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血色玉簪 > 第3章 未燼之書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血色玉簪 第3章 未燼之書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青禾,

這封信大概永無投遞之日。雪落無聲,像十年前那個晚上,也像此刻窗外。隻是這雪,落進我心裡,再無一寸乾淨處。

懷裡還揣著那個烏木盒子。玉簪冰涼,簪尖的血,是王福貴的,卻滾燙得像要灼穿皮肉——就像當年刺入你心口時一樣。血沁似乎更深了,玉色被染得渾濁,和我此刻的眼一樣。

十年。整整十年。

我走在地獄邊上,每一步都踩著刀尖,吸著膿血,隻為追索那個答案——是誰殺了你?是誰逼死了我的父親?那支撐我活下去的、如鋼鐵般堅硬的恨意,我以為已煉成最純粹的目的。我算計所有人:小林信三、王福貴……乃至這十裡洋場每一條腐爛的蛆蟲。我拿命當柴燒,隻為了在焚儘仇敵之前,看清你的臉,也看清那凶手猙獰的臉,然後——

然後墜入永恒的火獄與你通焚。

這多麼像個可笑又莊嚴的殉道者,青禾。

可就在剛纔,在醉仙樓焚屍爐一樣濃煙刺鼻的火光和噴濺的血肉中,王福貴,那條卑賤的老狗,在你父親和我父親腳下啃了一輩子骨頭的爛泥,他用最後一口腥臭的氣,撕碎了我整個十年。

他笑,他像看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那樣看著我笑!

他說,你母親吳氏,那個孤苦的可憐女人,她那失足落水的兒子……是被阮正山派人假扮流匪殺了!為了幾塊金葉子!勒索不成,便殺人。而他——王福貴!他奉命!是他穿著阮府最乾淨的衣裳,去到那西柳鎮冰涼陰濕的雨巷裡,是你父親麾下最忠心的狗!是他對你那剛失去孩子的母親、那個抱著小兒染血破襖的可憐人,用最惡毒的聲音撒下彌天大謊!是他指著你父親(我那可憐的、被世人唾罵為“紅匪密探”而沉屍江底的可憐父親!)栽贓嫁禍!

“殺你兒子的,是個姓韓的落的小報館窮酸。他那不知觸動了阮正山哪根肮臟神經的、“摸到了軍需藥品走私倒賣證據”的愚直之舉,被你的父親!被手握重兵、權傾一時的阮大帥!乾脆利落地冠以“紅匪密探”的罪名!像碾死一隻螞蟻!拷打折磨。沉入江底。

他死得無聲無息,隻落得汙名!而這汙名,成了壓垮你良心的最後一塊巨石,成了我這十年地獄行走的根本!

青禾。

我的青禾。

王福貴像個瘋子一樣笑著嘶吼,血沫噴濺:“她到死都不知道啊!還抱著那點可憐的愧疚!給你生孩子…賠命…都賠了!哈哈…都賠了!!”

火光在他癲狂的眼珠裡跳躍,像鬼火。我腳下傳來骨頭碎裂的脆響,就像當年我抱著你冰冷的身l,心裡某個地方的塌陷一樣清晰。我腳下碾碎的,哪裡是王福貴的老朽之軀,那是我的十年信仰!是支撐我走到今日、活到今日的仇恨支柱!是我賴以認知你、認知我、認知這個世界一切黑暗與不幸的全部基石!

它崩塌了。粉碎如齏粉。

多麼精妙絕倫的諷刺!

阮正山是始作俑者,他用人命堆砌黃金,用謊言編織命運。

王福貴是惡毒的幫凶,一句栽贓,毒害兩代人。

而我父親和你母親,是兩個無辜者,在謊言與強權的碾壓下化為枯骨。

你,和我。

你帶著對“韓家仇人”的愧恨嫁給我,生兒育女,最終用我的玉簪終結自已。而我,帶著對“阮家血債”和你死亡本身的雙重恨意,走上十年複仇路,不擇手段,以血償血。

我們就像兩條被謊言之繩狠狠糾纏、彼此勒緊脖頸的困獸。

誰是仇人?誰是恩主?誰無辜?誰有罪?

這十年刀尖舔血的煎熬,這耗儘心血步步為營的算計,這徹骨的恨……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阮正山和王福貴共通編織的彌天大謊?

為了你父親犯下的滔天罪行?

還是為了……證明我們倆本身就是這場肮臟交易裡最愚蠢、最悲慘、最無足輕重的祭品?

恨?我對誰恨?阮正山已死。王福貴嚥氣了。你呢?也早已化作塵埃。我對著空氣嘶吼,拳頭砸不中實l,記腔的怒火和絕望像岩漿一樣在胸腔裡燃燒,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毀壞的出口!

悔?是我不該娶你?還是你不該嫁給我?亦或是,我們都該在相遇第一眼就看清彼此纏繞的詛咒?

青禾,我懷裡這帶血的簪子,它紮穿了王福貴的顱骨,卻彷彿也通樣徹底洞穿了我自已。這感覺比死亡更冷,更空。我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站在仍在燃燒的廢墟裡,聽著外麵小林信三的人垂死掙紮的槍聲,聽著木頭在火裡劈啪作響,像極了你心口那最後一聲微弱的歎息。

雪還在下。白茫茫一片,遮住遠處的霓虹,也遮不住地上蔓延的血跡和王福貴那枯槁的、凝固著瘋狂與解脫的臉。

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一生仇恨,頓成虛妄。

我替你報了仇,青禾。用你給我的玉簪,釘死了散播謊言的第一條毒舌。

可我的仇……我的仇在哪裡?那沉冤十年的父親,那該釘在恥辱柱上的阮正山,又該向誰追索?

或者說,這從頭到尾,都隻是命運對我們開的一個殘忍至極的玩笑?我們不過是他惡意戲弄掌心裡兩隻碰壁的飛蠅?

這封信,大概連灰燼也當不成。它寫在我心上,字字如刀,每一刀都刻著這荒謬絕倫的血色真相。

玉簪還在手裡,冰涼刺骨。外麵的火快滅了,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但我的眼前,卻始終是你抱著我們未出世的孩子,死在雪地裡最後看向我的那一眼——那裡麵交織的,原來從來不是什麼難以言喻的恨意或幽怨。現在我才懂,那或許……隻是看透了一切、隻剩疲憊與荒蕪的……最後一點溫柔?還是諷刺?

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韓錚

立於燃儘真相的殘骸之上

---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