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江湖錄 第3章 疑雲初現
回春堂內室,空氣彷彿凝固。
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如同鐵箍,林清音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骼被擠壓的輕微聲響,劇痛讓她光潔的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然而,比疼痛更讓她心驚的,是眼前這雙眼睛。
沈墨的眼神,全然不似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被拉回半隻腳的人。那裡麵沒有虛弱,沒有迷茫,隻有近乎實質的警惕與冰寒,像兩把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鎖定在她身上,審視著,探究著,彷彿要將她從外到裡徹底剖開。
“你…是誰?”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林清音強忍著腕間的疼痛,沒有掙紮,也沒有呼喊。她清澈的眸子迎著他冰冷的目光,儘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甚至帶著一絲醫者特有的溫和:“這裡是回春堂,我是這裡的大夫,林清音。你受傷中毒,昏倒在我醫館門外,是我將你扶進來的。”
她微微動了動被攥住的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銀針:“你中的是‘幽冥追魂散’,毒性已開始侵入心脈,我必須立刻為你施針,封住毒血上行之路,否則……神仙難救。”
她的語氣平靜而坦誠,沒有絲毫閃躲。目光純淨,如同山間清泉,倒映著跳動的燈火,也倒映著沈墨此刻狼狽而警惕的身影。
沈墨死死地盯著她,似乎在判斷她話語中的真偽。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牽動了內腑的傷勢,讓他喉頭一甜,一股腥甜湧上,又被他強行嚥了下去。右臂的麻痹感和劇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女人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理智告訴他,此刻鬆手,將性命交托於一個陌生人之手,是極度危險的愚蠢行為。但體內迅速蔓延的虛弱和毒素帶來的冰冷觸感,更清晰地告訴他——若不放手,他可能連看到明日朝陽的機會都沒有。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僵持後,沈墨眼中淩厲的寒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緊攥著林清音手腕的左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最終,還是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了林清音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包含了警告、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然後,他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重重地向後靠倒在枕頭上,閉上了雙眼,唯有緊抿的薄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他並未放鬆警惕,仍在與體內的毒素和傷痛抗爭。
林清音輕輕活動了一下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腕,上麵赫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她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份疼痛,救人如救火。
她屏息凝神,再次拈起那根細長的銀針。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快,更穩。指尖微動,銀針便精準地刺入了沈墨胸前的一處大穴,針尾微微顫動,發出極輕微的嗡鳴。
一針,兩針,三針……
隨著銀針刺入,沈墨身體本能地繃緊,但預期的攻擊並未到來,反而是一股微弱的暖流隨著銀針的引導,暫時阻隔了心脈處那蝕骨的寒意,讓他瀕臨崩潰的身體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然而,身體的短暫放鬆,卻讓緊繃的精神出現了縫隙。連日來的追殺、血戰、中毒,以及深埋心底十年的血海深仇,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用意誌構築的堤壩,將他拖入了深沉而混亂的夢境深淵。
“墨兒……快走……活下去……”
衝天而起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熟悉的亭台樓閣在烈焰中崩塌,淒厲的慘叫聲、兵刃的交擊聲、狂傲的獰笑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人間地獄的景象。
一個渾身浴血、身影模糊卻感覺無比親切的中年男子,奮力將他推入一條黑暗的密道,那雙決絕而悲愴的眼睛,成為他記憶中最後的清晰畫麵。
“爹——!”
他在夢中無聲地嘶喊。
畫麵陡然一轉,是三個麵目猙獰的漢子,手持利刃,在屍山血海中瘋狂砍殺,臉上帶著殘忍而興奮的笑容……那是“江北三煞”!
“殺!一個不留!殿主有令,雞犬不留!”
“……天機閣……從此除名……”
“……那件東西……必須找到……”
零碎而壓抑的囈語,開始從他緊咬的牙關中逸出,斷斷續續,卻字字泣血。
“……幽冥……殿……”
當這三個字如同夢魘般從他唇間擠出時,守在一旁正準備更換銀針的林清音,動作猛地一頓!
她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床上陷入夢魘的男子。
天機閣?幽冥殿?
這兩個名字,她並不陌生。天機閣,十年前曾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情報與奇門組織,卻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震驚天下,至今仍是武林一樁懸案。而幽冥殿,則是近年來才開始在暗中活躍的神秘勢力,行事詭秘,手段狠辣,被正道所不齒。
這個叫沈墨的男子,竟然是當年天機閣的遺孤?而他口中的“幽冥殿”,難道就是……滅門的真凶?
林清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下意識地看向沈墨頸間那半塊沾染了血汙的殘玉。之前隻覺造型古拙,未曾細想,此刻再看,那玉質溫潤,雕紋奇異,絕非尋常百姓之物,恐怕也與他的身世息息相關。
就在這時,沈墨的夢境似乎變得更加激烈痛苦,他身體開始無意識地掙紮,左手猛地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口中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林清音來不及細想,連忙上前,試圖按住他因動作而快要移位的銀針。在靠近的瞬間,沈墨揮舞的手臂無意中碰到了她束發的簪子。
“啪嗒”一聲輕響,一枚通體瑩白、材質非金非玉、尾部雕刻著精細蘭花紋樣的發簪,從她如墨的青絲間滑落,掉在床榻邊的地麵上。
林清音臉色微微一變,正欲俯身去撿,床上的沈墨卻像是被這細微的聲響刺激,驟然停止了掙紮,呼吸重新變得粗重而規律,彷彿那驚心動魄的噩夢暫時遠離。
室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燈火偶爾爆開的燈花輕響,以及兩人交織的呼吸聲。
林清音輕輕拾起自己的發簪,握在掌心,那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她看著沈墨即便在睡夢中依舊緊鎖的眉頭,那裡麵藏著的,是足以將一個人徹底壓垮的沉重過往。
她原本隻當他是一個捲入江湖仇殺的普通武林人士,出手相救是醫者本分。但現在,天機閣遺孤的身份,幽冥殿的陰影,讓眼前這個昏迷的男子,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充滿危險的謎團。
救他,或許不僅僅是救治一個傷者,更可能意味著捲入一場十年前便已開始的、深不見底的江湖風暴之中。
然而,目光落在他慘白的臉上,落在他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的眼睫上,落在他頸間那半塊象征著破碎過往的殘玉上……林清音輕輕吸了口氣,將發簪重新攏入袖中。
她伸出手,動作輕柔地為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無意間拂過他緊握的左拳。那拳頭,即使在昏迷中,也依舊攥得死死的,彷彿握著某種絕不鬆手的執念。
就在這時,前堂忽然傳來了學徒阿竹略帶驚慌的壓低聲音:
“小姐!小姐!外麵……外麵好像有幾個人在附近轉悠,看著……看著不像好人,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或者……找人!”
林清音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到內室窗邊,借著窗紙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隻見醫館外的巷口陰影裡,果然隱約立著幾道模糊的身影,身形彪悍,目光如同夜梟般,正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房屋,其中一人的目光,似乎在不經意間,多次掃過回春堂緊閉的大門。
追蹤者,這麼快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