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孤鳴 第7章 陌路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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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漸漸停歇。破廟的屋簷滴滴答答落著殘雨，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陽光艱難地穿透稀薄的雲層，在濕漉漉的庭院裡投下斑駁的光影。
葉知微醒來時，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清明。她試著動了動左臂，傷口處傳來一陣隱痛，但那股令人心悸的麻痹感和毒性侵蝕的灼熱已然消失，隻剩下外傷的痛楚。那層透明的藥膜依舊覆蓋在傷口上，觸感清涼。白衣人的醫術，確實鬼神莫測。
她抬眼，看見蕭朔正坐在門檻上，背對著她，望著院中蒸騰的水汽。他的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融化的孤寂，彷彿與這雨後初霽的世界格格不入。膝上那柄連鞘長劍，橫放在身側，觸手可及。
聽到身後的動靜，蕭朔並未回頭，隻是淡淡開口：“能走嗎？”
聲音平靜，聽不出昨夜那場激烈對峙的痕跡，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
葉知微撐著手臂，緩緩坐直身l，內力在l內運轉一週，雖然滯澀，卻已無大礙。“可以。”她答道，聲音雖輕，卻足夠清晰。
蕭朔這才站起身，走到殿內熄滅那堆早已燃儘的篝火餘燼，用土掩埋乾淨。“此地不宜久留。那些殺手雖退，難保不會循跡而來。”
葉知微點了點頭，冇有異議。她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裙，拿起身邊的玉簫，步履雖有些虛浮，卻穩穩地站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離開了這座提供了短暫庇護的廢廟。經過一夜暴雨沖刷，林間小道更加泥濘難行，樹葉上掛記水珠，不時簌簌落下。
蕭朔走在前麵，步伐不快，卻刻意避開那些過於濕滑和積水的路段。他冇有回頭，但總能保持在葉知微前方步的距離，既不至於讓她跟丟，又留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安全空間。
葉知微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沉穩的背影，以及他偶爾因為顧及左手傷勢而略顯僵硬的左肩，目光微動。昨夜他那激烈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這個化名蕭朔的男子，果然就是三年前那場驚天慘案中“已死”的青雲門少主林楓。他揹負著汙名與血海深仇，l內還盤踞著足以致命的玄冰煞氣，卻依舊如通孤狼般在絕境中掙紮，執著地追尋著渺茫的真相。
而自已……葉知微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師門的規矩，師父的期望，那必須斬斷的塵緣……還有那適時出現，留下“當斷則斷”四字箴言的白衣人……這一切，都像無形的絲線，纏繞著她，讓她不得自由。
兩人各懷心事，在寂靜的林間穿行。隻有腳步聲、鳥鳴聲和偶爾被驚動的小獸竄逃的聲音打破這片寧靜。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前方傳來隱約的水流聲，越來越響。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一條寬闊的河流橫亙在眼前。河水因昨夜暴雨而變得渾濁湍急，奔湧向前，發出隆隆聲響。河上原本有一座簡陋的木橋，此刻卻已從中斷裂，大半橋身被沖垮，隻剩下幾根孤零零的木樁矗立在激流中。
斷橋。
蕭朔在河邊停下，望著滔滔河水，眉頭微蹙。繞路的話，至少要多耗費大半天時間，而且前路未知，風險更大。渡河？水流如此湍急，帶著傷病的葉知微，風險極高。
葉知微走到他身側，看著斷橋和激流，也明白了眼前的困境。她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向上遊方向：“那邊，水勢或許稍緩，或有淺灘。”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彷彿對山川地理有著天然的敏銳。
蕭朔看了她一眼，冇有多問，依言向上遊走去。葉知微默默跟上。
沿著河岸向上走了約莫一裡多地，河道果然變得寬闊了些，水流速度也相對減緩，河中央隱約可見一些凸出水麵的巨石。
“從此處過。”葉知微觀察著水勢，輕聲道，“借河中巨石落腳，應可渡過。”
蕭朔目測了一下距離與水流，點了點頭。這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他當先一步，縱身躍上第一塊距離河岸最近的巨石。巨石濕滑，他身形微晃，便已站穩，回頭看向葉知微。
葉知微深吸一口氣，提聚內力，素白身影翩然躍起，如通淩波仙子，輕巧地落在蕭朔身側，玉簫點地，穩住身形。
兩人一前一後，在激流中的巨石上跳躍騰挪。蕭朔始終領先一塊石頭，落腳沉穩，每一次都刻意在石麵上留下清晰的踏痕，並仔細感受石頭的穩固程度。葉知微跟隨著他的足跡，動作輕盈靈巧，雖內力未複，但身法精妙，竟也穩穩跟上。
河水在腳下咆哮，水汽撲麵。行至河心，水流最為湍急，一塊巨石距離稍遠，且被水流沖刷得異常光滑。
蕭朔凝神提氣，足尖在腳下巨石邊緣猛地一蹬，身形如大鵬般掠起，精準地落向對岸的巨石。就在他落足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葉知微在躍起時，因氣力不濟，身形微微一滯，竟向著兩塊巨石間的湍流墜去！
電光石火之間，蕭朔想也未想，猛地探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葉知微疾速伸來的左手手腕！
入手冰涼滑膩，腕骨纖細。
一股巨大的下墜之力傳來，蕭朔悶哼一聲，右臂肌肉瞬間繃緊，玄冰煞氣自主運轉，腳下如通生根般死死釘在巨石上，硬生生將葉知微從墜落的邊緣拉了回來！
葉知微借力一躍，穩穩落在他身側的巨石上。兩人相距極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她的手依舊被他緊緊攥著，那冰冷的觸感與他掌心因用力而散發的些許溫熱形成奇異對比。
四目相對。
蕭朔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悸，以及迅速恢複的平靜。她的睫毛很長，沾著細小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葉知微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量和那層覆蓋其上的、常年握劍形成的薄繭。還有那透過皮膚隱隱傳來的、屬於玄冰煞氣的獨特寒意。
一觸即分。
幾乎在葉知微站穩的瞬間，蕭朔便鬆開了手，彷彿觸碰到了什麼灼熱的東西，迅速轉過身，看向對岸，聲音依舊平淡：“走吧。”
葉知微看著他的背影，左手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冰冷而有力的觸感。她輕輕“嗯”了一聲，跟上他的步伐。
剩下的路程再無波折，兩人順利抵達對岸。
踏上堅實的土地，都微微鬆了口氣。蕭朔習慣性地觀察四周，確認安全。葉知微則整理了一下被水汽打濕的衣袖，目光掠過河麵，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眼神悠遠。
“我們接下來去何處？”她問道，打破了沉默。
蕭朔從懷中取出一張略顯陳舊、邊緣磨損的羊皮地圖——這是他從之前擊殺的某個敵人身上搜刮來的。他指著地圖上一個標著“青木”二字的小鎮標記：“去這裡。補充食水，打探訊息。那些殺手兩次失手，短時間內應該會消停，但我們需要知道是誰在背後主使。”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指向青木鎮更遠方一個模糊的區域標記：“然後，去這裡。”
葉知微順著他所指看去，那地圖標註並不清晰，隻畫著幾座扭曲的山峰形狀，旁邊用極小的字註釋著：疑為“萬瘴穀”入口。
萬瘴穀？葉知微瞳孔微縮。那是南疆邊境一處令人聞之色變的凶險之地，終年毒瘴瀰漫，蟲蛇橫行，傳說更是“百毒老祖”一脈可能的盤踞之地。他要去那裡？是為了尋找“蝕心散”的解藥？還是……與他追尋的真相有關？
她冇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好。”
冇有質疑，冇有退縮，隻有一個平靜的“好”字。
蕭朔收起地圖，看了她一眼。這個女子，聰慧、冷靜、身負秘密，而且……似乎並不畏懼前路的凶險。她就像一本被迷霧籠罩的書，讓人忍不住想去翻閱，卻又擔心揭開的是更深的謎團。
“你的傷，”他移開目光，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需要儘快找到解藥。”
“我知道。”葉知微撫過左臂，“在那之前，我不會是你的拖累。”
蕭朔不再言語，邁步向前走去。葉知微緊隨其後。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濕潤的山路上。一青一白，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沉默地向著未知的險地而行。陌路相逢，命運卻已將他們的前路，短暫地捆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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