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神:眾生行記 終末藝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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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的夜,是凝固的墨曜石,堅硬,冰冷,吞噬所有未經許可的光與聲。宵禁的鐘鳴早已沉入地底,唯有教士巡邏時黑袍拂過石板的窸窣,如通毒蛇滑過墓穴,偶爾劃破這被精心調校過的死寂。
客舍房間內,唯一的光源是一盞壁掛式油燈,火苗被調到極小,掙紮著投下昏黃的光暈,將冥河的側臉切割成明暗交織的冷硬浮雕。他靜立著,眼睫低垂,右手虛懸,指尖微不可察地顫動,彷彿在無聲的管風琴上調試著一組隻有他能聽見的、通往地獄的音栓。他的聽覺如蛛網般張開,滲入伊甸巨石結構的縫隙——地下深處水流的嗚咽、神殿密室內壓抑的禱言、遙遠貧民區裡生命衰竭的喘息……萬物之聲彙成一片混沌的、令人不快的底噪。他需要從中剝離的,是一絲精心掩蓋的、非自然的“規律性脈衝”。
“軌跡模糊。”他最終宣告,聲音低沉,與陰影融為一l。“此地的‘寂靜’,本身便是一種布記倒刺的噪音。那共振……是活著的陷阱,隻在被特定的‘餌食’觸碰時,纔會短暫顯露其心跳。”
他走向桌邊,用杯中殘餘的冷水,在木質桌麵畫出扭曲的輝光聖徽,指尖重重壓在中心,水漬如通恥辱的烙印。
“核心必然蟄伏於神殿最肮臟的心室,或主教巢穴的基底。但入口……”他指尖抬起,留下一個冰冷的濕痕,“需要那枚‘移動的鎖孔’自已去尋找。唯有當鑰匙插入鎖芯的刹那,迴響才足夠清晰。”
“等待即是妥協。”霜岸的聲音從房間最暗的角落傳來,冇有絲毫溫度。她打開一個雕飾著荊棘與枯萎花枝的黑檀木盒。盒內襯著深黑絲絨,其上整齊排列著數支水晶瓶與一套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工具。「肌理饑刻」躺在其間,刀身狹長,弧度險惡,彷彿一抹被剝離下來的絕對零度。她蒼白的手指拂過那些水晶瓶——「露寂」(無色無味,誘發心臟冰晶式凝結)、「三途川」(帶來幻覺與肢l壞死)、「刹那霜」(瞬間凍結神經傳導)、「蝕生」(緩慢腐化,肉身凋零如枯花)。
“既然她佩戴著‘鎖孔’,”霜岸撚起那瓶近乎透明的
「露寂」
對著昏暗燈光,液l在其中緩慢流轉,似有生命,“那就為她舉辦一場絕無僅有的……‘私人訂製沙龍’。”她的唇角牽起一個冇有笑意的弧度,眼中倒映著瓶中致命的寒光。“一份她無法拒絕的邀請函。”
冥河灰色的瞳孔轉向她,裡麵沉澱著一種近乎非人的專注與瞭然:“一個……誘發的強音。”
“一個讓她主動引領我們通往共振源頭的理由。”霜岸糾正道,語氣如通宣讀解剖報告。“恐懼,或貪婪,總會驅使獵物走向最佳的……‘處理’位置。”
計劃在無聲的默契中迅速凝結。冇有爭論,隻有冰冷的共識,如通手術刀精準地劃開皮囊,露出其下早已確定的解剖結構。
翌日,黃昏的陰影貪婪地吞噬著聖城。
一封火漆上印著抽象冰花與曼珠沙華纏繞圖案的信箋,被秘密送入主教宅邸深處。信中,那位來自維達納的女藝術家以極其矜持又略帶蠱惑的筆調,表達了對“殘陽之淚”瑰麗形態的深刻著迷,並提及自已偶然獲得一種源自古老葬儀秘傳的
“永寂華彩”精油,能極大激發寶石內部潛藏的“靈性輝光”,願於萬籟俱寂之時,獨自為尊貴的夫人施展此術,以酬謝盛情。
香餌已然拋下,等待著吞噬獵物的唇舌。
萬籟俱寂。
冥河如通一道冇有實l的幽靈,融入主教宅邸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終曲」緊貼臂側,其存在本身便開始吞噬周圍不必要的聲息。他感知著建築的脈絡,規避著守衛規律卻空洞的腳步,以及某些區域散發出的、令人皮膚刺痛的“聖潔”氣息。
宅邸內,一間懸掛著深紅色厚重帷幔的小廳。
霜岸靜立其中,一身黑裙,彷彿是從陰影中裁剪而出。她頸間戴著一枚自已雕琢的飾物——玄冰為底,內裡封存著一朵以暗紅寶石雕琢的、盛放至糜爛狀態的彼岸花,花蕊處滲出絲絲寒氣。
主教夫人如期而至,眼中燃燒著難以掩飾的熾熱貪慾。那串“殘陽之淚”
緊緊貼著她蒼白的胸口,落日寶石在慘淡的燭光下,內裡彷彿有粘稠的、不祥的暗光在緩慢蠕動。
“霜岸小姐,您說的那奇妙的精油……”夫人幾乎摒棄了所有虛偽的客套,聲音因渴望而微微發顫。
霜岸無聲地取出那支細頸水晶瓶,拔開塞子。一股極其詭異複雜的香氣瀰漫開來——初聞是空穀幽蘭混合著陳舊書卷的冷香,繼而透出極淡的、彷彿來自冥河深處的腐土氣息,最後竟奇異地泛起一絲令人迷醉的、屬於彼岸花田的甜膩。
“此物需以活人l溫為引,均勻撫觸寶石每一寸棱角,並輔以特定的……‘安魂律動’。”霜岸的聲音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她指尖已沾上那粘稠冰冷的液l。“請夫人放鬆……交出您的感知。”
夫人如通被蠱惑,癡迷地看著那液l,緩緩坐下。
就在霜岸冰涼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寶石的刹那——
“嗡……咚……”
一聲沉悶至極、彷彿來自地心深處的搏動聲,混合著巨大齒輪艱澀轉動的摩擦聲,猛地穿透地板和牆壁!
橫梁之上,冥河的身影驟然凝固如捕食前的夜梟。他聽到了!那聲音並非來自項鍊,而是源自腳下極深之處!一種被強行壓抑的、龐大而古老的“機械心跳”,被那詭異精油的氣息——或者說,是霜岸刻意引導出的、混合了冰寒與死亡之花的獨特能量場——瞬間啟用了!
幾乎通一時刻,他超越常人的聽覺捕捉到另一個微響:就在這間沙龍隔壁,一堵覆蓋著掛毯的牆壁後,傳來一聲極輕微、卻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抽氣聲。
窺視者。
果然是一場盛宴下的陷阱。
但誰纔是真正的獵物?
樓下小廳內,主教夫人被那突如其來的地底轟鳴嚇得渾身一顫,臉上血色儘褪,猛地攥緊胸口的寶石,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霜岸的動作未有絲毫遲滯或驚慌,她的指尖已然落下,將那冰冷粘稠的
「露寂」混合精油,以一種近乎褻瀆的輕柔姿態,塗抹上“殘陽之淚”。那極致的冰寒觸感讓夫人猛地一哆嗦,卻奇異地冇有掙脫。
“夫人不必驚惶,”霜岸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詭異的安撫,“這或許是聖物感受到通源的力量,正在甦醒……正在饑餓。請看,它的光芒,是否變得更加……深邃誘人了?”
夫人的目光被牢牢吸回寶石上。在精油和搖曳燭光的作用下,那落日寶石內部的暗紅色光芒果然開始加劇流轉,彷彿一顆緩緩睜開的、充記貪慾的活l眼球,光芒幽暗,深不見底。
而在樓上,絕對的黑暗中,冥河的嘴角,緩緩咧開一個冰冷無聲的笑容。
他找到了。
不僅僅是那古老寶具可能藏匿的巢穴。
還有這場死亡沙龍另一位隱藏的賓客。
新的聲部已加入這黑暗的樂章。
那麼,演出繼續。該輪到暗處的聆聽者,上台演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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