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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壁詡趴iZzQ湃魏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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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溫月吟在同一天被冊封為妃。

皇上在朝堂之上選定了幾個封號,恩準我們自行挑選。

我的目光瞬間就鎖定了那個「懿」字,便伸手指向了它。

溫月吟僅僅比我晚了片刻,但她的手指也落在了同一個字上。

我們二人目光相撞,接著都轉向了皇上,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我那句“是我先選的”還卡在喉嚨裡,皇上便已然做出了決斷。

他說:“這幾個字的意思都很好,沒什麼高下之分,不必相爭。月吟便用‘懿’字,至於你,”他將目光投向我,“‘淳’字與你更相配。”

皇帝既已開口,此事便再無轉圜餘地。

直到他一連三次駕臨我的宮殿都被拒之門外,這才終於反應過來。

“不就是一個封號嗎,也值得你使這麼久的性子?”

我死死咬住嘴唇,反問道:“是啊,既然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封號,那為何偏偏不能是我的呢?”

這一句反問,竟讓他一時怔在了原地。

1

皇太子蕭晉元登基,要冊封潛邸時的舊人。

我也在其中。

冊封聖旨還沒下來時,宮中已有風聲。

我的位份不會低。

妃位總是有的。

和我同列的,還有溫月吟。

訊息傳來,無論是我還是身旁婢女,都驚訝地張了張嘴。

墨蘭說道:「娘娘從前是良娣,那溫氏在東宮時好像隻是個宮女?連侍妾都不是,怎麼會同列妃位?這下不知要惹多少閒話。」

我也疑惑。

宮中品級向來嚴格,蕭晉元怎麼突然破了例。

訊息八成是真的,眾人一向知道我性子要強,準是特地透了口風出來,等著我去鬨。

我裝不出豁達,但也不會如她們所願去鬨,正在冊封的節骨點上,當心把原有的也給鬨沒了,反倒不美。

第二日。

蕭晉元派人傳口諭,讓我去養心殿一趟。

我和溫月吟,一前一後到了。

果然如傳聞所說,我和她都是妃位。

但封號還沒定下,蕭晉元說讓我們自己挑。

他親手寫下幾個字,推過來。

「選你們中意的。」

2

我一眼就相中了「懿」字,伸手便點。

溫月吟僅慢我一步,指尖也落向同一處。

我倆俱是一愣,視線在空中撞個正著。

我先一步開口:「我看中的封號確實好。」

溫月吟並沒有退讓,聲音輕柔卻堅定:「皇上,臣妾確實也心儀此字。」

那句「分明是我先」已到唇邊,卻被蕭晉元抬手止住。

「好了,」他目光在我二人之間一轉,「封號寓意都好,不必爭。」

他先看向溫月吟:「月吟用懿字,為懿妃。」

隨即視線落回我身上,語氣平靜卻不容反駁:

「而你,淳字更襯,為淳妃。」

話音剛落,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而身旁的溫月吟姿態輕盈地謝了恩,倒把我襯得格外不明事理。

蕭晉元看在眼裡,卻沒說什麼。

快到晌午,讓人先把溫月吟送了回去。

獨獨留下我。

「區區一個封號,讓就讓了吧,你彆同懿妃爭,她從前吃過不少苦頭,朕得給她這份體麵。」

是指溫月吟的身世嗎?

我記得,她原來的出身不差,父親是朝中二品官員。

但三年前,就被先帝貶謫流放了。

她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女。

一琢磨,我瞬間就明白了。

之前在東宮的時候,溫月吟低伏慣了。

而蕭晉元顧忌先帝的看法,也不得不讓她縮在宮女的位置上。

但現在他自己就能做主。

才會破格,將溫月吟提至妃位。

要我讓出的這個封號,也算是補償之一。

可我仍然不願意。

給她的補償,怎麼要拿我的體麵去填。

「先到先得」失了靈,據理力爭也無用。

難道我的感受就輕如塵芥麼。

封妃的喜悅隱隱被衝淡不少。

我後退一步,規矩地行禮告退。

從養心殿出來,墨蘭及時扶住我:「淳字溫厚,是長遠之福。」

她也不高興,但這會更在意我高不高興,隻好出言相哄。

回到紫華殿,纔跟我提起各宮冊封的情況。

除了太後那位被冊封為德妃的侄女外,現在屬我和溫月吟位份最高。

餘下的東宮舊人和新入宮的官家女子,皆在嬪位之下。

但到底是新冊封的嬪妃,哪有什麼威信可言。

去給太後請安的第一天,我和溫月吟搶封號的事就被笑話了。

搶奪本身不好笑,搶輸了纔好笑。

我除了回諷一句「有人連封號都沒有,論起來倒頭頭是道」以外,也彆無他法。

再怎麼發作也無濟於事。

從太後宮中出來,溫月吟追上我。

「淳妃留步。」

真不想留。

偏又要顧著禮數。

「方纔情形,你受委屈了。其實,我私下又去問了皇上,那日執意要懿字,是否太任性了些。」

她話語微頓,那雙帶著愧色和感激的眼眸迎上我的視線,才緩緩接上後半句:「可皇上卻說,淳妃那性子,未必是真心喜愛,多半是爭強好勝,等她想通了也就不計較了。所以我更該親自來謝你,今天的事,原本我該受著的,卻讓你擔下了。」

我看著她,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難為皇上隨口一句話,你記這麼清楚。」

說完,我不再看她瞬間微變的臉色,扶著墨蘭的手轉身便走,步態平穩,裙裾未亂。

但這股冷清樣,左右是裝出來的,撐場麵用的。

等回到宮裡,我不是喊著頭疼就是眼睛疼。

反正,哪裡都不舒服。

索**代下去,說最近一段時間我都侍不了寢。

3

可蕭晉元當天夜裡就來了。

宮門已閉。

墨蘭在門外回稟:「娘娘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皇上,不敢麵聖。」

他在門外立了片刻,囑咐了一句「好生照料」,便起駕離去。

第二次,是太醫說我沒什麼事了。

但底下人回稟,我睡得還是不安穩,剛喝下的安神湯,堪堪熟睡過去。

鑾駕停留了好一會,方纔離去。

等到第三次,他沒讓人通傳,徑直到了紫華殿外。

宮門依然緊閉。

他似是終於失了耐心,語氣驟冷:「傳朕口諭,告訴她,既一再推脫,以後就都不必見朕了。」

此話一出,滿宮嘩然。

墨蘭問我,為什麼不讓一步呢,興許還能贏來憐惜。

我不讓。

讓了一次,以後就都要讓了。

一輩子這麼長,得讓到什麼時候。

她想了想,點頭:「也是。」

便不再勸,隻安心陪我待在紫華殿裡。

一個慢條斯理地敲著小核桃,一個專心致誌地挑出核桃仁。

殿內隻聞清脆的敲擊聲,偶爾兩句閒話。

但彆處也沒這麼平靜。

生怕風浪掀不起來似的。

禦膳房最先怠慢。

送來的食盒不再熱氣騰騰,連油星都見得少了。

花房跟著變了臉。

往日按份例送來的當季鮮花,換成了三兩枝半萎的殘花,插在笨重舊瓶裡,三兩日也沒人更換。

司衣局那邊,新衣是斷然沒有的,連日常漿洗的衣裳都送回得越來越遲。

墨蘭氣得要去理論,我按住她:「更衣。」

她一愣:「娘娘要出去?」

「嗯,我親自去要。」

踏進禦膳房時,裡頭正熱鬨。

管事太監背對著門,尖著嗓子指使小太監:「那份放久了的給紫華殿送去就——」

話音在我跨過門檻時戛然而止。

他回頭見是我,臉唰地白了,撲通跪倒:「淳妃娘娘!」

我沒理會,目光掃過案幾,落在另一碟子剛出爐的酥餅上。

「這個,」我指尖輕點,「還有今日的份例,缺一樣,我就坐在這兒一直等。」

他冷汗涔涔,連聲應下。

從禦膳房出來,我又去了花房。

選花時,看到了幾盆異常奪目的蘭花。

管事嬤嬤賠著笑解釋,說這是新到的玉蘭。

是因為溫月吟同蕭晉元提起,她從前與母親一起種玉蘭樹的事,還感歎道,無論是母親還是玉蘭,現下都見不著了。

所以蕭晉元特意囑咐人,送些新鮮的玉蘭進宮。

嬤嬤端詳著我的神色,繼續笑道:「娘娘既喜歡,不妨拿去,懿妃那邊再另外交代。」

我覺得莫名其妙。

「誰要拿她看上的東西。」

說完,伸手指向旁邊那幾株清雅的梔子:「這個,搬走。」

於是順利地帶走了梔子。

司衣局也是相似的反應。

雖然他們不知收了誰的授意,對我底下的人沒個好臉,但即使我親自過來,麵上的功夫怎麼都不敢不做。

剛回紫華殿不久,裡麵竟多了幾盆玉蘭。

墨蘭問是誰送的,下麵人回話,說是幾個小太監搬了過來,但來去匆忙,沒看清臉麵。

還沒讓人抬回去,皇上的口諭已經到了。

說我「恃寵生驕,強奪人念想之物」,禁足半月。

4

禁足令下,我望著緊閉的宮門,忽然想起在東宮時,我也曾被當時的皇後罰過禁足。

那時她斥我言行無忌,命我閉門思過,連院子也不許出。

蕭晉元還是太子,竟在雨夜裡翻窗進來,發梢衣角都濕透了。

「你怎麼來了?」雖這樣問,但藏不住語氣裡的雀躍。

「知道你悶,我陪你一會。」

「那皇後立的規則怎麼辦?」

他渾不在意:「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還能被框住不成。」

可我清楚,雖是這樣說,但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哪能無拘呢。

所以隻抱上一會兒,就趕緊把人推出去了。

但當時哪裡覺得憋屈。

等以後。

等他自己能做主的那天,就再沒什麼能框住我跟他了。

所以即便聽著窗外風雨,心裡也隻覺得安穩。

「娘娘。」墨蘭走過來,輕聲喚回我。

「還吃核桃不吃?」

我看過去,搖了搖頭:「不吃了。」

突然沒什麼胃口。

墨蘭愣在原地,隱約察覺到這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禁足期滿那日,我起得很早,目光首先落在窗邊花瓶處,早已乾枯發黑的花枝上。

「走吧,去找些有顏色的看。」

墨蘭應下:「是呢,這滿屋子的枯枝敗葉,看久了,眼睛疼。」

原本她一個跟著出去就好,偏偏殿裡的幾個小太監以為我要出去抖威風,非跟著,說這樣長氣勢。

誰不知道,紫華殿好的時候是真好,花團錦簇的。

最近他們也憋屈壞了。

可真跟上來,發覺越走越僻靜時,還真傻了眼。

這才反應過來我真是出來看花的。

雖有些發懵,但也都機靈,去找瓶子的找瓶子,搬凳子的搬凳子。

我往凳子上一坐,悠悠閒閒地看他們接露水。

「滿了滿了……哎!」

「娘娘你看他,笨手笨腳的,灑了大半。」

看著他們手忙腳亂的模樣,我搖扇輕笑。

笑聲未落,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太監卻像被掐住脖頸一般,霎時住了口,還齊刷刷跪了下去。

我側頭一看。

蕭晉元與溫月吟正緩步走過來,應是恰巧路過這裡。

「好熱鬨。」蕭晉元開口,目光落在我身上,細細打量著,唇角似乎也含了絲淺淡的笑意,「是什麼事,這麼開心?」

現在時辰早著呢,他們一起出現,應該是從溫月吟那裡一同出來的。

心頭那點才被晨露與笑語捂出的暖意,瞬間散了不少。

我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唇角禮節性地彎了彎,「沒什麼,不過是些瑣事。」

溫月吟笑道:「淳妃姐姐這是要把采好的露水藏起來呢。」

「哪裡,懿妃要是也喜歡,我讓人采了新的送去,」我回答得妥帖,然後看向蕭晉元,規規矩矩地說,「就不打擾皇上與懿妃雅興,我先告退。」

說完,便領著宮人們轉身離去。

剛才還熱熱鬨鬨的一行人,都有些噤若寒蟬。

行至轉角,借著餘光瞥去,蕭晉元還立在原處,朝著這邊望著。

5

午後,蕭晉元還是來了。

踏進來時,便似尋常般說了一句:「很久沒嘗過露水烹的茶了。」

隻這一句,底下宮人頓時活絡起來,個個腳下生風地跑去乾活,生怕慢一刻,蕭晉元就改了主意。

我看著他們那股勁頭,也沒阻攔什麼。

用完茶,蕭晉元便真的留了下來。

從午後對弈,到傍晚一同用膳,再到夜裡他宿在紫華殿。

次日清晨,鑾駕遠去。

墨蘭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皇上說,午後還來。」

我望著廊下那幾盆新換的、開得正盛的花,慢慢點了點頭。

幾天下來,蕭晉元賞賜了不少東西。

我看見裡麵有幾匹色澤清洌的雲錦,頓時想起了德妃。

她愛穿這顏色,索性讓宮裡人給她送去。

一樁小活,小太監們很樂意接,送去之後多少能得些賞的。

畢竟德妃在宮中可不一般。

身為太後親侄女,她一入宮就位列一品妃位,代掌鳳印,打理六宮事宜。

蕭晉元雖然很少去看她,但地位始終是不一樣的。

而她的性子總是清清冷冷的,從不摻和那些爭鬥。

雲錦送過去一兩日,她宮裡的掌事姑姑就來相請,說德妃娘娘新得了些好茶,請我過去品嘗。

茶斟好之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眉宇間的疏離。

「有時想想,倒真有些羨慕你。」

我抬眸,等她下文。

「羨慕你和皇上,是東宮裡一同走過來的情分,」她輕輕歎氣,「不像我,但好在能沾姑母的光,其餘的也就不能再奢求了。」

我斟酌地說:「緣分深淺,不在早晚。」

她未置可否,神色間卻似有觸動,「皇上到底是更念舊情,也更眷憐舊人。」

「你和懿妃都是。說起來她也真是可憐,如果溫家當年沒有獲罪,那太子妃的位置應該就是她的,就不必從宮女熬起。」

太子妃?

東宮從前確實沒有太子妃,大小事務都是我經手的。

原來位置空懸,是因為溫家出事了。

德妃見我神色,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驚訝:「你不知道這些?」

我迎上她的目光,無奈地笑笑:「東宮裡那麼多人,要不是和自身相乾的,還真不怎麼去打聽彆的事。」

而且我自幼就不在京城生活,很多舊聞都是後來補上的。

當了良娣以後,離蕭晉元最近的人是我,即便聽到關於他跟一宮女私下裡有往來的閒言碎語,也不會放在心上。

現在想想,在蕭晉元心裡,妃位也許還給低了。

但也不能一下躍到德妃跟前去。

他應該是想著一步步來。

難怪不許我和她搶封號。

從德妃處回來沒兩日,宮裡便起了風聲。

有說我見懿妃得勢,轉頭就去攀附德妃,連皇上賞的雲錦都捨得拿去借花獻佛。

也有說我臉變得快,前腳對懿妃生辰不聞不問,連送禮都是直接打發內務府直接從庫房裡挑東西送去,後腳就對德妃殷勤備至。

墨蘭氣得跺腳,我卻不以為意。

「我與德妃從未交惡,為什麼不能來往?至於懿妃那邊,玉蘭的事還沒說清,我還是彆親自過去送什麼禮了,當心宮裡少了哪件好東西,又當我拿的。」

墨蘭低歎:「那玉蘭的事,皇上也不仔細查,白白捱了十多日的禁足。」

那是因為蕭晉元自己也信了。

他不早說了嗎,我爭強好勝。

他既這麼想,我也認。

以前的我,許多時候總是要爭的。

6

先是溫月吟的生辰,後有太後壽辰,蕭晉元索性讓宮裡大辦一場。

先是擺宴,接著還弄了賞珍會。

太後心情好,命人取來一方古硯,說在座若有誰喜歡,就送給她了。

德妃率先斂衽一禮,說自己筆拙,用不了這麼好的東西。

她退讓之後,我與溫月吟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刻,落在了那方古硯之上。

太後也瞧出來了:「看來淳妃和懿妃都喜歡,我也不好定奪,就陛下做主吧。」

周遭空氣霎時凝住,無數道視線明裡暗裡掃來,帶著熟悉的、看好戲的奚落。

我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省得在這麼多人麵前失了臉麵,索性跟在德妃後麵說:「太後娘娘,此硯珍貴,臣妾筆力淺薄,怕辜負寶物,就不妄求了。」

周遭泛起細微的騷動。

見個個恭讓,太後很是寬慰地笑笑,她看向溫月吟,「就許給懿妃?」

溫月吟正欲順勢謝恩——

「母後,」蕭晉元卻忽然開口,「依兒臣看,淳妃於書畫一道素有靈性。」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難辨:「這方古硯,不如賜給淳妃。」

這決定,讓眾人皆驚。

太後也無二話。

溫月吟麵上無虞,柔聲賀我得了好東西。

當晚,蕭晉元來了紫華殿。

「那方硯,可還稱手?」

「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免得你又拿去轉贈德妃了。」

我正要添茶的手,一時頓在半空。

「你如今位份也不低,有些往來,不必刻意屈就,去攀附什麼。」

我聽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怔了一會,不自覺問了出來:「皇上也覺得我送德妃東西,與她往來,都隻是為了攀附算計?」

蕭晉元沒想到我會直接問,他眸光微動,沉默在殿內蔓延。

我偏又是個不願忍就的。

「這不對,我要是想鑽營地位,那該使勁把德妃娘娘擠下去纔是,執掌六宮之權拿到手上可比多少個賞賜都有用。」

「朕不是這個意思。」

「那皇上是怕我和德妃合起夥來壯大聲勢,打壓懿妃?」

蕭晉元一怔。

我看著他,心知自己猜對了。

不禁冷笑:「那更不對了,要說嫌隙,我和懿妃確實有些。但德妃可沒有,我哪有這個能耐,能說動她跟我一塊胡鬨。」

蕭晉元皺緊眉頭:「嫌隙?還是因著冊封那事嗎?」

不等我回答,他長長地沉下一口氣:「一個封號罷了,也值得你鬨了這麼久嗎?」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下唇被咬得生疼,才勉強穩住聲線,可話一出口,還是帶了顫:

「對啊,不過一個封號而已,既然這麼輕,這麼無關緊要,那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呢?」

他望著我微紅的眼眶,當場怔住,竟一時語塞。

過了好一會,他語氣沉重地開口:「你既然這麼不喜歡如今的這個,那淳字也就彆用了。」

7

殿內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方纔情緒太過激動,我隻覺一陣頭暈目眩,腳下發軟,下意識伸手想扶住桌沿,眼前卻猛地一黑。

蕭晉元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朝外厲聲道:「傳太醫!」

他扶著我坐下,方纔爭吵時的冷硬已全然被驚惶取代。

太醫匆匆趕來,屏息診脈後,說我有孕,快有兩月餘。

蕭晉元扶著我手臂的掌心猛地一緊。

過了好一會,他對太醫說:「好好照料淳妃。」

那句「淳字就彆用了」的話,終究是當沒提過。

不僅降不了位份,當日下午,紫華殿便迎來了流水般的賞賜。

靜養了幾個月,當溫月吟也診出有孕時,我的肚子已經十分明顯。

這日德妃前來探望,閒話片刻後,她放下茶盞,認真說道:「你如今身子重了,可需傳召孃家女眷入宮?生產時若能有自家人在旁看著,總是安心些。」

她略頓一頓,話中透出深意:「那種時候,若遇上心狠的嬤嬤,暗中使些力氣,多受幾個時辰的罪也是尋常。小宮女們不經事,隻當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闖鬼門關。」

我撫著隆起的腹部,斟酌了好一會。

「可我孃家路遠,若要她們掐著日子匆忙趕路,想想就累得慌。若要找信得過的人,可以找回東宮時的老人,她們現今在外頭安置,到時需要了可召幾個回來,幫幫忙。」

德妃點點頭:「依你。」

送走她後,正巧墨蘭從外頭回來。

自我有孕,就很少離開紫華殿。

倒是墨蘭,總擔心有人要暗中加害咱們,閒了就在外頭溜達。

左右探聽之下,如今這宮裡,誰的訊息也沒她靈通。

我問她後宮近日可有什麼事。

她一一說了。

「懿妃娘娘近日,常去求見皇上。是為著溫家那樁舊案,聽聞是央求皇上重查,盼著若能平反纔好。」

我點了點頭,這倒不意外。溫月吟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想為孩子掙個清白的母家。

「還有呢?」

「太後娘娘那邊……對德妃娘娘催得緊。」墨蘭聲音更輕,「催著德妃娘娘去爭寵。據說是怕到時候真讓懿妃孃家翻了案,往後這後位落在誰手裡,可就說不準了。」

「那德妃自己呢?」

「還是老樣子。」墨蘭搖頭,「皇上待她淡淡的,她自己……瞧著也沒什麼心思。」

我不過低頭沉吟了片刻,墨蘭便湊近來問:「娘娘可是有什麼主意了?」

我不禁失笑,指尖點了點自己:「我?你是要我去教德妃,如何討他的歡心?」

笑意淡去,聲音低了下來,「可我現在連他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了。說起來,如果沒有肚子裡的寶寶,怕是連位份都保不住了。」

墨蘭聞言,也跟著愁了起來。

靜了片刻,我輕聲問她:「你說,我從前是不是太由著性子了?」

她卻瞪大眼睛,脫口反問:「娘娘從前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殿下……不,皇上他從前不是總誇您,說就喜歡娘娘這般爽利明快的性子?」

可那些都是東宮時候的事了。

那時爭儲之勢如火如荼,不少明槍暗箭,也曾衝著我來。

得厲害些,否則是鎮不住那些暗中窺伺的眼睛和手腳的。

蕭晉元那時需要這樣一位良娣。

但現在,他好像不需要了。

如今他富有四海,坐擁天下。

我得想想後路。

想著想著,不自覺撫上圓圓的小腹,心裡漸漸變得清明。

恭順些總不會錯。

往日同他鬨彆扭,吃食用度被剋扣些,倒不會真把我怎麼了,畢竟我是大人嘛,身子骨硬。可往後身邊要多個小的,就不是這個說法了。

8

蕭晉元再來時,殿內正燃著清淺的梨香。

他坐下片刻,忽然問:「雪中春信呢?雖然這貢香難得,但之前除了太後,就隻給了你,庫房應該還有剩餘,怎麼用完了也不找朕要。」

「宮中用度都有定例,按定例來就好,我用什麼都一樣。」

他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才道:「你倒謹慎了不少。」

說完,視線掃過桌案,瞧見碟子裡的新鮮水果,語氣鬆快了些:「聽說你昨日非要吃冰湃的楊梅?可吃上了?」

我立刻抬眼,語氣帶上一絲遲疑:「那樣是不是太折騰了?回頭想想,確實不大好,日後還是彆這樣,東一出西一出了。」

他握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看著我,想說什麼,又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硌住了。

「你想怎樣都好,彆說懷著孩子,即使沒有,也隨你折騰,你以前也不這麼拘謹的。」

是嗎?

我倒也想放肆些。

可我還能賭幾回呢。

蕭晉元欲言又止,「你瞧著還是不高興,那朕想想,還有什麼法子能讓你高興。」

第二日,晉封的旨意便傳遍六宮。

德妃打理後宮辛勞,晉為貴妃。

眾人都覺理所應當。

後一道旨意是,淳妃蘇氏,懷有皇嗣,晉為淑妃,賜封號——宸。

卻讓闔宮上下愕然。

晉位就罷了,怎麼還另賜封號,原來不是有一個了嗎,更何況,用的還是宸字。

連墨蘭都怔怔地問我:「娘娘,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也有些愣。

但她更早地回過神來,帶著宮人齊刷刷跪了一地,給我賀喜。

抬眼看去,宮女們表現得矜持些,小太監們卻是藏不住喜色,互相擠眉弄眼。

我看著他們真心實意的笑臉,心頭那點茫然,也被這熱鬨衝散了。

我猜想,蕭晉元他對我如今的表現可還算是滿意的吧?

應該是的。

因為覺得稱心了,所以就有了加賞。

想到這裡,心頭竟生出幾分輕快。

甚至還有一點感激,感激他如此明確地肯定了這條路,讓我連最後的猶豫都不必再有。

以退為進也好。

逢場作戲也罷。

他受用就好。

「都起來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溫和而平靜,「拿了賞銀,今天晚上少喝些,彆明日起來路都走不穩。」

「是,是,一切都聽宸淑妃的。」

而後,宮裡接連有大事。

晉封的事過去不到三個月,另一頭也傳來訊息。

溫月吟母家的舊案,竟真的徹查重審,一朝昭雪了。

恩旨頒下,溫家得了厚賞,官位雖未恢複,卻也重得了體麵。

許是沉淪太久,驟見天光,反倒不知該如何自處。沒過兩月,京中便隱隱有風聲傳出,說溫家子弟在外走動時,還招惹了好幾樁官司上身。

蕭晉元有些不悅,終究是看在溫月吟身懷六甲的份上,隻命內侍監前去申飭了幾句。

9

同月的一個清晨,天還未大亮,腹部便傳來一陣緊過一陣的墜痛。

怎麼這麼突然。

才八個多月。

宮門開了嗎。

蕭晉元去上朝了吧。

很快便來不及想,劇痛來得很急。

我攥緊了被褥,隻覺得整個身子都要被撕扯開來,冷汗一遍遍地浸透中衣。

太醫和嬤嬤圍了一圈,人影晃動,可那鑽心的痛楚卻絲毫未減,反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意識模糊之際,墨蘭突然一步踏到床前,眼神淩厲,逐一掃過床邊的嬤嬤。

「這反應根本不對。可彆蒙我年紀小不懂事,我幼時隨舅父行醫,什麼陣仗沒見過?這痛法,分明是被人用了陰私手段催的。你這幾個是看不出來,還是裝聾作啞我自有定數,但彆把我也當成瞎子。」

她又指向一個眼神閃爍的嬤嬤:「尤其是你,剛才那套推揉手法,可不像在認真助產,分明是在加劇娘娘痛苦,讓她力竭。說,誰指使你的?」

屋內霎時死寂,外圍的太醫聞言,滿臉緊張地進來重新把脈,施針。

墨蘭怒氣未平,宛若煞神:「娘娘今日體弱,料理不了你們,但我有的是精力,要有差池,我死也要把你們拉下去。」

一番威懾鎮住了場子。

之後的產程雖依舊艱難,卻總算回到了正軌。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終於劃破了緊張的死寂。

「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

10

幼子滿月才起名。

但蕭晉元說,既是皇長女,就提前起了。

叫寧汐,蕭寧汐。

貴妃是最後來看寧汐公主的。

她坐下,先看了眼侍立在旁的墨蘭,眼底帶著讚許:「你身邊這丫頭,厲害勁兒倒很像你,難怪你不急著讓孃家女眷入宮。」

我真情實意地笑道:「她也是我孃家女眷呢,從家裡一路帶過來的,怎麼不算孃家人呢。」

墨蘭眼圈微紅,卻抿著嘴,穩穩地站著。

貴妃開始說起正事。產房作亂的那兩個嬤嬤已經扣下,近日會料理清楚。隻是這事還沒有稟到禦前。方纔過去的時候,蕭晉元正在作封賞,不便打擾。

我低頭思量一會,「既然娘娘已經接手,不如等水落石出後再稟報吧。」

彆是還沒撬開嘴巴,就先打草驚蛇,最後連人證都保不住。

她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這麼沉得住氣?我還以為你會立即衝過去算賬。」

我垂下眼,撫了撫女兒細軟的胎發,笑得有些無奈:「我也想,這不是這會沒什麼力氣。」

加上寧汐早產體弱,我還分不出心。

好在是個公主,旁人不把多餘的心思放在上邊。

更多的,都盯著溫月吟。

她的肚子也漸漸隆起來,加上溫家沒了罪宗,她風頭正盛。

這些日子,她宮裡的陣仗越發大了,光是隨行的宮女嬤嬤就比往日多了一倍,所到之處,宮人無不屏息垂首。

寧汐快半歲的時候,身體好些了,沒那麼怕吹風了,我就抱著她去湖邊亭閣散步,行至垂柳旁,正巧遇上溫月吟。

「姐姐也帶公主出來透氣?讓我瞧瞧。」她伸手欲撫寧汐的麵頰。

懷中的女兒忽然不安地扭動起來,小臉漲得通紅,呼吸也跟著急促。

我下意識將孩子攬緊後退半步。

溫月吟的手僵在半空,笑意凝在嘴角,「你這是何意?莫非以為我會害公主不成?」

可寧汐的模樣不像是尋常哭鬨,我心頭一緊:「傳太醫。」

溫月吟連連後退,聲音裡已帶了薄怒:「你、你竟用這種手段構陷我。」

話音未落,便被石階絆住,整個人摔倒在地,當即捂著肚子痛呼。

11

訊息傳到蕭晉元耳中後,他匆匆趕來。

太醫恰好診完了寧汐的脈,回稟說她碰不得柳絮,方纔隻是過敏之症。

蕭晉元眉頭皺眉,目光在我們幾人之間巡弋,最後貴妃身上,「你當時也在是嗎?究竟是什麼情形?」

貴妃垂眸,「臣妾到時,隻見宸淑妃抱著不適的公主,懿妃已摔倒在地。之前種種,並未親見。」

這話聽著,像是將難題又拋回給了蕭晉元。

不料她話鋒悄然一轉:「說來,終究是下人們不當心,也不多扶著些懿妃,還是管得不好。就像宸淑妃生產時,也被惡奴鑽了空子……」

蕭晉元看向我,眼底壓著餘驚,「怎麼出了這檔事也不來告訴朕。」

未等我應答,貴妃已平靜接過話頭:「臣妾已經扣下那兩人,也審過了,隻是因她們供出的東西……臣妾不好擅斷。」

我明白了什麼。

蕭晉元臉色也變了,他也應明白了。

恰在這時,宮女來稟,說溫月吟已誕下皇子。

我望著那片混亂,心底最後一點期冀也散了。

皇子降世,又是意外早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深究了。

我得想想,還能做什麼文章。

如果由我來收官,我能給寧汐討到什麼東西。

就在他開口前,我勉強扯出個笑:「臣妾明白,皇子平安誕下便是最好的結果。想必是那些惡奴見我虛弱,才會趁機抖威風。既已查明,讓她們好好吃些苦頭,往後沒了折騰人的本事也就罷了。」

蕭晉元的目光在我蒼白的臉上停留良久,那裡麵翻湧著太多情緒。

我迎著他的目光,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震動與錯愕。

最終,他伸手為我理了理鬢角,「寧汐公主遷入琉璃暖閣,那邊連棵柳樹的影兒都不會有。一應用度按雙倍份例。再添兩個太醫過去。」

他頓了頓,「你還有彆的要對朕說嗎?」

他大概在等著我據理力爭。

可該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處置與否,在他一念間。

我念寧汐念得緊,便說要回去看她,轉身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12

皇子落地後,蕭晉元來紫華殿的次數明顯多了。

他總愛抱著寧汐在窗前曬太陽。

這日逗弄著孩子,突然提起:「內務府新進了一批江南軟紗,朕瞧著給寧汐做夏衣正合適。」

見完女兒,他試圖如從前般和我親近,我也應承,隻是總會適時為女兒多求一份恩典——或是添個有經驗的奶孃,或是多劃出一處院子,好待來年讓寧汐有個玩耍的去處。

他眼底的光便漸漸黯了下去。

「你近來,很不一樣。」

「皇上是覺得,從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好?」

都到這時候了,是有些話,是非攤開說不可的。

「不說好不好,從前的你,會讓朕覺得我們像是尋常夫妻。」

「那現在的我呢?」

「和朕之間隔了許多似的。」

寧汐在我懷中發出細弱的囈語。

「因為我現在,不隻是淑妃,還是寧汐的娘親。」我看著他,「從前再怎樣,輸贏不過一人承擔。如今若行差踏錯,代價得兩個人付。」

「皇上問我為何變了,」我輕聲道,「或許是因為,終於看清了什麼能爭,什麼不能,」

他久久凝視著我。

「是朕……」他喉結滾動,「讓你不得不看清,是嗎。」

我沒有反駁。

這一刻,沒有溫順的假麵,沒有刻意的退讓。

隻有兩個人在燭光下,終於肯承認,有些東西,一旦碎了,是很難拚回去的。

溫月吟育子兩個月後,後宮本就不平靜的湖麵突然又被投入巨石。

聽說是為從前的錯處,蕭晉元要罰她。

溫月吟起初冷冷地聲稱,自己並非天性惡毒,也非執意要怨恨宸淑妃,真正怨恨的始終是蕭晉元。

當初將她帶入東宮,卻成了她日日夜夜的煎熬,迫使她時刻目睹他與新良娣琴瑟和鳴、形影不離的景象。

蕭晉元隻說了一句:「因你溫家受災遇厄,這兩年朕是如何偏袒你的,你心裡清楚。卻不想,讓你積怨至此。」

溫月吟聞言,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她不再爭辯是非對錯,隻哀哀哭泣,字字句句皆是家族零落、親人在苦寒之地掙紮求生的淒楚。

「那就希望溫家謹慎小心,莫要禦史台再盯著了。」溫月吟一驚。

蕭晉元頓了頓,眼底已是一片決絕的冷然。

「懿妃溫氏,德行有虧,不堪為妃位表率,即日褫奪封號。」

他目光轉向乳母懷抱的皇子。

「溫妃不宜撫育皇子,就將他記在貴妃名下,由貴妃親自撫養。」

旨意一下,一切塵埃落定。

貴妃本就處事謹慎,她將皇子接至宮中親自撫育後,愈發深居簡出。

頭一個月,她以皇子年幼需全心照看為由,將宗室命婦往來、節慶賞賜分發這類瑣碎的宮務,交到了我手上。

我接了過來。

待到皇子百日,一場風寒虛驚後,貴妃索性在回稟蕭晉元時直言:「臣妾如今一心係在皇子身上,實在分身乏術。六宮庶務繁雜,宸淑妃處事穩妥,不如……」

蕭晉元讓我先將尚宮局、司衣局那兩處管起來。

我接手後,將往年舊例逐一核對,就理順了要務,從前在東宮也打理過一些,上手也快,不過兩三月,原本有些滯澀的宮務竟順暢了不少。

一次回稟時,蕭晉元聽完,忽然問:「若將內務府也並過去,你可吃得消?」

「儘力而為。」

待到寧汐周歲宴上,眾人朝賀之際,禦前的人宣讀了冊封皇後的詔書,再將鳳印交給了我。

春去秋來,寧汐漸漸長大。

我挑了個晴好的日子,將墨蘭喚到跟前,將要緊的文書並一匣金銀推至她麵前。

我說這些年辛苦她了,往後不必再守著宮規,想遊曆山河便去,想嫁人就好好尋覓良緣,若想做些營生,也可大膽試試,無論走哪條路,自有我做她的依仗。

她紅著眼眶重重磕了三個頭,出了宮門。

那會子,寧汐正在玩布老虎。

我輕聲道:「你墨蘭姑姑自由了。」

她似懂非懂地朝我眨眨眼。

我的寧汐,將來也會這般自在。

無論她想要怎樣的天地,我都會為她托底。

她娘親我啊,好爭。

13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深秋的午後,我躺在暖榻上合上眼睛。

意識漸漸渙散之際,竟做了一個格外清晰真實的夢。

竟是回到進宮參選那日。

待選的姑娘們個個屏息凝神。

還未輪到我上前,卻隱約察覺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抬眼望去,端坐殿上的蕭晉元正望著這個方向。

那眼神深沉複雜,全然不似初見應有的分寸。

我走到最末,突然按住胸口,咳嗽了起來。

管事太監慌忙上前,連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勉強擠出幾個字:「舊疾……我有喘症……」

他頓時麵露難色,急忙喚人將我扶到偏殿休息。

眼見著恢複不好,他輕輕歎了口氣:「蘇家小姐,你這身子怕是與宮門無緣了,可惜了啊!這麼老遠來一趟,本是有望入選的。」

我虛弱地閉著眼,眼角適時滑下兩行清淚。

直到被送出宮門,坐到車上,才用袖口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然後安穩地靠在後邊的軟枕上。

唇邊不自覺漾開一抹淺笑,連帶著懸在邊沿下的雙腳,也輕快地晃了晃。

不可惜。

我在哪裡,都會過得很好的。

番外

墨蘭一直沒想明白,自家小姐身子骨硬朗得很,為什麼送進宮參選的時候,會在殿前犯了喘症,直接被送出來了。

她原以為小姐會哭會鬨,至少也該難過幾日。

誰知馬車駛出宮門之後,小姐就掀開車簾,望著外頭熙攘的街市長長舒了口氣,眼裡竟漾開明媚的笑意。

她們在茶館二樓臨窗坐下,小姐忽然問她:「墨蘭,若現在你不用跟著我,又有花不完的銀錢,你最想做什麼?」

墨蘭捧著溫熱的茶杯,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

「小書裡不都說江南好,那我先往江南去。先尋一處白牆黛瓦的小院,不必大,但院牆上下要種些花,出去就是撲鼻的香。我還想開一間繡莊,專繡些彆人覺得費工不討巧的花樣。」

她說著,指尖無意識地在桌上輕劃,彷彿真在勾勒圖樣。

「閒時去茶樓,像現在這樣,但是要臨水的座位,一碟酥油鮑螺配碧螺春。等天暖了,我還要去學劃烏篷船——」

話音戛然而止。

墨蘭覺得很奇怪。

方纔那些鮮活的細節。

繡針穿透布麵時輕微的阻力,甚至烏篷船在櫓聲裡輕輕搖晃的聲響。

都真實得像親曆過似的。

「奇怪了,以前倒沒想過這些,一說出來就收不住閘了,真跟經曆過似的。」

小姐一直安靜聽著,此時才放下茶盞,笑吟吟地望過來,眼底有種她看不懂的欣慰與瞭然:

「你後來越走越遠,不便傳信,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那以後過的是那樣的日子。」

「什麼?」

「夢裡的好日子,想想怎麼了?」小姐語氣輕快,像是要揮散這莫名的凝重,「你方纔說得那麼真,連我都要信了。若這真是個預知夢,那我可得趕緊多給你備些銀錢,好讓你去江南把那小院和繡莊都置辦起來。」

墨蘭忍不住笑了,心頭那點怪異感也散了些。

從茶樓裡出來,墨蘭突然發現有個男子,一直在朝她們這邊望過來,從進去前好像就在了。

「小姐,那人好像一直在看我們。」

「你看錯了。」

「沒有吧,那人挺好認的,模樣挺俊的,不會認岔。」

「那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你你你!」墨蘭忙不迭道。

「那你看我得了,彆看彆人。」

墨蘭笑著點頭,卻見小姐忽然皺了皺眉,「我算了算,怎麼覺著那夥計多收我們茶錢了,不會看出來我們不是本地的,故意坑我呢。」

墨蘭:「那得跟他算賬。」

「必須算個明白。」

也就在這當口,墨蘭清楚地看見,那男子朝前邁了半步,似想上前,但又遲疑了。

可小姐有正事要乾,一次也沒有回頭。

蕭晉元看著她進去,與人據理力爭。

那身影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東宮。

那時的她便是這樣,渾身是刺,不僅牢牢護著自己那方天地,更會在他被其他兄弟刁難時,毫不猶豫地出麵乾仗。

他還記得,曾有老臣私下說她鋒芒太露,失之溫婉,

她得知後不怒反笑,挽著他的手臂得意道:我這一身刺,能護著殿下,再好不過。

可後來他登基了,卻開始覺得她的刺太過紮手。

他親手將她變成另一副模樣。

直到她真的不再爭,不再搶,她的麵目也模糊了,看不清了。

他想彌補,賞賜、晉封,可遞過去的東西都像石沉大海,激不起她眼底半分波瀾。

好像做什麼都是無用的。

或許,唯有重來。

重來?

那大概是夢裡纔敢奢望的事。

而此刻,茶樓之前,應也是一場夢。

本能地想上前,腳步卻像灌了鉛。

可怎麼連在夢裡,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也穿不過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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