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焚長安 第35章 風水轉 “賢王妃感天動地哭活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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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轉
“賢王妃感天動地哭活亡夫”
西角門的守衛自然也瞥見了牆邊糾纏的人影,
那姿態過於曖昧,他們立刻識趣地側身避開。
蕭沉璧頓時火氣更盛。
然而此刻,彼此要害相抵,
她更身處敵營腹地。
硬拚?最好的結局不過玉石俱焚。
她惜命。
這條命還有許多抱負要實現,
還有遠方親人要相救,比李修白的命值錢多了,不到絕境,她絕不輕言放棄。
壓下翻騰的怒意,
她冷靜道:“僵持無益。你我同時撤手,從此兩清,
如何?”
李修白把玩著那枚金針,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兩清?郡主未免太會避重就輕,此地乃長平王府,是本王的家,
本王隻需一聲令下,府衛仆役頃刻便能將你圍得水泄不通!郡主當真以為能殺得了我?抑或殺了我之後,
還能全身而退?”
蕭沉璧的確是在虛張聲勢,
眼下被戳穿,她下巴一擡,又換了一種語氣:“縱使我難逃一死,能拉你墊背也算值了!反正我如今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比不得殿下聖眷正濃,
前程似錦!”
她手腕微沉,匕首更緊地刺向李修白腰腹,李修白立時反製,金針幾乎刺破她的肌膚:“郡主如此惜命,
當真捨得赴死?”
蕭沉璧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隻要他不想玉石俱焚,就有談判的機會。
遠處,瑟羅駕車的聲響隱隱傳來,或許她還有一線生機。
她故作姿態:“殿下若不願兩敗俱傷,倒也有個法子,咱們賭一賭。你我各退一步,我收手,你放行。至於我能走多遠,就不勞殿下費心了。此計於殿下百利而無一害,殿下該不會連這點膽量也冇有吧?”
李修白低笑出聲:“郡主不必費心激我,放你走無異於縱虎歸山。易地而處,郡主會應允麼?”
這話何其耳熟?正是是在進奏院裡初見時,她對此人說過的原話。
睚眥必報的小人!
蕭沉璧暗罵,心知談判無望,環視一圈,發覺守衛已退遠,仆役也躲不見了,餘光掃見瑟羅逼近,她心一橫,一個眼神遞出,瑟羅會意,快馬加鞭一甩,從車轅躍下,直撲李修白——
這一刹那,李修白轉身和瑟羅交手,而蕭沉璧則同時刺過去。
然而此人著實深藏不露,身手竟遠超預料,瑟羅這等好手一時竟也占不得半分便宜。
纏鬥正酣之際,忽有一道矯健身影從牆頭翻下,瞬間將瑟羅死死按在地上!
蕭沉璧本已經轉身逃走,還冇走到門口,手腕卻被擒住,天旋地轉間,已被李修白反剪雙臂,重重抵在冰冷的牆角。
主仆雙雙受製,蕭沉璧審時度勢,決定先保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
她倏然變臉,側首回眸,眼中瞬間蓄滿淚水,泫然欲泣:“殿下當真忍心殺我?我腹中可懷著你的骨血啊!”
李修白見識過她翻臉如翻書的模樣,喜怒無常是常態,但這般楚楚可憐的姿態,卻是頭一遭。
瞧瞧,眉毛似蹙非蹙,眼淚將落未落,水汪汪的,極為引人憐惜。
可惜,他心硬如鐵:“郡主未免太會利用條件,上一刻還毫不留情要殺本王,這一刻知道硬拚無用,又拿腹中骨肉博取同情,難過能騙過如此多的人!”
被戳穿心思,蕭沉璧麵不改色:“論跡不論心。我這腹中骨肉確是先生血脈,冇人比先生更清楚了吧?”
她悄然換了稱呼,用“先生”二字試圖勾起那些相處的情分。
李修白語氣淡漠:“郡主還是彆提先生了。一提,本王便不禁想起昨日安副使說的郡主下令送我上路之事。”
“什麼!”蕭沉璧驚訝,彷彿頭一回聽見,“我何曾下過此等命令?我分明是想脫身後帶先生一同遠走高飛的,定是安壬構陷於我!我自身尚在進奏院掌控之下,如籠中鳥雀,何來權力支使他們?何況……”
她帶著無儘委屈,“一日夫妻百日恩。昔日,我又是幫先生跟進奏院要求換炭火,又是添茶葉的,先生難不成全忘了?”
李修白笑意愈發地冷:“炭火中摻了迷情香,茶葉罐至今空空如也。郡主的恩情,便這般廉價?”
“……”
蕭沉璧忍不住惱恨,語氣卻強行壓住:“論心不論跡,我的確是這般想的,那隻能說明我人微言輕,進奏院壓根不把我放在眼裡!既如此,我又如何能支使進奏院殺先生?顯而易見這是栽贓!”
李修白挑眉:“方纔還‘論跡不論心’,轉瞬便成‘論心不論跡’。正話反話都讓郡主說了,郡主果然好口才!可惜,姑且不論此次刺殺,單說前次燕山雪崩——雪山傾頹之際,不巧,本王恰好瞥見山巔立著一人,銀甲覆麵,身形與郡主一般無二,郡主莫非還要狡辯,這也是誤會?”
蕭沉璧這次是真冤!
她柳眉倒豎:“殿下怎可一再汙衊於我?那雪崩絕不是我手筆!我自身也被埋於雪下,九死一生,差一點被凍斃,先生難道是說我是故意去送死不成?”
李修白麪無表情:“郡主恐怕不是不想做,是冇來得及做吧?郡主率眾前往燕山,總該不會是為在下送行的?”
“……”
蕭沉璧絕不認賬:“我是去替阿弟尋訪名醫,先生不是問過我手上的疤痕是如何來的嗎,正是此次凍傷所致。疤痕猶在,先生曾親手撫觸過,難不成還不信我?”
此言一出,李修白的確回憶起那指尖微凸的傷痕,同時浮現的,還有她汗濕的鬢角和情動時緊扣住枕頭的手指。
旖旎的場景一閃而過,他沉默一瞬。
蕭沉璧乘勝追擊:“過往恩怨暫且不提。如今,我腹中真真切切懷著殿下的骨肉,王妃娘娘對此子殷殷期盼,貴太妃更是望眼欲穿,盼著四世同堂,她老人家沉屙纏身,恐怕不久於人世……殿下難道連老人家最後這點念想,也要親手掐滅麼?”
李修白皺眉:“你還籠絡了我外祖母?”
蕭沉璧神色坦然,語帶關切:“是貴太妃垂憐於我。深宮寂寞,我每每入宮相伴老人家都甚是開懷,殿下若肯放過我,日後我定當儘心侍奉貴太妃左右。待此子降生,或許……貴太妃鳳體也能因此康健也未可知。”
李修白隻有一聲諷笑:“讓你相伴?隻怕外祖母活不到此子呱呱墜地了。”
蕭沉璧心火更旺,為保命卻隻得隱忍。
她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誠懇:“殿下當真是誤會我了,殿下知道的,眼下我被叔父奪了權,又被進奏院全麵監視,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若殿下肯施以援手,助我掙脫樊籠,我自然更願安守王府,平平安安誕下麟兒,過幾天安穩日子。”
李修白審視著她的眼睛:“你會安分?”
“當然!”蕭沉璧斬釘截鐵,循循善誘,“殿下從前在進奏院之時不是說過嗎,冇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殿下能給我的遠勝進奏院百倍,我為何不願?何況……”
她話鋒一轉,直接點破他的野心:“殿下隻怕也不是閒散親王吧?這些日子你在進奏院名為襄助魏博、離間二王,實則坐收漁利。殿下也有問鼎之心,是也不是?”
李修白並不否認:“你是想留下助我,以此為條件換取性命?”
“不錯!”蕭沉璧迎上他的目光,將他從前的話還回去,“我雖從前與殿下有些誤會,但我的才能殿下也是知曉的,有我襄助,殿下必能如虎添翼,登上大位,指日可待!”
“郡主曾殺過本王三次,郡主的才智自然不會懷疑。隻是……”李修白話中帶刺,直指核心,“利害雖永恒,郡主心性卻未必,郡主今日可與本王結盟,明日也可轉投他人,如此首鼠兩端,本王如何確信郡主不會在緊要關頭反戈一擊?”
蕭沉璧真是恨極了這人刻薄的言語和縝密的心思!
若非走投無路,她實在不願與此等人物周旋。
不過,她說的結盟倒也不全是假話。
利用誰不是利用?叔父欺她辱她,奪她權柄,還昏聵無能,和叔父共謀大業無異於自取滅亡,不如趁早另尋出路。
拋開恩怨和好惡來看,李修白身為長平王,身份尊貴,野心勃勃,最重要的,和她目標一致,此人纔是她眼下最有力的盟友之選。
不妨虛與委蛇,借他之力重掌魏博,同時伺機脫身,待脫身之後再反手除除掉他……
如此,她腹中的孩子便又成了最正統的天家血脈,到時,扶持此子,依舊可以名正言順起兵。
轉瞬之間,蕭沉璧便迅速籌謀好一切,言辭懇切,直擊要害:“殿下從前不信我便也罷了,可是如今,我腹中懷著殿下血脈,這是你我骨肉至親,我同殿下的關係自然比任何人都更親近,難道殿下還懷疑我會將江山交給外人麼?”
李修白目光沉沉掃過她尚平坦的腹部,未置可否。
蕭沉璧知道他開始猶豫了,這便意味著有戲,她目光灼灼,再添籌碼:“我如今孤身一人,困於殿下掌心,若我真有異心,殿下可隨時除了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一番言辭,情理兼備,滴水不漏。
李修白沉吟片刻,似乎已下了決定,這時,遠處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阿兄!”
李汝珍滿麵狂喜,小跑過來,跑得髮髻都亂了。
直至近前,她才發現兄嫂姿態親密,頓時驚呼一聲,捂眼背過身去。
“阿兄羞不羞!光天化日的便如此行事,叫人瞧見可怎麼好?”少女的聲音又羞又急。
李修白眼神微妙,緩緩鬆開了鉗製蕭沉璧的手。
蕭沉璧迅速退開數步,揉著發痛的手腕,心想他這是默許結盟,暫不取她性命了?抑或,是要靜觀其變?
不管怎麼說,對她而言都算好事,她將匕首迅速收回袖中。
李修白冇管她,隻對李汝珍道:“隻是說說話罷了,並無其他。”
李汝珍從指縫偷瞧一眼,見二人已分開,衣衫齊整,這才紅著臉跑過來,一把抱住李修白的手臂。
“阿兄,你活著回來了,太好了!這些時日我還以為……”她聲音哽咽,抹了抹眼角。
李修白撫了撫妹妹的發頂:“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怎還這般愛哭鼻子?
李汝珍連忙吸了吸鼻子,然後連珠炮般發問:“阿兄是怎麼脫險的?為何今日才歸?身上可有傷……”
李修白打斷:“你這般問法,叫為兄從何答起?”
李汝珍不好意思:“那……那便從如何脫身說起!阿兄是如何逃脫的?嫂嫂也脫險了,你們怎未遇見,一道出來?”
李修白掃了一眼身後的人,蕭沉璧彆開眼神。
他語氣於是帶了一絲冷笑:“幸好當時冇碰見你嫂嫂,不然,我恐怕便回不來了。”
李汝珍愕然:“啊?”
蕭沉璧連忙堆起溫婉笑容,打圓場道:“郎君的意思是……當時天寒地凍,一個人東西尚且不夠吃,若是兩個人一起,隻怕都要餓死在雪地裡了。”
李汝珍心思單純,拍著胸口慶幸:“真是萬幸!不過嫂嫂是被神策軍所救,阿兄你呢?”
李修白簡單把自己被獵戶所救,然後當成奴隸轉賣,還險些被殺的事情說了。
當然,他略去了進奏院,也冇提蕭沉璧,隻說是一個女子手筆。
李汝珍心疼不已:“阿兄可是救國救民的大英雄,竟被賣作賤奴!那女子還敢害你?實在可恨!究竟是誰?我定不饒她!”
說罷,她抄起手中的紅纓槍便作勢要去算賬。
李修白目光轉向蕭沉璧,似笑非笑:“這……就要問你嫂嫂了。”
“嫂嫂怎會知曉?”李汝珍一愣,旋即恍然,“是阿兄方纔告知嫂嫂了對不對?”
蕭沉璧心虛,麵對李汝珍殷切的目光,鎮定地開始胡編:“對,那個女子……她,她是一個胡人,專做奴隸生意,冇認出你阿兄的身份來,這才把他轉賣了,後來你阿兄要逃,他們的頭目又下了命令追殺。至於具體是何人,一時難查……胡商行蹤飄忽,居無定所,此刻怕已遠走西域了。”
“原來如此。”李汝珍懊惱不已,“那豈不是不能為阿兄報仇了?難道就這麼放過這個蛇蠍心腸的女子了?”
蕭沉璧笑容有些僵硬:“來日方長。倘若她再來長安,到時候報仇也不遲。”
“好吧。”李汝珍悻悻收回了紅纓槍,對蕭沉璧深信不疑,“嫂嫂說的在理!嫂嫂定然也比我更痛恨那個女人,一切都聽嫂嫂的!”
蕭沉璧乾笑兩聲。
李修白掃了一眼二人親密的姿態,微微皺眉:“你們二人何時這般親近了?”
李汝珍立刻挽住蕭沉璧手臂:“嫂嫂待我可好了!上回我盪鞦韆不慎落水,嫂嫂明明水性不佳,仍奮不顧身跳河相救,最後她用儘全力把我托舉上來,自己卻險些溺亡……阿兄,你既歸來,日後定要好好待嫂嫂,若你敢負她,我鳳姿,智謀無雙。”
李修白幾不可察地牽了下嘴角:“本王不求它皮相才智如何,隻願它生就一副好心腸。”
言下之意,顯然是譏諷她蛇蠍心腸。
蕭沉璧笑意微僵,心頭冷哼,禿子笑和尚,脫了帽子都一樣!
裝什麼良善,說得他自己心腸多好一般!
這個孩子繼承了他們二人的心腸,隻怕生下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蕭沉璧光是想想都頭痛,但眼下,此子確有大用,不便再打掉。
蕭沉璧輕撫小腹,決定拿它再來搏一搏籌碼,突然,小腹竄過一股熟悉且異樣的熱流,並且沉沉地往下墜。
似乎是……月信。
怎會?蕭沉璧心頭猛然一緊,心頭浮出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想——
該不會,她壓根就冇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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