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醫驚塵 第1章 紫府破碎,玄門入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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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三年,龍虎山雪。
雪片如撕碎的鵝毛,從鉛灰色的蒼穹傾瀉而下,將玉皇頂的丹陛、崖邊的古鬆都裹成了銀白。張玄塵立於崖頭最高處,青佈道袍下襬沾著的冰晶已凝成細小的冰棱,寒風捲著雪沫子打在他臉上,他卻渾然不覺,一雙眸子清亮如洗,倒映著天際反常的血色。指尖掐著“觀星訣”的手勢紋絲不動,指節處因用力而泛白,那弧度裡凝著龍虎山千年傳承的厚重,也藏著掌派人獨有的凜冽。
他是龍虎山數百年間最驚才絕豔的掌派人張玄塵。二十五歲於三清殿悟透《周易參通契》的陰陽玄機,讓隱居的長老們驚為天人;二十八歲歲煉出丹砂真意,爐鼎間凝出的“月華丹”,讓臥床三年的尚書令起死回生。三十歲在丹房煉出“離火丹砂”,丹成之日霞光沖天,百裡內草木皆榮,連深居紫禁城的嘉靖帝都聞風而動,派司禮監掌印太監帶著黃金萬兩、錦緞千匹千裡求丹。彼時他正在後山采藥,隻讓道童傳了句話:“丹者,身也,非帝王縱慾長生之具;道者,心也,不在金玉朱紫之間”。硬是將浩蕩的皇家儀仗擋在了山門外。
此刻他未戴冠冕,麵容清俊如古畫中走出的仙人,唯有眉心一點硃砂記,透著玄門掌派人的威嚴。他仰頭望著蒼穹,雙目微闔又驟然睜開,眸中竟有星辰流轉——尋常人眼中的漫天風雪,在他看來卻是一幅清晰的星圖:紫微垣偏斜三尺,帝星黯淡無光,熒惑星拖著赤紅尾焰,直直衝向太微垣,正是“熒惑犯主”的大凶之兆。掌心的青銅羅盤早已失了往日的沉穩,指針瘋轉如陀螺,最終“哢嗒”一聲,精鐵鑄就的銅針竟被無形之力扭成彎鉤,斷口處泛著詭異的黑氣。
三日前的景象再次浮現在眼前。為尋遺失百年的《龍虎山秘錄》,他獨闖山後禁地“地肺穴”。那洞穴深達千丈,岩壁上刻記上古符文,越往深處,空氣越顯凝滯。行至洞底時,他忽見石壁上滲出血珠,竟自動凝成一行古篆:“玄門氣儘,紫府歸塵,異世重生,方證大道”。彼時他隻當是前人故弄玄虛,抬手便要抹去字跡,指尖卻被血字燙得刺痛,一股陰寒之氣順著指尖鑽入經脈,被他以真氣強行逼出。如今想來,那哪裡是妄語,分明是天機示警。
寅時三刻,天現異象。原本漆黑的夜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一輪血月懸於中天,暗紅色的月光灑在龍虎山,所到之處,積雪瞬間融化成黑水,山間的符咒紛紛碎裂,連供奉祖師爺的大殿都傳來瓦片崩裂的聲響。張玄塵正運功穩固山門氣場,l內真氣卻突然如潮水倒灌,丹田處的紫府氣海——那是他三十年苦修的根基,此刻竟如瓷器般寸寸碎裂。劇痛從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喉間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血珠落在雪地上,冇有散開,反而融出一個個極小的旋渦,將周圍的積雪吸扯進來,化作縷縷黑氣。
“掌門!掌門!”急促的呼喊從石階傳來,帶著哭腔。道童清風跌跌撞撞地跑來,青佈道袍被樹枝劃破數道口子,臉上記是淚痕,“山下……山下官兵封山了!為首的是錦衣衛指揮僉事,說您私藏反賊,要帶人上來拿您!”
張玄塵心中一沉。他素與朝堂無涉,何來“私藏反賊”之說?答案在腦海中瞬間清晰——分明是嘉靖帝當年求丹被拒,心中積怨已久,如今藉著星象異動的由頭,授意奸臣羅織罪名,欲除他而後快。他低頭看著自已的雙手,真氣紊亂如散沙,紫府破碎後,他的修為已十不存一。此刻官兵上山,他縱有通天本領,也難以護住整個龍虎山。
“清風,”他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慌亂,“去祖師殿,將第三尊神像下的密道打開,帶著門中弟子往南去,投奔徽州的沈道長。”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本藍布封皮的古籍,正是那本失而複得的《龍虎山秘錄》。古籍入手滾燙,封麵上的“龍虎”二字彷彿活了過來,散發著微弱金光。“此乃宗門根基,你務必收好,日後若有機緣,再尋傳人。記住,莫再入玄門,莫染朝堂事,讓個尋常人便好。”
清風接過秘錄,“噗通”一聲跪地,淚水砸在雪地上:“掌門,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癡兒。”張玄塵抬手扶起他,指尖的溫度帶著一絲虛弱,“我是掌派人,當守山門到最後一刻。你帶著弟子們活下去,纔是對龍虎山最好的交代。”他從腕間褪下一串桃木手串,“這串‘驅邪珠’能護你平安,快去吧。”
清風知道掌門心意已決,咬著牙磕了三個響頭,轉身往祖師殿跑去。那小小的身影在風雪中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石階儘頭。
張玄塵轉身麵向山下,隱約能聽到馬蹄聲和兵器碰撞聲。他深吸一口氣,雪地裡的寒氣湧入肺腑,卻讓他混亂的真氣稍稍平複。他踏前一步,足尖點在積雪上,身形如陀螺般旋轉起來,口中念動《金光咒》。晦澀的咒語在山間迴盪,他指間滲出鮮血,隨著步法灑在雪地上,瞬間勾勒出一幅巨大的九宮八卦圖。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分彆對應著八枚用精血凝成的符文,發出耀眼的金光。
血月的光芒落在八卦圖中央,與金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扭曲的光門。光門內狂風呼嘯,卷著陌生的聲響——那是鋼鐵摩擦的轟鳴,是人群嘈雜的呼喊,還有一種從未聽過的、規律的震動聲。光門邊緣閃爍著七彩流光,將周圍的雪景映照得如夢似幻。
他知道,這是天機為他開辟的生路。玄門在這個時代氣數已儘,唯有穿越異世,才能保全自身,或許還能尋到“方證大道”的真諦。山下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錦衣衛的旗幟已經出現在山腰。
“玄門雖滅,道心不滅。”張玄塵喃喃自語,目光掃過身後的龍虎山——那是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是他承載了所有榮耀與責任的故土。他對著山門深深一揖,轉身縱身躍入光門。
就在他躍入光門的瞬間,山下傳來一聲巨響,錦衣衛發射的火炮擊中了觀星台。碎石與積雪飛濺,光門在炮火中劇烈晃動,最終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血月之下。
身後,龍虎山的晨鐘突然響起,雄渾的鐘聲穿透風雪,與光門內現代都市的汽車鳴笛交織在一起。一古一今,一靜一動,成了跨越五百年的絕響。
光門內的罡風如刀割般劃過他的皮膚,l內的真氣徹底潰散,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在陷入昏迷前,他彷彿看到師父的笑臉,聽到師父曾說過的話:“道在萬物,不在一時一地。縱是換了天地,守住本心,便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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