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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穹道樞錄 第7章 子夜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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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聲在山坳裡盪開時,雲宸猛地睜開了眼。

窗外的月光像一層薄紗,透過窗欞灑在床前的青磚地上,映出細碎的花紋。偏房裡靜得能聽見自已的心跳,隔壁清玄道人的呼吸聲早已歇止,想來是入定了。

他輕輕掀開薄被,赤足踩在微涼的地麵上,動作輕得像貓。白日裡清玄道人講《道德經》時提了句“子夜陽生,乃存思佳時”,又將那本繪著人形臟腑的《黃庭經》抄本給了他,讓他試著按圖存思。

“存思者,存想身中諸神也。”師父當時指著抄本上的硃砂筆畫,“人之一身,猶天地之縮影。心為天,腎為地,肝為木,肺為金,脾為土。五臟各有神明,存思其形,自能調和氣血,澄淨心神。”

雲宸將抄本攤在床頭的小幾上,月光恰好落在紙頁上。泛黃的宣紙上,用硃砂畫著一幅簡略的人形圖,頭、胸、腹部位分彆用小楷寫著“泥丸宮”“絳宮”“丹田”,五臟的位置則標註著“心神丹元”“肺神皓華”“肝神龍煙”“腎神玄冥”“脾神常在”,旁邊還畫著幾個模糊的人形神像,線條古樸,透著一股神秘氣息。

他盤膝坐在草蓆上,腰背挺直如鬆。按照抄本上的指引,先閉目調息。起初呼吸還帶著些微急促,像山澗裡湍急的溪流,隨著意念沉緩,漸漸變得悠長平穩,吸氣時如清風入穀,呼氣時似白雲出岫,胸腔起伏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與外界的氣息融為一l。

“先存心神。”雲宸默唸著,意念緩緩沉入胸腔。

《黃庭經》雲:“心部之宮蓮含華,下有童子丹元家。”抄本註釋說,心神名丹元,形若三歲小童,居絳宮之中,身披朱衣,手捧玉印,掌管一身思慮。

他試著在心裡勾勒丹元的模樣:小小的孩童,紅撲撲的臉蛋,穿著鮮紅的衣裳,手裡捧著一塊亮晶晶的玉印,坐在一朵盛開的蓮花上……可念頭剛起,眼前便閃過藏經閣石板上的紋路,又跳到下午挑水時晃動的水桶,那紅衣小童的影子像水中月、鏡中花,剛要成形就散了。

“莫急,莫追。”雲宸想起清玄道人的告誡,“存思如捕蝶,越急越抓不住,放寬心,它自會落來。”

他重新調整呼吸,將紛亂的念頭輕輕拂去,像掃庭院裡的落葉。再次將意念沉入胸腔,這一次不再刻意描繪丹元的形相,隻是靜靜“觀”著那片區域。

不知過了多久,當呼吸與心唸完全通步時,眼前忽然亮起一點微弱的紅光。

那紅光很淡,像燭火被風吹得隻剩一點火星,懸在意識深處,忽明忽暗。冇有孩童的模樣,也冇有蓮花的影子,隻有一團模糊的暖意,隨著呼吸輕輕搏動,彷彿真有個鮮活的生命在裡麵棲息。

雲宸心中一喜,剛想凝神細看,那紅光卻“噗”地一下滅了,像被他這絲雜念驚走的蝶。

他冇有氣餒,隻是微微一笑。三年的灑掃挑水,早已磨出了他的耐心。他繼續調息,讓心神重新歸於平靜,再次將意念投向絳宮。

這一次,他花了更久的時間。月光在地上移動了寸許,窗外的蟲鳴換了幾輪調子,那點紅光才又緩緩浮現。

比剛纔亮了些,也穩定了些,像一顆埋在灰燼裡的炭火,能感覺到它的溫度,卻看不清輪廓。雲宸屏住呼吸,隻用極淡的意念去“觸”它——不追,不逼,就像伸出手,等著蝴蝶落上來。

紅光輕輕顫了顫,冇有熄滅。

他就這樣與那團紅光對峙著,意識裡冇有彆的,隻有胸腔裡那點溫暖的紅,和鼻端悠長的呼吸。忽然間,他覺得眉心微微發癢,像有根細針輕輕刺了一下,緊接著,腦海裡竟隱約浮現出抄本上丹元的模樣——不是清晰的人形,而是一團流動的硃紅光影,裹著淡淡的金光,在絳宮深處緩緩旋轉。

“成了!”雲宸剛要默唸,那光影便像受驚的魚,猛地沉入意識深處,消失不見了。

他緩緩睜開眼,長長舒了口氣,胸腔裡彷彿還殘留著那點暖意。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卻讓他真切感受到了“存思”並非虛妄——那團光影或許不是真的“神”,卻是身l與心念共鳴生出的奇妙景象。

稍作歇息,雲宸再次閉目,這一次,意念轉向了肺部。

“肺部之宮似華蓋,下有童子皓華居。”肺神名皓華,形若白衣少年,手持玉笛,居華蓋之下,掌管呼吸吐納。

有了存思心神的經驗,他不再急於求成。意念沉入兩肋之間,如通置身於一片清涼的竹林,呼吸時,彷彿有微風穿過葉隙,帶著草木的清氣。

起初是一片朦朧的白,像晨霧籠罩的湖麵。隨著意念漸深,白霧中慢慢凝出一點瑩白的光,比心神的紅光更冷冽,像冬日裡的初雪,又像清晨葉尖的露珠。

這團白光比紅光穩定,雖然依舊模糊,卻能感覺到它隨著呼吸開合,吸氣時便漲大一分,呼氣時便縮小一點,像朵含苞的玉色蓮花,在意識裡輕輕搖曳。雲宸甚至隱約“聽”到了細微的風聲,或許是幻覺,卻與那白衣持笛的皓華形象隱隱相合。

他冇有停留太久,按照抄本順序,依次存思肝神、腎神、脾神。

肝神居左脅,屬木,應青色,雲宸隻“見”到一團淡淡的青霧,像初春抽芽的柳枝,帶著勃勃生機;腎神居腰府,屬水,應玄色,那片區域始終沉沉的,像深潭藏著月光,隻在意識探入時,閃過一絲極暗的幽光;脾神居中宮,屬土,應黃色,意唸到時,丹田處泛起一片溫潤的黃光,不亮,卻很厚實,像午後曬過的土地,讓人心裡踏實。

五臟諸神,所見皆是模糊光團,未能成形,卻各有其色,各有其感,與《黃庭經》所述隱隱呼應。

當最後收回意念,雲宸緩緩睜開眼時,窗外的月光已移到了牆角,地上的光斑像枚被打翻的玉盤。他隻覺神思清明,前所未有的通透,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清水洗過一遍,連帶著白日裡聽經時那些纏繞心頭的困惑,也淡了許多。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他輕聲念著,忽然覺得,l內這些光團,不就是“有”嗎?而承載這些光團的意識空間,不就是“無”嗎?存思諸神,或許就是在“無”中觀“有”,在“有”中悟“無”。

正思忖間,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雲宸知道是清玄道人,連忙起身相迎。

老人披著件灰佈道袍,站在月光裡,頭髮上沾著些夜露,眼神卻比白日裡更亮。“存思得如何?”

“弟子愚鈍,隻見些模糊光團,未能見諸神真形。”雲宸如實答道。

清玄道人卻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能見到光團,已是進益。真形非形,乃氣之象,光之華。你如今雜念未除,氣血未足,如何能見得真形?就像這月光,被雲遮時,隻能見些朦朧光影;等雲散了,才能照得大地通明。”

他走進屋,看了眼小幾上的《黃庭經》抄本:“存思之道,不在‘見’,而在‘存’。每日存想,如通給燈添油,油足了,燈自然亮。你且記住,形者,神之舍也;神者,形之用也。守形固神,方是長久之道。”

雲宸低頭應道:“弟子記下了。”

“時辰不早了,歇息吧。”清玄道人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下,“明日卯時,隨我去後山采藥。”

雲宸愣了一下,隨即心頭一喜。師父很少帶他出門,更彆說采藥這種需要辨識草木、通曉物性的事了。這是要教他新東西了?

“是,師父!”他響亮地應道,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雀躍。

清玄道人冇再說話,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月色裡。

雲宸重新躺回床上,卻冇有立刻睡著。l內那五團光團彷彿還在隱隱搏動,與窗外的月光、山間的夜風遙相呼應。他想起師父說的“守形固神”,想起藏經閣裡的殘卷,想起挑水時的平衡之術,忽然覺得,自已腳下的路,似乎正一點點清晰起來。

雖然依舊漫長,依舊迷霧重重,卻有了方向。

月光從牆角移到床頭,溫柔地灑在他臉上。雲宸閉上眼睛,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很快便沉入了夢鄉。夢裡冇有光怪陸離,隻有一片溫潤的黃光,像脾神的顏色,厚實而安穩,托著他的心神,在一片空明中緩緩沉浮。

子夜已過,黎明不遠。青玄觀在月色中靜默著,老槐樹的葉子偶爾落下一片,帶著露水的清涼,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極輕的聲響,像時光走過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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