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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覆舊庭筠 夜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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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繾綣

封庭筠回到將軍府自己的嘯風苑時,已是子夜時分。府內依舊燈火通明,仆從們還在做著最後的行裝檢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大戰將至的肅穆與忙碌。

他屏退了左右,獨自走進內室。卸下冰冷的甲冑,洗淨一身風塵,卻洗不去眉宇間的亢奮與那深藏眼底的離愁。他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件莫斯星贈予的琉璃胄。絲甲在燈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輕薄得幾乎沒有重量,觸手冰涼而堅韌。

指腹細細撫過那細密無比的編織紋路,彷彿能感受到斯星指尖殘留的溫度與那份沉甸甸的心意。白日裡在太傅府強壓下的激動與感激,此刻在寂靜的深夜中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斯星……”他低低喚著這個名字,將琉璃胄緊緊抱在懷裡,如同抱著世間最珍貴的瑰寶。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那是發自內心的、巨大的喜悅與滿足。斯星待他之心,竟深重至此!

然而,這股熾熱的歡欣並未持續太久。一想到明日便要啟程,歸期難料,北境苦寒,戰事凶險,將與這人分隔千裡,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一股尖銳的、如同被生生撕裂般的疼痛便猝然攥緊了他的心臟。還未離開,那蝕骨的思念便已瘋狂滋生,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鼻尖發酸,眼眶發熱。

他抱著琉璃胄,仰麵倒在床榻上,望著帳頂模糊的陰影,腦海中全是莫斯星的影子。他清冷的眉眼,他淺淡的笑容,他專注讀書時低垂的長睫,他在洞庭湖舟上被夕陽染紅的側臉,他今日立於燈下說“保重”時的沉靜模樣……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刻骨銘心。

就在他沉浸在這甜蜜又痛苦的思念中,心神恍惚之際,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落葉觸地般的細響。

封庭筠瞬間警覺,身為武者的本能讓他立刻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翻身坐起,目光銳利地射向視窗。莫非還有不死心的宵小?

然而,下一瞬,視窗傳來極輕的、帶著特定節奏的叩擊聲——三長兩短。那是……他與斯星幼時玩耍約定的暗號?

封庭筠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踉蹌著撲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瀉入,勾勒出窗外那人修長清瘦的身影。他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夜行衣,墨發簡單束起,臉上還蒙著一方黑巾,隻露出一雙在月色下愈發顯得清冽明亮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他。

不是莫斯星又是誰?!

“斯星?!你……你怎麼……”封庭筠驚得話都說不完整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刻,以此種方式見到莫斯星!他怎麼會來?還是翻牆而入?!

莫斯星沒有說話,隻是擡手扯下了臉上的黑巾,露出那張精緻得過分的容顏。月光灑在他臉上,膚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唇色卻因寒冷或緊張而顯得異常殷紅。他沒有絲毫猶豫,雙手撐住窗台,動作略顯生疏卻異常堅定地,翻身躍入了室內。

雙腳落地無聲。

他站定在封庭筠麵前,仰頭看著他,呼吸因方纔的動作而略顯急促,溫熱的氣息帶著熟悉的冷梅香,拂在封庭筠驚愕的臉上。

下一瞬,在封庭筠尚未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時,莫斯星忽然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脖頸,然後踮起腳尖,仰頭便吻上了他的唇!

這不是以往那種青澀的、輕柔的觸碰。這是一個帶著決絕意味的、深入而纏綿的吻。莫斯星的唇瓣微涼,卻帶著一股焚儘一切的熾熱與孤注一擲的勇氣,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

封庭筠徹底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刻瘋狂奔湧起來,衝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感受著唇上那主動送上的、柔軟而激烈的觸感,鼻息間全是斯星身上那令他魂牽夢縈的氣息。

他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這隻是一個過於逼真的美夢,稍一動作便會驚醒。他隻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個由莫斯星完全主導的、近乎掠奪般的親吻,任由那生澀卻熱情的舌尖撬開他的齒關,與他糾纏。

直到莫斯星微微喘息著,開始動手解他寢衣的係帶,那微涼的手指觸碰到他滾燙的胸膛肌膚時,封庭筠才如同被驚雷劈中,猛地清醒過來!

他一把抓住莫斯星忙碌的手,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全然的震驚與不確定:“斯星……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莫斯星擡起眸子,那雙總是清冷如寒星的眼,此刻彷彿燃著幽深的火焰,水光瀲灩,直直地望進封庭筠眼底。他的臉頰緋紅,呼吸紊亂,卻沒有任何退縮之意,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與微顫:“我知道。”

這話語,徹底擊潰了封庭筠所有的理智與克製。他眼中瞬間燃起比莫斯星眼中更熾烈、更深沉的火焰,那裡麵混雜著狂喜、渴望、以及被全然信任與交付的震撼。

他低吼一聲,再也無法忍耐,反客為主,一把將眼前之人打橫抱起,幾步便走向床榻。動作間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卻又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

月光被厚重的床帳隔絕在外,隻餘下帳內昏黃跳躍的燈火,將交疊的身影投在帳幔之上,搖曳生姿。

衣衫儘褪,肌膚相貼。不再是往日隔著衣料的擁抱,而是最親密的觸碰。封庭筠的吻如同驟雨,落在莫斯星的眉間、眼瞼、鼻梁,最後再次攫取那微腫的唇瓣,帶著吞噬一切的激情。他的手掌帶著練武留下的薄繭,撫過那清瘦卻柔韌的腰肢,光滑的脊背,每一寸肌膚都彷彿在他的指尖下燃燒起來。

莫斯星起初還有些僵硬,在那強勢而溫柔的攻勢下,漸漸軟化下來。他生澀地回應著,指尖深深陷入封庭筠堅實的背肌,發出細碎而壓抑的嗚咽,那聲音不同於平日的清冷,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靡麗。

莫斯星微微睜開眼,迷離的目光對上他那雙充滿了愛憐與克製的眼睛,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撫上封庭筠滾燙的臉頰,唇角勾起一個極淺、卻帶著無儘縱容與交付的弧度。

帳內春意盎然,喘息與低吟交織,愛語與汗水交融。兩個彼此深愛的少年,在這離彆的前夜,毫無保留地向對方獻上了自己最青澀、最熱烈、也最完整的一切。疼痛與歡愉交織,淚水與汗水相融,所有的擔憂、不捨、愛戀,都化作了最原始而深刻的糾纏,彷彿要將對方的氣息、溫度、乃至靈魂,都徹底烙印在自己的生命裡,以抵禦即將到來的漫長分離與未知風雨。

翌日,卯時。

天光未亮,寒氣深重。封庭筠悄然起身,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了枕邊人。他借著透過帳幔的微弱晨光,貪婪地凝視著莫斯星的睡顏。

此刻的莫斯星,沉睡的麵容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帶著幾分縱情後的慵懶與脆弱,長睫如同蝶翼般安靜地覆蓋在眼瞼上,唇角微微紅腫,卻依稀殘留著一絲滿足的弧度。他睡得極沉,顯然昨夜耗儘了所有心力。

封庭筠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憐愛與不捨。他俯下身,極輕極輕地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珍惜的吻,然後小心翼翼地為他掖好被角,將那件琉璃胄仔細疊好,貼身收起。

他沒有叫醒他。他知道斯星累了,也知道若此刻醒來麵對離彆,對他而言太過殘忍。昨夜那場不顧一切的歡愛,已是斯星能給他的、最盛大最深沉的送彆。

他穿戴整齊甲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帳中那隆起的身影,將他的模樣深深印刻在心底,然後毅然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辰時,建安城北門外,點將台下。

十萬大軍列陣以待,旌旗蔽日,刀槍如林,肅殺之氣直衝雲霄。將士們身著統一的玄色甲冑,麵容堅毅,眼神銳利,如同沉默的鋼鐵洪流。戰馬嘶鳴,噴吐著白色的霧氣,不安地刨動著蹄子。

封擎嶽一身明光鎧,手持帥印,立於高台之上,聲若洪鐘,進行著戰前誓師。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每一個士卒的心頭,點燃著保家衛國的熱血與豪情。

封庭筠作為先鋒校尉,騎在“追風”之上,位於隊伍的最前方。他同樣一身玄甲,腰懸佩刀,背負長弓,年輕的臉上再無平日的跳脫,隻剩下屬於軍人的冷峻與堅毅。陽光照在他冰冷的甲冑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挺直脊背,目光平視前方那通往北境的漫漫官道,心中既有對征戰沙場的渴望,更有對城中那人無儘的牽掛。

“咚!咚!咚!”

震天的戰鼓擂響,如同雷鳴,宣告著大軍的啟程。

“出發!”封擎嶽一聲令下。

“嗚——嗚——嗚——”蒼涼的號角聲連綿響起。

十萬大軍,如同一條蘇醒的黑色巨龍,開始緩緩移動。腳步聲、馬蹄聲、車輪滾動聲彙聚成一股沉悶而磅礴的聲浪,震得大地微微顫抖。塵土漫天飛揚,遮天蔽日。

封庭筠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建安城牆,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莫斯星的身上。

斯星,等我回來。

他勒轉馬頭,一夾馬腹,“追風”長嘶一聲,如同一支離弦的箭,率先衝了出去,融入了那滾滾向前的鋼鐵洪流之中。玄色的大氅在他身後獵獵作響,如同展翅的雄鷹,義無反顧地奔赴向血與火的戰場。

莫斯星醒來時,已近午時。

冬日慘白的陽光透過窗紙,在床榻前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甫一睜眼,便覺渾身如同被拆散重組過一般,無處不酸軟,無處不疼痛,尤其是那難以啟齒之處,更是傳來一陣陣鮮明的不適感。昨夜那場激烈而纏綿的瘋狂記憶,如同潮水般瞬間回湧,讓他臉頰驟然燒起,一直紅到了耳根。

他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身側,觸手所及,隻有一片冰涼的餘溫,以及枕畔殘留的、屬於封庭筠的、混合著皮革與陽光的氣息。

人,已經走了。

他撐著彷彿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艱難地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白皙肌膚上那些曖昧而顯眼的紅痕,昭示著昨夜的放縱與親密。他怔怔地坐在床沿,聽著窗外遠處隱約傳來的、早已變得微弱的號角與鼓聲餘韻,心中空落落的,彷彿被挖走了一大塊。

他沒有流淚,也沒有過多的悲傷,隻是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迅速席捲了全身。

他試圖起身穿衣,卻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渾身冷汗涔涔而下,竟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喉嚨乾澀發緊,頭也如同被重錘敲擊過般疼痛欲裂。

“公子?!”
一直守在外間的石磊和青墨聽到動靜,連忙推門進來,見到莫斯星臉色潮紅、渾身虛軟地靠在床柱邊,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扶住他,“公子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染了風寒?!”

觸手所及,肌膚滾燙!

青墨慌忙將他扶回床上躺好,蓋緊被子,一疊聲地讓人快去請將軍府的府醫,又派人回府稟報老爺夫人。

莫斯星任由他擺布,蜷縮在厚厚的錦被裡,卻依舊覺得寒冷刺骨。他閉上眼,封庭筠身著戎裝、決然離去的身影,與昨夜那雙充滿愛憐與激情的眸子交替閃現。身體的極度不適與心中的空茫交織在一起,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府醫很快趕來,診脈之後,說是感染了極重的風寒,又兼之……憂思過度,心力交瘁,需得好生靜養,萬不可再勞神動氣。

林婉如和莫文遠聞訊匆匆趕來,看到兒子病得如此嚴重,都是心疼不已。林婉如尤其心細,看著兒子頸側那些未能完全被寢衣遮掩的痕跡,以及他昏沉中無意識蹙緊的眉頭,心中已然明瞭昨夜定然發生了什麼。她輕輕歎了口氣,既心疼兒子的身子,又欣慰於兩個孩子感情至深,隻是這離彆之苦,終究是傷身又傷心。

莫斯星在高熱與昏沉中輾轉反側,時睡時醒。夢中,時而是北境黃沙漫天、金戈鐵馬的慘烈景象,時而是封庭筠溫柔含笑的臉龐,時而又變成那日獵場中淬毒的冰冷箭簇……

他來不及去細細品味那離彆的愁緒,也無力去擔憂那遠方的戰事,劇烈的病痛便已將他徹底吞噬。隻能在渾渾噩噩間,緊緊攥著胸前貼身佩戴的、一枚封庭筠早年贈予他的、刻著“平安”二字的和田玉扣,彷彿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朔風起於青萍之末,征人已遠,病骨支離。這漫長而寒冷的冬季,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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