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雀 手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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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語的故事
陽光帶著琥珀色的暖意，透過“微熠書屋”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江熠正蹲在書架前，把林微畫的玉蘭書簽一一夾進繪本裡。
書簽邊緣被他用砂紙磨得光滑，像被海水沖刷過的鵝卵石，指尖拂過時，能觸到紙頁上殘留的鉛筆屑，帶著點乾燥的溫柔。
門口的風鈴突然響了，一串細碎的童聲湧了進來，像撒了把橘子糖在空氣裡。三個揹著小書包的孩子擠在門簷下，為首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手裡攥著張畫著玉蘭樹的塗鴉，仰著臉看他：“江熠哥哥，今天還教手語嗎？”
是福利院的孩子。自從他給福利院捐了圖書館，張阿姨就常帶他們來書店，說“讓孩子們沾沾書裡的甜味”。孩子們最愛圍在他身邊，看牆上林微的畫，聽他講玉蘭樹的故事，像一群貪戀陽光的小麻雀。
江熠直起身，笑著點頭。他從櫃檯下拿出個鐵盒子，裡麵裝著林微用過的手語卡片——是她當年教新孩子時做的，硬紙板上用彩筆寫著字，旁邊畫著對應的手勢，“安靜”是攏著的指尖，“謝謝”是交疊的掌心，“糖”字旁邊畫了顆圓滾滾的橘子糖，糖紙上還沾著點不小心蹭到的顏料。
“今天學‘星星’好不好？”江熠舉起一張卡片，上麵畫著顆閃爍的五角星，手勢是雙手食指在頭頂輕輕晃動，像星光落在指尖。
“好！”孩子們齊聲應著，小胳膊小腿立刻擺開架勢，學得有模有樣。羊角辮女孩的手指總也擡不穩，晃悠著像風中的玉蘭花瓣，逗得大家直笑。
江熠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幫她把食指擡到正確的高度。女孩的手心暖暖的，帶著剛吃完橘子糖的甜味。
讓他想起林微第一次教他手語時的樣子——
那時她剛被送到福利院，還不會說話，隻會用手勢比劃。有天他在玉蘭樹下撿到她掉的素描本，裡麵畫著個虎口帶疤的男孩，旁邊用手語符號寫著“謝謝”。他拿著本子去找她，她紅著臉，指尖磕磕絆絆地比出“饅頭”的手勢，又指了指他的虎口，眼裡的光比糖紙還亮。
後來他總纏著她學手語，說“萬一你以後不想說話了，我也能懂你”。她被纏得冇辦法，就把常用的手勢畫成卡片，背麵寫上他的名字，說“這樣你就不會忘啦”。
“江熠哥哥，你在想什麼呀？”羊角辮女孩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她仰著頭看他，睫毛上沾著點陽光，像落了層金粉。
“在想……以前教我手語的人。”江熠說，指尖輕輕摩挲著卡片上的顏料漬，那是林微不小心蹭上去的，她總說“這樣纔像星星眨眼睛”。
“是畫裡的姐姐嗎？”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指著牆上的畫，那幅畫裡，林微正舉著卡片教新孩子，陽光落在她髮梢，像鍍了層光暈。
“嗯。”江熠點頭，拿起那張畫著“星星”的卡片，“她教我‘星星’的時候，說天上的星星都是離開的人變的，會在夜裡看著我們。”
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七嘴八舌地問：“那姐姐也變成星星了嗎？”“她會看我們學手語嗎？”“她喜歡吃橘子糖嗎？”
江熠笑了，從鐵盒裡拿出幾顆橘子糖，分給孩子們：“她最喜歡橘子糖了，說糖的甜味能傳到星星上。”
孩子們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把糖塊放進嘴裡，小臉上立刻綻開滿足的笑。羊角辮女孩學著林微的樣子，把糖紙疊成小方塊，塞進兜裡，說“要留給張奶奶吃”。
江熠看著她的動作，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林微的糖紙串還掛在書架上，風一吹就發出細碎的響聲，像她在輕輕笑。那些被她溫柔對待過的細節，正在以另一種方式延續——孩子們的手語，疊成方塊的糖紙，對星星的期待，都是她留在這世間的甜味。
“我們來講玉蘭樹的故事吧。”江熠坐在孩子們中間，拿起本繪本，封麵上是他畫的福利院玉蘭樹，樹下站著兩個小小的身影。
“從前啊，有棵很老很老的玉蘭樹，”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樹裡的精靈，“樹下住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女孩不能說話，男孩就每天撿花瓣教她吹，說這樣就能把心裡的話吹給風聽……”
他慢慢講著，從貨車廂裡的半塊饅頭，到福利院重逢的素描本，從橘子糖的秘密，到樹洞裡的石頭。他冇說那些難過的事，隻說他們如何用手語說“謝謝”，如何在玉蘭樹下分橘子糖，如何約定要一起看海。
孩子們聽得入了迷，小臉蛋貼在一起，眼睛裡閃著光。戴眼鏡的小男孩突然說：“我知道！那個女孩後來變成星星了，在天上看著男孩對不對？”
江熠點點頭，指著窗外：“她還會變成玉蘭花瓣，變成海風，變成書裡的甜味，一直陪著我們。”
羊角辮女孩突然舉起手，用剛學會的“星星”手勢晃了晃，又比劃“謝謝”：“謝謝姐姐留下的故事，很甜。”
江熠的心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暖得發脹。他想起林微最後那封信裡說“想讓更多人嚐到甜”，原來她早就做到了。這些孩子的笑聲，他們比劃手語時認真的模樣，都是她種下的甜，正在慢慢發芽。
夕陽西下時，張阿姨來接孩子們。他們排著隊跟江熠揮手，羊角辮女孩跑回來，把兜裡的糖紙方塊塞給他：“給姐姐的星星帶點甜。”
江熠接過糖紙，指尖觸到那小小的方塊，像握住了顆會發光的星星。
孩子們走後，書店裡安靜下來，隻剩下海風穿過窗欞的聲音。江熠把糖紙輕輕放進林微的素描本裡，夾在畫著星空的那一頁。他拿起筆，在空白處畫了群孩子，他們舉著星星手勢，站在玉蘭樹下，每個人手裡都握著顆橘子糖。
畫的角落，他寫下：“你的故事，正在長新的芽。”
月光爬上書架時，他彷彿聽見林微的氣音在耳邊響：“阿熠，你看，很甜吧？”
他對著空氣比劃“嗯”，指尖在月光裡輕輕晃動，像星星落在了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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