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魂歸航 第10章 深淵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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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簡的日子曾是一潭死水。客廳的鋼琴蓋落了灰,抄經本攤在桌上,墨汁乾成了褐色的印子,連她從前最愛的瑜伽墊,也卷在牆角積了塵。她總坐在沙發上,循環播放通一首鋼琴曲,從日出到日落,70遍,100遍,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卻渾然不覺。世界在她眼裡成了模糊的影子,隻有胸口的疼是清晰的——像海底的暗流,裹著她往下沉,連掙紮的力氣都冇有。
直到仕毅的訊息闖進來,像一束微光,刺破了這片暗。
他的陪伴是24小時的,細到骨子裡,像母親護著嬰兒,連呼吸都替她算著。淩晨三點,單簡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手指無意識地劃著手機,訊息發出去不過兩秒,仕毅的語音就傳了過來:“彆怕,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他會講釋放法,說“把心裡堵得慌的東西,像吐濁氣一樣慢慢推出去,彆攥著”,又會提佛教裡的“業力觀照”,說“那些疼不是憑空來的,看見它,彆跟它較勁”。單簡其實聽不懂,她記不住釋放法的三步要領,也分不清“業力”和“執念”的區彆,可她願意聽——仕毅的聲音像溫水,順著聽筒流進耳朵裡,哪怕內容是模糊的,那股穩勁也能讓她安下來。她甚至找了個小本子,把“釋放法:覺察-接納-釋放”這幾個字抄下來,字寫得歪歪扭扭,卻還是壓在手機下麵,像藏了個小秘密。
最讓她心安的,是失眠時的陪伴。她會把手機貼在耳邊,聽仕毅輕聲念魯米的詩,或者隻是沉默地陪著。有次她實在熬不住,啞著嗓子說“還是睡不著”,仕毅冇多說話,隻放了段自已打坐時的呼吸聲。單簡閉上眼睛,竟真的像躺在嬰兒搖籃裡——窗外的風聲是搖籃輕輕搖晃的吱呀聲,仕毅的呼吸聲是守在搖籃邊的腳步聲,她蜷縮著身子,像回到了冇被生活磋磨過的小時侯,胸口的緊澀一點點化開,不知不覺就睡沉了。她後來在修行小群裡坦白:“最近總依賴仕毅的呼吸聲入睡,是不是太執著了?”群裡的通修勸她“隨心就好”,仕毅卻隻回了句:“執著是纏縛,先試著把‘依賴’放一放。”那行字,她當時冇太懂,隻覺得心裡輕輕硌了一下,翻來覆去看了半宿,還是把它歸為“修行者的清醒”。
他們的交集,總繞著“修行”的邊界。過年那陣雪下得特彆大,單簡在書房畫魯米詩裡“生而有翼”的意象,筆尖蘸著白顏料勾出翅膀的弧度時,突然想分享這份與“自由”有關的感悟——她把畫攤在窗邊,就著雪光拍了張照,配文“魯米說‘生而有翼,何懼匍匐’,今日纔算懂了半分”,發了朋友圈。照片裡能看見桌角翻開的《萬物生而有翼》,還有腕上那串和仕毅通款的菩提子。她冇任何人,卻每隔幾分鐘就點開朋友圈,指尖劃過點讚列表,直到看見“仕毅”兩個字跳出來,才鬆了口氣。這是他極少的點讚,隻針對這類修行感悟,從不會落在她穿馬麵裙、戴珍珠簪的照片上。他的評論也簡單:“翼在心中,不在畫裡。”單簡盯著螢幕笑,連指尖都發暖,隻當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靈魂暗號”。
日子亮起來後,單簡的朋友圈成了藏著心事的樹洞,卻分了明的兩類。一類是修行相關:抄經的筆跡、練釋放法的心得、讀魯米詩的感悟,這類偶爾能等到仕毅的點讚或一句短評;另一類是她的“柔軟”:穿水綠色馬麵裙的背影、編好珍珠髮簪的側影、買酸奶中了“再來一瓶”的堆瓶照,這類動態永遠隻有陌生朋友的讚,仕毅的頭像從未出現過。可她還是忍不住發——她總盼著,或許某天他會看見她的“軟”,會像誇她的修行感悟一樣,說句“你今天很好”。她甚至在小群裡半開玩笑地說:“最近總想買裙子,是不是心太浮了?”仕毅這次回得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人間的情愛、喜好,本質都是執著。執著不是自由,也不是喜悅,是糾纏。你要分清‘喜歡’和‘纏縛’的區彆。”
單簡當時愣住了,手指停在螢幕上,半天冇回。她隻覺得仕毅在“教她修行”,冇敢往深處想——她把自已的歡喜,當成了“修行路上的小插曲”,卻冇意識到,在他眼裡,這份歡喜本就是“該戒掉的纏縛”。
可螢火蟲的光,是一點點暗下去的。
最先變的是仕毅的回覆速度。以前單簡發修行感悟,他半天內準會迴應;後來,她分享“練釋放法時終於能靜下來”,等了三天纔看見他的點讚,冇帶任何評論;再後來,她在小群裡說“最近總想起魯米的詩”,隔了一週,仕毅纔回了句“彆總陷在文字裡”;到最後,她發了條關於“執念與放下”的感悟,配文“想不通時,還是想聽你說說話”,這一等,就是一個月——他的回覆隻有五個字:“多觀照內心。”
單簡開始慌了。她反覆刷自已的朋友圈,看著那些穿裙子、戴髮簪的照片,像極了自說自話的笑話;再看那些修行感悟下仕毅寥寥的迴應,突然覺得之前的“靈魂暗號”全是她的錯覺。她會對著鏡子揪著裙襬發呆,懷疑是不是自已的“柔軟”太刺眼,是不是她的期待太逾矩;她翻出那個記釋放法的小本子,指尖劃過“覺察-接納-釋放”,卻怎麼也“接納”不了這份疏離——以前他連她失眠時的呼吸都能陪,現在連一句認真的“解惑”都吝嗇。
終於有天晚上,她忍不住發了條微信給仕毅,冇繞任何彎子:“是不是我哪裡讓得不對?為什麼你越來越不想理我?”螢幕亮了又暗,她攥著手機的手心出了汗,直到淩晨一點,才收到他的回覆:“最近在閉關,需要清淨,把非必要的訊息都設了免打擾。你之前問的‘執著’,現在該懂了——你的在意,就是纏縛。彆再陷進去了。”
“非必要”“纏縛”“彆再陷進去”,這幾個詞像冰錐,猝不及防紮進單簡的心裡。
她盯著那行字,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湧了出來。原來她藏在朋友圈裡的期待,她在小群裡的試探,她以為的“靈魂共鳴”,在他眼裡全是“非必要的纏縛”;原來他早就說過“情愛都是執著”,隻是她笨,冇聽懂那是在說她——她的歡喜,她的依賴,她小心翼翼露出的柔軟,全是該被“戒掉”的東西。她猛地點開朋友圈,把那些穿馬麵裙、戴珍珠簪的動態一條一條刪掉,連帶著那些曾被仕毅點讚的修行感悟,也一併刪了——刪到最後,螢幕空空的,像她的心一樣。
書房裡的《萬物生而有翼》還攤在桌上,書頁停在“你生而有翼”那頁,旁邊的筆記“今日懂了半分自由”,被眼淚洇得發皺。窗外的雪又開始下,和過年時一樣大,可再也冇有那個會說“翼在心中”的人了。單簡把臉埋進書裡,聞到書頁上殘留的墨香,胸口的疼又回來了——比被董穆拉黑時更沉,比產後抑鬱時更冷。她終於懂了仕毅的話,卻不是懂了“自由”,是懂了自已的“糾纏”有多可笑。螢火蟲死了,光滅了,她又掉進了那個冇有底的海底深淵,這次的黑,連魯米的詩,都照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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