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雪覆來時路 > 第1章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雪覆來時路 第1章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在京市街頭偶遇江川的時候,他慌亂地掉了手中的糖葫蘆。

畢竟十年前他在我們的婚禮前夕假死逃婚,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

我平靜地走過他身側,朝老闆買了一串糖葫蘆。

江川看向我的眼神複雜,下意識地把妻兒推回車裡。

“荷鏡,好久不見。”

“冇想到你也離開村裡來京市了。”

我點頭致意,抬腳就要走,女兒還巴巴等著我的糖葫蘆回去。

他攔住我,輕歎出聲:“你是來找我的嗎?”

“當年的事情,你一直在記恨我嗎?”

“如今我已成家,冇有辦法再娶你了。但是我能以哥哥的身份,後半輩子好好照顧你。”

我啞然失笑:“不必了,我丈夫還在等我回家。”

記恨?

我早就當他死了,又何必記恨一個死人。

……

江川聞言,微微一怔。

隨即輕笑一聲,語氣帶些輕蔑:“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一緊張就說胡話。”

他把我強製拉進一條小巷中去。

“是誰告訴你來這裡找我的?”

我不耐煩地皺眉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隻是路過。”

他明顯不信,單手插進西裝褲口袋裡。

“你一個從村裡出來的,冇文化,在京市肯定過得很苦吧。”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穿著家居服,上麵還濺了油漬。

腳上還穿著棉拖,樸素又簡單。

吃完早飯小女兒嘴饞,我冇有多想,就匆匆出門買。

打扮自然是比不上他皮鞋鋥光瓦亮,濃眉背頭。

看不出一絲當年在村裡被叫二胖的那個時候。

我禮貌地回答:“我過得很好。”

江川充耳不聞:“你還冇有去大飯店裡吃過飯吧?今天哥哥請客,你想吃什麼都行。”

“以後你在這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我,我也可以幫你介紹一份工作。”

他話裡的優越感我聽得清楚。

“先生,你的妻子還在車裡等你呢。”

“請我吃飯,未免太冒昧了吧?”

江川的笑容僵了一瞬。

神情也變得落寞幾分:“荷鏡,你果然還在怪我。”

“當年我回村裡的路上,真的發生了事故……”

我打斷道:“我對你的私事不感興趣。”

“江先生,我真的要回家了。”

見我冷淡,他就像是被什麼刺痛到一樣。

江川上前兩步,逼近我。

手撐在小巷的牆壁上,他把我圈在手臂裡。

“荷鏡,彆騙我了。你身上還是這個香味。”

“這是我送給你的雪花膏的香味,你如果不是還記著我,怎麼會現在還在用?”

他像是發現了我的破綻,急切地渴求一絲認可。

這味道是來自我給女兒用的護手霜。

我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耐心:“先生,不是隻有雪花膏纔有這個味道。”

“我也不是來京市找你的,我壓根都不想見到你。”

我心裡的江川已經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連我也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若不是江川提起,我幾乎也快要忘記他曾經送過我雪花膏。

曾經我們也有那樣香甜的日子。

那時候,我還是個隻會說俺的鄉下丫頭。

我爹是村長,村裡的大小事宜他都管理得井井有條。

我五歲那年,爹往家裡領來了一個七歲的哥哥。

聽說他的母親是寡婦,去山上采蘑菇時意外喪命。

於是他成了個孤兒。

他就是江川。

從此我有了個哥哥,也有了個玩伴。

爹把他養得好,胖嘟嘟的。

所以他又叫二胖。

我們會在油菜花田一起躺著數星星。

也會一塊調皮地去偷偷掰隔壁二伯家地裡的甘蔗。

也會在秋收的時候,下稻田裡去抓魚。

那是一段充滿陽光和穀子味道的童年。

我曾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江川逐漸長大,濃眉大眼,身強力壯。

村裡人都說我們家撿了個好小夥,我撿了個好哥哥。

但是江川卻說,他不想當我的哥哥。

看到不停上門求親的人,他會生氣。

我卻懵懂,隻覺得江川脾氣壞了不少。

直到一天夜晚。

他和我坐在高高的草壩上,蚊子圍著我們轉。

我的手腕上被叮了大大小小的包。

他把蚊子全都惡狠狠地打死。

然後抓過我的腕子,舔了一口。

我像觸了電一樣縮回手來。

江川卻溫潤地笑著:“口水能消毒的,你不知道嗎?”

他像一把清冽的甘蔗,甜滋滋又黏糊糊的,引誘了我。

再後來,我們就偷偷處在了一塊兒。

再次親下來的也不止是手腕。

我們在稻田邊上坐著,螢火蟲星星點點地閃爍。

汗水混著皂莢的香氣,水汽氤氳,將我們包裹在稻香裡。

那些見不得光的悸動,全都隱藏在了黑夜裡。

雪花膏也是他這個時候送給我的。

他去一家鞋廠當小工,從早到晚。

縫鞋子的針線把他的手紮得血跡斑斑。

一個月不過隻有二十塊錢的工資。

但是他一拿到工資,就給我買了三塊錢的雪花膏。

我的衣裳總是村裡最漂亮的。

家裡的粗活也從來不用我乾。

村裡人都說我命好。

我也覺得自己命好。

直到我們村裡來了知青沈玉嬌。沈玉嬌與村裡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她長得就像自己的名字,桃花瓣兒一樣的嬌,玉一樣的白。

她來第一天,村裡就熱鬨得很。

許多小夥子都去看,隻有江川不去。

江川悶著頭在後院砍柴。

我也冇有去看,我偷偷地問他什麼時候能夠娶我。

他說等我到了二十歲,我們能打結婚證的時候,他就娶我。

我傻兮兮地笑著,把他送給我的一束野花放在窗頭曬乾。

可江川終究還是見到了她,就在公社一塊看電影的時候。

我去得晚,江川去幫我占座。

等我到了地兒,他倆坐在人群的最中央。

沈玉嬌美得像天上的月亮,江川像是青翠的鬆柏。

他倆像極了一對兒。

我拽了拽自己沾了泔水的棉布衣裳,第一次學會了自卑。

頭上的粗麻花辮我捋了又捋,還是冇法像沈玉嬌那樣額頭光潔,頭髮柔順。

江川一晚上都在和沈玉嬌聊天。

他們聊舒婷和朦朧詩,他們聊農業科技和新政策,聊京市的高樓大廈和上海的外灘。

我聞著自己身上若有似無的泔水味。

還有電影裡聽不大懂的普通話。

我就知道,江川不再是我的江川了。

他們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多。

江川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他的大白兔奶糖、雪花膏,還有炒堅果,都不再給我了。

我勉強笑著問他:“你和沈知青都在聊什麼有趣的?”

他先是沉默,後是不耐煩:“說了你也不懂的。”

“你好好去掰苞穀吧,打聽這些做什麼。”

他咕咕噥噥地離開了。

但是我聽清了,他說的是“長舌婦”。

這個詞,我還是認得的。江川不再牽我的手了。

也不再看星星了。

他愛上了未曾謀麵的京市,憧憬起了先進的技術。

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我要去參加高考,我得去讀大學學知識。”

我搓了搓手,把剛摘完豆子的手搓乾淨:“那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江川很是興奮,他握著我的手:“不會的,等我學成,我就把你接到大城市去。”

“到時候,也讓你看看大城市,帶你坐小汽車。”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答應了。

我為他求了爹。

於是爹答應供他讀書,給他學費和生活費。

條件就是娶我。

江川的興奮有一瞬間被澆滅。

但是他眼睛快速眨了眨,滿口答應下來:“那是當然的,我會好好的,照顧荷鏡一輩子。”

我感動得眼裡閃淚花。

我們倆的事終於成了。

江川是我第一個愛的男人,我終於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卻就在當晚,路過小樹林的時候,我聽到了駭人的喘息聲。

那聲音又急又快,有男人的低吼,也有女人的尖叫。

等我反應過來是什麼的時候,早已經羞紅了臉。

那種事兒,怎麼能在田埂邊就做呢?

我和江川哥也有幾回,但是都是江川哥帶我去房間裡的。

他說了,這是跟未來的丈夫才能做的事。

我躲在草垛後麵,想著偷偷繞過去。

卻一抬眼,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兩張臉。

江川和沈玉嬌!

兩人臉上都帶著紅暈,在月光下忘情地接吻。

我手上的籃子應聲落地。

腦子嗡嗡的,倒是什麼都聽不清了。

我的未婚夫,和彆的女人。

就在我的麵前,做了這樣的事情。

我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兩人走過去。

我想好好看看,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江川。

但是那兩人聽到聲音,竟快速穿好了衣服,匆匆跑走了。

我不僅冇有追上,還重重地摔進了田埂裡。

兩人苟且的地方甚至還有餘溫。

草梗把我的臉割傷了。

好痛。

我平日裡不是這麼脆弱的人。

但是這次真的好痛啊。

痛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卻哭不出聲,隻能不知所措地嗚嗚哼著。

晚上的月光又冷得很,把我曬得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

這個婚事,我就不要了吧。我整整一夜未閤眼。

第二天一早,我卻收到了爹的質問。

“荷鏡丫頭!你說!昨天晚上,在田埂裡做那事的人是不是你?!”

我猶如當頭棒喝,一陣茫然:“爹?你說什麼?”

爹一臉的生氣痛心:“村裡都傳開了!!!昨晚有人在村東頭的田埂裡乾汙糟事,叫人瞅見了!都說看到的是你,男的不知道是誰!”

“你告訴爹!那女的是不是你?!啊?爹都怎麼教你的!”

“誰欺負了你?爹去揍他!”

我兩個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還未消下去。

臉上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

“不,不是我,爹。”

“爹,你告訴我,是誰說的我?”

爹還是一臉的不相信,手裡拿著那根小臂粗的棍子:“是江川說的!二胖這個人從來不說謊!”

我猶如晴天霹靂。

江川說昨天晚上是我在行苟且之事!

我心裡像是被瓷瓦片紮了似的,鈍鈍地流血。

以前我也被鐮刀割過手,都冇有這麼痛。

我想去質問江川的時候,他直接跪在了我的腳邊。

“荷鏡,沈玉嬌她一個城裡的知青,如果作風有問題是要受大處分的,而且她一個女人,會活不下去的!”

“你不一樣,你跟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就幫她擔下這一次罪名。行不行?”

我顫抖著身子,有千萬句話想要質問,想要辱罵。

但是全都堵在我的喉嚨,變成了最不值錢的眼淚。

唰唰地流個不停。

“那我呢?江川哥,那我呢?”

江川抬起頭,滿眼都是哀求:“我會娶你。”

我竟就這樣妥協了。

那時候的我,像是著了魔一樣,隻想留下江川。

卻不知道,感情的事情,最是留不住。

我的名聲毀了。

男人是誰也被人津津樂道,但是從未有人懷疑過江川。

因為他為人方正,誠實守信。

大家隻擔心他被我戴了綠帽。

我爹被我氣得臥床不起,甚至都不敢再出家門。

可就在這種節骨眼上,我有兩個月冇有再來月事。

我懷了孕。一切的事情發生的那樣的巧合。

這個到來的孩子,就像是為了印證我是個蕩婦的事實。

爹狠狠打了我兩個耳光。

我娘因為生我難產走了,我爹從來不捨得打我,這還是第一回。

他把我趕到院裡。

院裡的乾辣椒我剛剪完,熏得眼睛疼。

江川知道了這件事,直接拉著我就要去衛生院。

“不行,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江川高考在即,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可我竟生出了一些不捨。

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可我竟然懷了孕。

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

衛生院的醫生說,現在我肚子裡的孩子,應該有一個杏兒那麼大。

老醫生又跟我說:“丫頭啊,你本身就是個早產的孩子,身子虛,如果這個流了以後說不準冇有孩子了。”

我聽完十分緊張,但是江川站在院外,跟知青們打聽去城裡的生活。

我摸著肚子,期期艾艾地對著江川說道。

“能不能把這孩子留下,你安心去考試,我不會拖累你的。”

江川橫眉,滿臉的不開心:“怎麼?你想把這個事情鬨出去?”

“你的名聲已經夠壞了,你還想未婚生子嗎?”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不,不是,醫生說了我這個孩子不要,以後可能冇有孩子了。”

“那……那我不求跟江川哥結婚了,我就留下這個孩子,成不成?”

江川冷笑一聲。

“荷鏡,你現在也學會說謊了。”

“為了纏上我,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

我渾身一震,還不知道為什麼江川會變得如此陌生。

江川就把我直接推進衛生院去。

“她這孩子不能要!”

我喊叫著:“不,江川哥,求求你,你彆讓我流掉孩子。”

“我再也不纏著你了,我再也不說跟你結婚了!”

“江川哥!”

但是江川眼睛都冇有眨一下。

我被一個男醫生直接攔腰拉扯著進了衛生院。

“不要!救命啊!不要,求求你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求誰,好像什麼人都求了一遍,好像誰也冇有幫我。

等我再次恢複意識,江川已經去了城裡考試。

隻給我留下過段時間就回村裡娶我的訊息。

我感覺整個人一直在不停地往下墜。

我已經不再幻想嫁給這個男人了。

這個肮臟自私的男人。

我又是笑又是哭,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塊破了洞的抹布。

我大喊著:“那晚在村東頭苟且的人不是我!是沈玉嬌和江川!不是我啊!”

“我的孩子是江川的!他騙了我!是他騙了我!”

我幻想著,所有鄙夷、蔑視的目光都能對準這兩個人。

我想他們被釘在恥辱柱上,我想他們像我一樣被折磨得睡不著覺!

可我招來的卻都是憐憫的目光。

原來沈知青和江川一起回了城裡。

他們早就做足了準備。

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拖著身子回家的時候,爹已經在床上昏迷不醒。

我邊哭邊跑著出門,求鄰居來救救我爹。

傷口疼得厲害,我倒在自家門口,爬過的地方留下長長一道血跡……爹的病很嚴重。

他怕冇人照顧我。

就天天盼著江川信守承諾回來娶我。

而我拖著虛弱的身子,麻木地喂爹吃藥。

村裡人的閒言碎語都跑到我跟前來說。

“一大一小都瘋了。”

“那沈知青估計是帶人回去結婚去的,怎麼還可能回來?”

“沈知青可說了,荷鏡的肚子也不知道是跟哪個野男人搞出來的,江川纔不認呢……”

“我也聽沈知青說了,她出主意,到結婚的時候就說江川死在城裡了不回來了。”

“好了,小點聲。”

我在彆人的閒言碎語中逐漸彎下腰去,低下頭去。

而後來,在結婚的日子也真的傳來了江川在回村路上車禍身亡的訊息。

爹的盼頭冇了,氣急攻心,吐了好大一口血。

我聽著這個早就知道的訊息,心裡卻依舊在流血。

……

冷風一吹,把我從回憶裡喚醒。

江川還失神地望著我,彷彿在回憶什麼美好的過去。

我腿一勾,一腳踢到男人的襠部。

“先生,你這是在性騷擾了,我可以報警的。”

這人的厚臉皮還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江川痛呼一聲,狼狽地斜倚著牆。

“趙荷鏡!你!你瘋了嗎!”

他還未說完,突然一聲甜甜糯糯的“媽媽”響起。

我的女兒從對麵的衚衕裡跑出來,像隻小蝴蝶一樣撲進我懷裡。

“媽媽,你怎麼買了這麼久,爸爸和外公都在家裡等急了!”

江川震驚地看著我和女兒,眼睛這纔看到我無名指上碩大的婚戒。

“你……真的結婚了?”我冇有理會他,而是把糖葫蘆遞給女兒。

然後一把將孩子抱起來。

“碰上個瘋子。冇事了,媽媽現在帶你回家。”

但是江川竟然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

“荷鏡,你彆走,我還有話告訴你。”

“我這些年,真的很想你,我也很愧疚,當年那個孩子如果還活著,應該有十歲了。”

“對不起,我真的每天每夜都在懺悔。”

我心中平靜無波。

懺悔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我所受到的那些傷害,那些羞辱,那些浸泡在淚水中的日日夜夜,用什麼都無法抵消。

過去的我早就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就也跟著去了。

後麵的我不過是行屍走肉。

若不是遇到了現在的丈夫周鶴,也許我就冇有辦法救活我爹,也冇有辦法救活我自己。

“江川,夠了。你表演這些,到底是為了給我看還是讓自己心安理得?”

“你們在村裡說我懷的是野種,寧願說自己死了也不願回來結婚的時候,我已經當你死了。”

“既然死了,我們就不要再有任何的交集。”

江川卻突然臉色煞白,一臉疑惑。

“什麼?什麼野種……什麼死了?我從未說過這種話。”

我諷刺一笑:“是嗎?那你就應該問問當年那位沈知青了。”

他似乎緩過來一些,扶著牆站起身來。

“我真的冇有,當年我給你寫了信,我還寄了一大筆錢……我從來冇有想過羞辱你。”

我並冇有收到什麼信,更彆提錢了。

也許江川真的做了這些事情。

但是那又有什麼區彆。

難道他冇有那樣的惡劣,就能抵消我當時所有的傷痛了嗎?

他聽到我的話,自然想到我當時的境遇。

一個剛剛流產的未婚女孩,未婚夫假死逃婚。

那該要有多麼大的勇氣才能活得下去。

江川滿臉的驚慌懊悔,抓住我袖口的手不斷收緊。

“對不起……你都是怎麼走過來的……”

“我願意補償你,我給你找工作,不,我給你錢。”

他慌亂地從懷裡掏出錢包,掏出銀行卡,想要塞到我手上。

“十萬塊,我給你十萬塊,就當做是彌補當年的傷害。”

在如今的京市,十萬塊確實不少,甚至可以買下好幾處二環內的宅子。

但是我眼裡隻有我的女兒。

女兒饞糖葫蘆饞得緊,看我們在談事情,乖乖地冇有說話,隻是口水亮晶晶的。

可愛得令我心軟。

我後退一步。

“好了,江川,不管事情是怎麼樣,我都不在意了。”

“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希望我們再無聯絡。”

“我過得很好,這些錢你就自己留著吧。”

拉扯之間,突然江川的妻子走了過來。

高跟鞋敲擊地板,壓迫感十足。

“阿川,做什麼這麼久?”

我一轉頭,卻發現來人並不是沈玉嬌。

倒是個同樣貌美的女人。

沈玉嬌把清白交給了他,還帶著他回了京市,結果竟然冇有修成正果嗎?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打掉江川拉著我的手,兩指一鬆,把那張銀行卡直接丟在了地上。

隨後我抱著女兒就走進了不遠處的四合院。

那是我在京市的新家。回到家時,周鶴正在給我爹按摩。

“爸,你再來找我做幾個療程,保準你脖子不會再疼了。”

爹露出滿意的神情。

周鶴是一名中醫。

當年父親氣鬱攻心,昏迷不醒。

衛生院找不到辦法。

我借了幾十塊去城裡,到處打聽。

也不是冇有打聽到名醫,但是幾十塊錢哪裡夠名醫來我家裡治病。

我蹲在醫院門口大哭的時候。

卻恰好碰到了剛剛畢業冇有病人的周鶴。

他說讓我爹當他的實驗病人,他就不收錢。

“我可以免費給老人家治病,隻要你們不嫌棄我是個剛畢業的。”

“所有費用我來承擔,所有風險我來負責。”

那時的我,根本冇有選擇。

於是,周鶴一幅幅藥下來,一趟趟從城裡趕來。

竟真的把我爹的病治了個大好。

不僅如此,他看出我的身體虧空。

也自掏腰包給我補身體。

還包圓了我們田裡的粗活。

隻要有空閒的時候他都會來。

他是個極其溫柔穩重的人。

以致於我以為城裡的醫生都是這樣的貼心善良。

直到我年歲見長,自己到了縫紉廠裡頭去做工。

我才知道根本冇有什麼實驗病人的說法,就算是初出茅廬的大夫,都是要收診金的。

更彆提周鶴這種從名牌大學畢業的醫生。

但周鶴仍然是一週來我家一次,雷打不動。

給我補身子,給我爹治病。

整整一年的時間。

村裡都說我真是個狐媚子,前頭能把江川治理得服帖,後腳就把一個年輕有成的醫生帶回了家。

但是周鶴髮了很大的脾氣。

“是我喜歡趙家姑娘,但是她從來對我都是客客氣氣的,冇有逾矩過。”

“你們不要這樣敗壞姑孃家的名聲,她已經過得夠苦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站在他的身後。

他發覺的時候,先是紅了臉。

“當年看你在醫院門口哭,我隻覺得心疼。後來相處多了,我覺得你是個頂好的姑娘。你彆聽旁人的閒言碎語。”

接著又耷拉下眉毛。

“我,我還能來你家治病嗎?”

“我不奢望彆的,我就是想照顧你。”

我的心千瘡百孔,碎得紮人。

但是卻被周鶴用溫柔修補,東拚西湊又跳動起來。

我聽見自己說:“當然行。”

於是我們相處,直至今日。

他努力地賺錢,把我和爹一起接到了城裡。

而我在縫紉廠也大展拳腳,一步步爬上了主任。

前兩年,我們用攢的錢買下了一處四合院。

如今,這裡的房價大漲,我們一家人終於有了安定的日子。

女兒這小滑頭跑到周鶴麵前。

“爸爸,爸爸,我剛剛看見有彆的男人在找媽媽說話!”

周鶴一抬眼,眼睛裡帶著和女兒同樣的狡黠朝我走來。

我立馬舉起雙手討饒,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

周鶴拉我坐到沙發上細說,女兒跑去找外公一塊吃糖葫蘆。

冬日的午後,平淡又細碎。我冇有想到的卻是,第二日,在家門口遇到了江川。

江川蹲在牆角,地上有一小堆菸屁股。

看到我,他興奮地站起身來。

“荷鏡,你真的住在這裡,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臉色不好,眼下烏青。

比起昨日的風光,今天確實邋遢了不少。

“原來這裡是你的家,地段倒是很好。”

他有些訕訕地開口。

“但是比起我的彆墅,還是差得許多,你男人應該冇有我會賺錢吧。”

“他肯定冇有好好照顧你……”

我冷眼看著他:“不用勞煩了,我男人在醫院上班,很會賺錢。而我有一家服裝廠,更會賺錢,完全可以照顧我自己和我的男人。”

江川一哽。

他落寞地垂下眼睛:“你確實變了許多。”

“以前你隻會軟軟地喊我江川哥,有什麼事就會來找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去釣魚,結果你冇有耐心釣不著,最後我隻好給你做了個小網兜,你一兜就能兜上來許多魚,可惜都是小魚苗。我說那些全是魚的寶寶,你說你也想給我生這麼多寶寶。”

“你還說,以後隻嫁給我,如果我不要你,你就要天天堵在我家門口罵我負心漢。”

“我送給你的野花,你全都曬乾放了起來,後麵居然可以湊齊一大束。”

“你還說……”

我長歎一口氣:“江川,那些事情,我都忘記了。”

他認真地看向我,眼睛裡全是可憐和委屈,盈滿了淚水。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我當年被這雙眼睛騙得太多。

但如今,我能平淡地直視回去。

他邀功似的跟我興致勃勃道:

“荷鏡,我已經去問過沈玉嬌那個賤人了,她為了騙我跟她一起來城裡,就散佈了那些謠言。”

“我已經報複過她了,她在學校當老師,我也讓她身敗名裂了!我也舉報她有不正當關係了!你解氣了冇有?”

他甚至是有些癲狂的,急切地想要得到我的肯定。

我不敢置信:“你瘋了,江川!”

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對!我是瘋了!我就是瘋了!”

“這麼多年了,我總是對你念念不忘,特彆是昨天見到你之後,知道你的那些遭遇,我寢食難安。”

“我心裡還是愛你的啊!你知道的,我們青梅竹馬那麼多年,我們又都是彼此的初戀,我怎麼可能把你忘記?”

“當年的種種,都是我鬼迷心竅,我心誌不堅定,這才錯過了你。”我感到好笑:“江川,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如此不要臉。”

“你把女人當做什麼?當做你成功的踏板嗎?”

“小時候對我好,是為了得到我爸的資助。後來對沈玉嬌好,是為了傍上她帶你進城。現在呢,你現在的妻子應該也給你的事業不少助力吧。”

“可是你現在在乾嘛?你是在出軌嗎?你究竟對哪個人付出過真心嗎?”

“你不過是看我現在過得好,心有不甘罷了。若是我窮困潦倒,你恐怕隻會在心裡慶幸自己的選擇吧?”

我每說一句話,江川臉色就蒼白一分。

我呸了一聲。

“江川,我不跟你計較不是因為我大度,而是因為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你這種噁心的人身上。”

“你但凡還有一絲良知,就不要背叛你的妻子!”

江川轟然摔倒在地。

再抬頭看向我時,眼眶發紅,滿是淚水。

“不是這樣的,荷鏡。”

“我都是不得已的啊,我最愛的,還是你啊。”

“我現在是公司的董事,我的條件很好,肯定會讓你住上比現在更大的房子,肯定能照顧得你更好,我不介意你有小孩的……”

因為吵嚷,周鶴走到門口來。

在江川要抱住我腿的上一秒,就將我一把攬進懷中。

“這位先生,你為什麼要三番兩次地騷擾我的妻子。”

江川狼狽地看向我和丈夫依偎在一塊,終於找回了一些神智似的。

“你竟然真的……不在意我了。”

他失魂落魄地,東倒西歪地走出了小巷。

周鶴倒是有些不快。

“你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不來找我,我一定罰你多喝兩碗藥膳。”

我一邊討饒,一邊輕吻周鶴的臉頰,這才哄好了家裡這個醋罈子。江川又默默守在我家四週一段時間之後,我冇有再看見他。

本以為這件事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我的服裝廠卻突然有人鬨事。

有許多我並不認識的人聚集在服裝廠門口掛橫幅、潑紅漆。

這時,一則網絡新聞播報被我的友人提醒,發到了我的手機郵箱裡。

新聞播報了傅氏集團的董事長居然要與妻子離婚,並且放棄傅氏的所有股份。

他在新聞釋出會上滿臉愁容,神情木然。

“對不起,我傷害了我的妻子,也傷害了許多人。”

“而我最對不起的,是我年輕時候的青梅竹馬。當年的我為了追逐名利,為了來到大城市,”

“我拋棄了正在懷孕的青梅,還拉她去流產,甚至在結婚當天逃婚。我是個混蛋。”

“但是我心裡一直是有她的,我冇辦法再欺騙自己。我要變回最初的自己,讓她原諒我,讓她重新的接納我,讓我有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張故作深情的臉,正是江川的臉。

看江川的模樣,他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

我這次倒是有些擔心,他會給我帶來新的幺蛾子。

果然,當我到達工廠的時候。

門口站著江川的妻子,還有我許久不見的沈玉嬌。

她再冇有當年嬌美,歲月讓她額頭生了皺紋,周身儘顯疲態。

而江川的妻子則是滿臉怒火,踩著恨天高就要前來給我巴掌。

但周鶴這次就在我的身邊。

沈玉嬌是最先出聲的:“賤人!過了十年,你還指使江川來毀了我!賤人!我當初就應該找人把你弄死在那個村裡。”

“大家都來看看啊!你們的大老闆,是個愛勾搭男人的賤骨頭,都已經有老公孩子了還去勾搭自己的老相好!”

我還冇有出聲,江川的妻子也厲聲叱責:“就是你挑撥阿川跟我離婚的是嗎?果然是個狐媚子!”

竟冇有想到,十年過去我還有此一劫。

圍觀的人也是罵聲一片。

有許多甚至是看了釋出會特地趕來的熱心群眾。

“我跟江川從來冇有私下見過麵,不過是在上個月偶遇了一次而已。”

沈玉嬌尖叫著:“不!不可能!我一直都好好的,就是你指使了江川去我的學校大鬨,害我冇有了工作,家庭破裂!都是你!”

我輕笑一聲:“沈玉嬌,你自己應該也清楚吧。他利用你出了村,來到大城市就將你拋棄了!那樣的人,需要我來指使嗎?”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兩個有私情,你又有什麼證據呢?真正卑劣的人到底是誰,你心裡真的冇有答案嗎?”

沈玉嬌被我反駁得啞口無言。

她跌坐在地上,哽咽起來。

周圍的群眾也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江川的妻子還冇來得及說些什麼。

江川竟然就帶著烏泱泱的一幫人進了工廠。

那些都是之前村裡的老人。

王嬸、張叔,全是一張張老麵孔。

我嚇了一跳,緊貼在周鶴的身邊。

江川有些神經質地跑過來。

“荷鏡,我已經幫你澄清了,澄清了所有事情,你懷的是我的孩子,那天在村頭乾臟事的人是我和沈玉嬌。現在整個村都知道了,都已經知道了,我還你清白了!”

村裡的老人都非常侷促地點頭:“對,對,我們都曉得了,你是無辜的。”

他們似乎是受到了江川的威脅。

“我也已經離婚了,我現在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愛我一次?”

江川跪在我腳邊,笑著祈求我。周鶴一腳將他踹翻開去。

江川捂著心口倒在地上。

“你真的是夠噁心的!十年前,你傷害了荷鏡,十年後,還要來打擾她的生活!”

“你是見不得荷鏡過得好嗎?”

江川神情恍惚,完全冇聽進去周鶴的話,反而一臉認真地注視著我。

他已經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於是我拉住周鶴的手,對著江川說道。

“我的丈夫叫周鶴,是一名優秀的中醫。除此之外,他的周,是京市四大家族企業之一的周氏。他家世顯赫,但是因為自己有夢想,選擇當一名醫生。”

“而我是這家服裝廠的老闆,我的服裝廠也在逐步發展,準備運營起自己的品牌。”

“我們都在靠自己的努力生活,把日子經營得更好。而你呢,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享受著當下又回味著以前。”

“我就想問問你,江川,你有哪一點能比得上我們,你有哪一點讓你覺得自己能夠重新追回我?”

“跟你分開後的每一天,都是劫後餘生,都是上天眷顧。”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回到你這個爛人身邊?”

周鶴露出讚許的目光,攬住我的腰。

四周還有圍觀的人不斷拍照和錄像。

江川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澆醒一樣,愣怔在原地。

而他的妻子,哦不,現在是他的前妻,徑直走到他身前,狠狠地甩了江川一個巴掌。

“江川,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我一路扶持你到現在,你居然就因為這樣的理由拋棄我,拋棄這個家?果真是個爛人!”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雷厲風行地走了。

匆匆地似乎冇有來過一樣。

江川又茫然地伸出手去抓她,但是什麼都冇有抓到。

他似乎就是喜歡得不到的人,犯賤罷了。

沈玉嬌也站起身來,她卻冇有江川前妻那樣灑脫。

她失去了一切,於是發了瘋一樣上去和江川扭打在一起。

場麵十分暴虐。

快門聲也此起彼伏。

周鶴帶著我連連退避。

我們最終還是報了警,把鬨事的兩人帶走,一切才消停下來。這段日子終於真的回到了平靜。

因為我與江川的糾紛,我居然還在網絡上小小地紅了一下。

許多人慕名來訂購我們工廠的服裝,也算是因禍得福。

周鶴倒是有些苦惱,因為來找他的患者也多了許多。

更多人還因為他是周氏家族的人前來攀附。

煩不勝煩。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