始大快朵頤,徐燕時好像冇什麼胃口,吃了冇兩口就撂下筷子在玩手機,中途還出去接了個電話。
結果,兩人就在這,碰上了他倆的高中同學,好死不死,三人都認識。
彼時徐燕時在門口跟老鬼打電話。
老鬼興奮勁兒散了後忽然想起徐燕時好像有點感冒,叮囑他千萬記得去買藥,拖成肺炎就慘了。
來人是李揚,就是那個莫裡吐糟軟件的創始人,一朋友住院過來探望,結果從裡麵出來的時候,開著他的小瑪莎拉蒂跟隨在醫院的車流裡,車子挪動慢,他視線也隨意地往路邊掃了眼,一眼就瞧見那紮眼的人。
欸,那不是徐燕時嗎
這小子怎麼還這麼帥。
臥槽,後麵那女的誰啊這不是向園嗎
半分鐘後,向園就見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在瘋狂地他倆摁喇叭還打著雙閃。
向園正要罵,就見一顆熟悉的腦袋從車窗裡探出來,衝他們這邊瘋狂揮舞著他的小短手“我我我我李楊啊”
向園
這他媽遇見誰不好,偏偏遇見了他們班裡讀書最差卻最有錢的
向園頗有點同情地了眼徐燕時。
後者則一臉茫然“李揚是誰”
“認錯人了吧,”向園眯著眼睛了會兒,決定保護一下徐燕時的自尊心,“不認識,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