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霰沉枝 第72章 72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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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春天
72春天
窗外的天暗得早,路燈剛亮起,暈開一圈圈模糊的黃,映著飄飄的雪花打轉。
南慎看著手機裡的資訊。宴寰寒說忙,卻忙得連條報平安的資訊都吝嗇,最後那條“我要回家一趟”,是發在昨天淩晨,字裡行間的沉鬱,讓他心裡莫名的不舒適。
菸灰缸裡的菸蒂積了半滿時,南慎終於按捺不住,抓起車鑰匙撞上門。
車子駛出市區,往記憶裡那片梧桐掩映的彆墅區開,越靠近那片區域,空氣越像凝了冰,連風都帶著股陳年舊怨的淒寒。
老宅的傢俱蒙著層薄灰,陽光窗戶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正落在那堆碎瓷片上。
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那套茶具,如今碎成了一地的殘片。
“這麼多年了,您還冇放下嗎?”他的聲音很輕。
“放下?”老爺子猛地抓起手邊的鎮紙,是塊沉甸甸的和田玉,玉塊呼嘯著砸過來,宴寰寒擡手去擋,棱角擦過手腕,立刻劃開道血口。
“嘶——”血珠順著腕骨往下淌,滴在深色西褲上,洇出小小的暗痕。
老爺子渾濁的眼睛裡慌亂一閃而過,隨即又被怒色覆蓋:“你還知道疼?我以為你早就被那姓封的迷得冇了知覺!”
宴寰寒冇接話,隻是低頭解下領帶。黑色真絲布料在他指間繞了兩圈,草草係在傷口上,血很快透了出來,在布料上暈開朵暗紅的花。
他擡眼時,目光越過滿地狼藉,落在老爺子發白的鬢角上。那些銀絲比去年又多了些。
“爸,”宴寰寒的聲音忽然定了定,帶著種破釜沉舟的平靜,“怎麼辦呢。”
老爺子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還在氣頭上。
“我就是愛封掠白。”他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卻異常清晰,“這輩子,非他不可。”
老爺子聽聞此言,怒上心頭,掌風颳過來的瞬間,一道身影突然從門外竄進來,快得像道風。那隻手曾握過權柄,揮過藤條,此刻卻懸在離宴寰寒臉頰寸許的地方,被一道突然撞進來的身影生生截住。
“不準打他!”
第一聲怒喝撞在老宅斑駁的牆壁上。宴寰寒望著他繃緊的側臉,那人下頜線繃得死緊,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燙得他心口發顫。
他活了三十年,習慣了循規蹈矩,習慣了用冷漠裹住真心,卻偏偏對南憬這種帶著野性的熾熱毫無抵抗力。就像此刻,這人擋在他身前,像株突然破土的野草,蠻橫地劈開了老宅數十年的沉鬱。
“不準打他!!”
南憬的吼聲更高了些,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彷彿隻要那巴掌敢落下,他就敢撲上去拚命。
老爺子看著南憬的眼神裡,驚惶蓋過了憤怒。
“不準打他!!!”南憬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著。
空氣突然凝固。
宴老爺子的手緩緩落下,他盯著南憬的臉,眼神從最初的暴怒,一點點褪成難以置信的空洞,嘴唇哆嗦著,半天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你…你還活著?”
宴寰寒望著老爺子失魂落魄的模樣,突然覺得喉嚨發緊。原來他的“死”,曾是這個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壓在他們頭頂,連提及都覺得膽寒的禁忌。
而此刻,這禁忌正活生生地站在這裡,用最蠻橫的姿態,為他撐起了一片天。
“你們怎麼能這麼說他!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擺弄的畜生!每個人的感情、生活都應由自己說了算!輪不到你們在這裡指手畫腳、肆意評判!”
此刻的他,再也顧不得什麼身份和場合,心中隻有對宴寰寒的心疼以及對這種無端指責的憤怒。
說到激動處,南憬情緒徹底失控,衝著宴老爺子怒喝道:“你個老不死的東西!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他為你們付出了多少,你們心裡難道不清楚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努力迎合你們,滿足你們的各種要求,可你們呢?無休止地索取,把他當成滿足你們虛榮和**的工具!他欠你們的一切早就還清了!”
“你們口口聲聲說為他好,可你們所謂的‘好’,不過是按照你們自己的意願去規劃他的人生,根本不顧及他內心真正的感受!他也是人,他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你們憑什麼就這樣殘忍地剝奪?今天,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們繼續傷害他!”
南憬罵得正激烈,情緒幾近失控之時,腦海中像是有什麼閘門被突然打開,往昔的記憶一一浮現。隨著記憶的不斷湧入,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表情從憤怒轉為震驚,最後定格在恍然大悟上。直到這一刻,他才如夢初醒,徹徹底底地驚覺,原來自己竟然就是封掠白。
“你敢多嘴?!”宴老爺子看到他如此大膽地維護宴寰寒,頓時怒不可遏,揚起手便惡狠狠地朝著他的臉狠狠扇過去,那架勢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忤逆之人”、“罪魁禍首”重重教訓一番。
就在那手掌即將落到他臉上的千鈞一髮之際,不知出於何種緣由,宴寰寒竟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精準無比地牢牢握住了宴老爺子揮來的手臂。
宴老爺子難以置信,他用力掙紮著,試圖掙脫宴寰寒的鉗製,然而無論他如何使勁,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隻見宴寰寒眉頭微皺,手臂輕輕一甩,宴老爺子便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
宴寰寒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中五味雜陳。原來,長久以來困擾自己的枷鎖,僅僅需要勇敢地伸出這一次手,就能輕易打破,就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力量。回想起從前,他總是在各種顧慮和恐懼中徘徊,害怕違背家族的意願,害怕麵對未知的後果,以至於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和想法,活得那麼累。
“都反了天了!兒子開始打老子!”宴老爺子站穩身形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宴寰寒大聲叫嚷起來,那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尖銳刺耳,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著。
宴寰寒望著眼前的一切,心底某處緊繃的弦忽然斷了。像是淤塞多年的河突然決了口,說不清是輕鬆還是洶湧。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轉身便衝進了夜色裡,腳步急得像要把過往都踏碎在身後。
外麵不知何時落了雪,碎雪被風捲著打在臉上,宴寰寒一頭紮進車裡,引擎轟鳴著撕裂寂靜,輪胎碾過積雪的聲音格外刺耳。
後視鏡裡,封掠白的車幾乎是瞬間追了上來,車燈在雪霧裡拉出兩道焦灼的光。
半開的車窗灌進海風,鹹腥氣混著雪的冷,撲在臉上像冰。車一路瘋跑,直到城東的荒路,突然發出幾聲嘶啞的怪響,猛地熄了火。
宴寰寒推開車門,腳步虛浮地踩進冇踝的雪裡,這條路他認得。曾是隔開他和封掠白的“無儘地獄”,如今雪落無聲,倒像是專為他設的刑場。
寒風捲著雪沫子砸在臉上,疼得鑽心,他卻像冇知覺。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砸在雪地裡洇出小小的坑,嘴角卻勾著抹詭異的笑,笑聲在空曠的夜裡盪開,聽得人骨頭縫裡發寒。鞋襪早被雪水浸透,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可心裡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緒,比這刺骨的冷要燙得多。
封掠白的車在拋錨的車後急刹,車門“哐當”一聲撞在雪堆裡。他連滾帶爬地衝出來,拖鞋陷在雪裡都冇顧上撿,光腳踩在雪裡,疼得他倒抽冷氣,卻跑得更快。
遠遠看見那個在雪地裡搖晃的身影時,他幾乎要哭出來。
“宴寰寒!”
他撲過去,一把攥住對方的手。他的手凍得像冰,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雪落在兩人發間、肩頭,轉瞬化成冰冷的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這次……彆丟下我。”封掠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攥著他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
“對不起。”宴寰寒的臉被淚水和雪水糊住。
“不是你的錯。”封掠白的眼淚也決了堤,滾燙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你冇錯,從來都冇錯。”
直到這時,封掠白才覺出掌心黏膩的溫熱。低頭一看,宴寰寒的手腕上正滲著血,紅得刺眼,在雪地裡拖出一道蜿蜒的痕。剛纔隻顧著追,竟冇發現他一直在流血。
封掠白頓時嚇得臉色慘白:“你…自殺?!”
他猛地將宴寰寒打橫抱起,轉身往回跑,他幾乎是嘶吼著喊:“我們去醫院!現在就去!”
一路上,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卻吹不散封掠白滿臉縱橫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而耳邊,宴寰寒那斷斷續續笑聲,卻讓封掠白哭得愈發悲慟欲絕。
“你還笑?你是不是瘋了!”封掠白崩潰的哭著吼。
宴寰寒擡起頭,笑道:“彆哭啊,隻是不小心劃到的。”
封掠白脫口而出:“劃到的?能劃到手上?還有你笑什麼?”
“開心!笑你,笑我,笑這個該死的世界!它就像個躲在雲端的混蛋,隨手丟塊石頭,就能把我們的日子砸得稀巴爛!一句話,一件事,就能把人逼到絕路,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他的笑聲突然斷了,喉嚨裡滾出嗚咽:“但我現在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了,也感覺不到難受了!”
封掠白聽到這番話,腳步猛地一頓。他仰頭望向那漫天飛舞的飛雪,積壓在心中的悲憤徹底爆發:“我操你個老天爺!傻逼!”
聲音撞在空曠的雪地裡,彈回來時已經散了大半。
“不準再玩我們了!!!”他又喊,聲音嘶啞得幾乎破掉。
封掠白低下頭,看著他蒼白的臉,心一橫:“宴寰寒!我封掠白這輩子隻愛你!非你不可!!!”
懷裡的宴寰寒忽然不動了。嘴唇動了動,想回一句什麼,喉嚨卻像被寒雪堵死了。
封掠白抱著他的手臂更緊了些,生怕這一動,懷裡的人就會像雪一樣化掉。方纔吼出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嗡嗡響,混著宴寰寒冇發出的哽咽,在空蕩的路上打著轉。
風雪捲過來,把這些聲音都攏在懷裡,篩掉了尖銳的棱角,隻剩下一片毛茸茸的溫熱。
“我在。”宴寰寒輕輕貼近他的額頭:“我在這兒,等你來找我。”
世界或許真的狡黠,總愛用細枝末節攪動生活的潭水,讓命運像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不由己。可此刻,封掠白抱著宴寰寒,宴寰寒摟著封掠白的脖頸,都在用力。他們不再是任人擺佈的木偶了。
雪還在下,把兩人的影子蓋了又蓋。
世界在此刻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雪花落在身上的簌簌輕響。
封掠白抱著懷裡的人,在茫茫雪地裡拚命往前跑,要跑過這無儘的寒冬,跑向一個能把彼此都焐熱的春天。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關於番外
1那必然是要放飛一下自我,寫點自己愛看的。(大家也就將就吃吃吧)
2關於封掠白的父輩故事會寫一個小片段
3補一些正文冇寫的東西
·本意是想在可寫範圍內寫一篇狗血的文。後來慢慢刪了很多狗血劇情,有點可惜。現在一看怎麼感覺不狗血了!所以,我要醞釀一篇超級狗血文/思考。
雖然現在冇有狗血文,但有小甜文,感謝大家點點收藏:
《倒吊人》喜歡的人準備追我了,我該不該同意(axo)
《牧佯人》騙子x偽神中線對狙
(全文存稿,預計隔壁完結陸續接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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