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雀 唇語裡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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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語裡的“忘了
警車的鳴笛聲像把鋒利的刀，劃破了福利院午後的寧靜。林微正在玉蘭樹下畫速寫，畫的是風吹過花瓣的樣子，江熠說這樣能幫她練習控製氣息。
聽到聲音時，她的筆尖頓了頓，在紙上留下個突兀的墨點。
“怎麼了？”江熠從倉庫裡跑出來，手裡還抱著捆舊書。他的虎口纏著紗布，是昨天打架留下的，紗布邊緣還隱約能看見點紅。
林微搖搖頭，心裡卻有種莫名的不安，像有隻小鼓在敲。她擡起頭，看見兩輛警車停在福利院門口，幾個穿警服的人跟著張阿姨往這邊走來，腳步沉穩得讓人心慌。
江熠的臉色瞬間白了。他下意識地往林微身後退了半步，像隻受驚的獸，眼神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那是種林微從未見過的恐慌，比麵對趙磊的拳頭時更甚，彷彿警笛聲不是衝著彆人，而是衝著他來的。
“江熠，你彆怕，可能是來做登記的。”林微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卻被他躲開了。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攥著舊書的手指關節泛白，虎口的紗布被扯得變了形。
警服的身影越來越近，領頭的警察亮出證件，聲音嚴肅得像塊冰：“江熠，我們接到舉報，懷疑你包庇拐賣兒童案嫌疑人江國棟，跟我們走一趟接受調查。”
江國棟。
這個名字像道驚雷在林微耳邊炸開。她想起昨天在江熠枕頭下看到的那張通緝令，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和江熠有七分像，罪名是拐賣兒童，名字就叫江國棟。
原來……那是他的父親。
江熠冇有反抗，隻是站在那裡，目光直直地看著地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暖不透他瞬間變得冰涼的眼神。
“警察同誌，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張阿姨急得團團轉，“江熠這孩子很乖的，怎麼會……”
“張阿姨，彆問了。”江熠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擡起頭，目光越過警察，落在林微身上。那眼神裡有太多東西，有不捨，有愧疚，還有種讓林微心頭髮緊的決絕。
警察拿出手銬，金屬的冷光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睛疼。當冰冷的手銬鎖住他手腕的瞬間，江熠像是突然驚醒了，猛地掙紮起來。
“等等！”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目光死死地盯著林微懷裡的素描本，“我的本子……”
林微反應過來，慌忙把素描本遞給他。那是他們所有秘密的載體，是她畫了無數次的他的疤，是他教她發音時的側臉，是兩顆交疊的手心裡的橘子糖。
江熠用被銬住的手接過素描本，手指顫抖著，飛快地翻到最後一頁。那是片空白，他卻像在上麵寫了什麼，然後用力把本子塞回林微懷裡，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
“拿著，彆丟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警察要把他帶走了，他被推搡著往警車的方向走。林微看著他被束縛的手腕，看著他虎口那道還在滲血的疤被手銬勒得更紅，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等我！”她終於衝破喉嚨裡的阻礙，用儘全力比出手語，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這是她最熟練的手語，是她在無數個等待的夜晚默默練習過的，她想告訴他，無論多久，她都會等。
江熠的腳步頓住了。他冇有回頭，隻是背對著她，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露出那雙泛紅的眼睛，像被暴雨打濕的幼獸，充滿了絕望和不捨。
他張了張嘴，冇有發出聲音，隻是用唇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林微看懂了。
那是“忘了我”。
三個字，像三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她的心臟。她搖著頭，眼淚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怎麼可能忘？那個在貨車廂裡塞給她饅頭的男孩，那個教她吹玉蘭花瓣的少年，那個為了護她而裂開虎口的江熠，她怎麼可能忘？
江熠似乎看出了她的倔強，他的唇形又動了動，這一次，更輕，更決絕。還是“忘了我”。
然後，他被警察強行推上了警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林微看著車窗裡他模糊的側臉，看著他貼在玻璃上的手掌，像要透過冰冷的玻璃抓住什麼。
警車鳴著笛開走了，捲起地上的玉蘭花瓣，像一場倉促的告彆。林微站在原地，懷裡緊緊抱著那本素描本，上麵彷彿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她能感覺到最後一頁似乎有些異樣，伸手摸了摸，發現裡麵夾著個硬硬的東西。
她顫抖著翻開最後一頁，掉出來的是那塊她塞給江熠的石頭——灰撲撲的，邊緣被磨得光滑，是她被拐時攥緊的唯一東西。石頭下麵，壓著顆橘子糖，糖紙已經被他的手汗浸得有些發皺，卻依舊閃著淡淡的光。
林微把石頭和糖緊緊攥在手心，掌心的溫度融化了糖紙的涼意，卻融不掉那句唇語裡的“忘了我”。她望著警車消失的方向，看著空蕩蕩的玉蘭樹下散落的花瓣，突然明白，江熠不是要她真的忘記，而是想讓她好好活著，不帶任何負擔地活著。
可他不知道，從貨車廂裡那半塊饅頭開始，他就已經成了她生命裡無法剝離的部分。
風又起了，吹得玉蘭樹葉沙沙作響，像誰在無聲地哭泣。林微擡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那裡有朵雲正慢慢飄遠，像被帶走的江熠。
她把素描本抱得更緊了，彷彿那是她與他之間唯一的聯絡。她知道，等待會很漫長，會很艱難，但她不會忘，也不會放棄。
因為他是江熠，是她的光，是她要等的人。
無論他說多少遍“忘了我”，她都會用手語告訴他：“我等你。”
直到重逢的那些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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