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宮殺,公子他日日嬌寵 第208章 求生
不多久有兩人進了這小帳。
抬進來一隻浴桶,又往裡倒了半桶熱水。
方纔驗身的老嬤嬤還沒有走,此時進了小帳,扯著嘴角笑道,“姑娘身上臟,不洗乾淨是不能進大帳侍奉的。”
小七木然立著,身上的戰栗從未停止。
她想,小七啊,江南春色再好,你也去不了。
你隻會帶來無儘的殺戮。
你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但你不要怕。
那老嬤嬤又道,“姑娘是自己進去,還是老奴請姑娘進去?老奴下手可沒個輕重。”
小七脫了棉靴,袍子不曾褪去,她抬腳進了木桶。
木桶裡的水比尋常沐浴要熱,那也沒關係。
正好。
正好她很冷。
那便好好地燙一燙這具冰涼的軀體。
她想,小七啊,這世上不會有絕路。
你熬過去了,挺過去了,你報了大表哥的恩情,以後的路再慢慢地想,再慢慢地走,你總會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但在這之前,你不要怕。
你知道,公子也不是壞人。
他隻是在生氣。
他氣你一次次地欺騙,氣你一次次地逃離,氣你應了他再生一個孩子,轉頭又收下了大表哥的玉環,如今又為了大表哥寬衣解帶。
小七啊,你將心比心,公子怎能不氣啊。
木桶裡的水已經涼了,她想要出來,但那嬤嬤卻摁住了她的肩頭,拿腔作勢道,“公子說不乾淨,還得洗。”
她便仍舊在桶中泡著。
水涼到了五臟六腑,止不住的寒顫一茬一茬地來,原本便蒼白的一張臉,愈發凍得沒有人色。
她睜著一雙桃花眸,想念那張能把人烘得燥熱的山間火炕,腦子卻也十分地清明。
她想,這婆子纔是真正地放屁。
公子是夜都不曾來過小帳,何時說過這樣的
話?
必是裴孝廉那個攪屎棍搞的鬼。
他買通了這兩個老婆子,要她們驗身的時候往她身上潑臟水,潑完了臟水還要再使離間計。
她想,小七,公子不是個壞人。
但若他是個壞人,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哪裡等得到今夜在大營受辱。
難道你在公子麵前就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嗎?
你沒有做過的事,難道就解釋不清楚了嗎?
難道隻靠這兩個婆子的嘴,就能瞞天過海嗎?
小七啊,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你該要公子信你,你該將裴孝廉挫骨揚灰,你該斷了這兩個惡婆子的手!
也不知在這涼水裡待了有多久,忽而又有人進帳,連倒了兩桶熱水。
那惡婆子又在調嘴弄舌,“公子說不乾淨,還要再洗。”
多餘的水溢了出去,新添的水燙得她幾乎待不住。
她心裡的人說,小七,你也許對公子沒有辦法。但你是那麼聰明的人,怎能被這兩個惡婆子拿在這裡?
小七,你要想辦法從這木桶裡出去,不然你連今夜都熬不下去。
老嬤嬤鉗子般的手尚按在肩頭,她像一尾魚,出溜一下滑進了桶裡。
水登時沒過了她的腦袋。
初時她能聽見有人低叫,仍能感到有人往外拽她,初時她也死死地把自己埋在水裡。
很快這憋悶窒息的感覺便沒有了,那乍冷又熱筋疲力乏的身子也輕盈了許多,恍恍惚惚的,好似回到了桃林。
桃林真是世外仙源呐。
那夭灼的山桃漫山遍野地
開,紅紅粉粉的大一片,她在這與世無爭的地方生活了十年。
眼眶濕濕的,無數次想回的桃林,此時回來了。
她甚至看見了父親。
黛瓦老宅,山桃亭亭如蓋,木廊下的長案仍如多年之前。
父親著了青衫,還是舊時模樣,正與來見他的陌生客人煮酒說話。
雲淡風輕,倒似山間野鶴。
小七心裡驀地一酸,這酸澀委屈驀地達至了四肢百骸。
她淚流滿麵,輕輕地往父親身邊走,她生怕驚走了樹下飲酒的人。
若在從前,她必要撲到父親懷裡,她要哭著大聲對父親說自己的委屈,她要好好地問一問父親,問父親為什麼要自己走,問父親為什麼不要小七,問父親為什麼要留小七自己在這世間受罪。
但如今卻不能了。
隱忍不住的眼淚嗆得鼻尖生疼,她緊閉著嘴巴,害怕自己痛哭出聲。輕手輕腳地在父親身旁跪坐下來,笑著叫他,“父親。”
她笑得難看,心裡卻是歡喜的。
她以為父親會看不見她,但父親緩緩地轉過了頭來,他的臉與她一樣蒼白,他眉心的紅痣與她一樣紅,父親亦是眼窩濕潤,他放下了手中的角觴,仍似從前一樣溫藹。
他輕喚了一聲,“小七啊。”
緩緩抬手為她溫柔拭淚,“你怎麼哭了?”
小七的眼淚決了堤,“父親,小七很想你。”
父親將她攬在懷裡,“有人欺負我的小七嗎?”
她心裡說,有啊,父親,公子在欺負小七。
她沒有說出口,但父親似聽見了她心裡的話,因而問她,“誰家的公子欺負小七啊?”
小七哭得眼睛通紅,“是燕國大公子。”
父親聞言笑道,“原
來是那個孩子。”
小七心裡奇怪,因而抬頭問道,“父親認得他嗎?”
那客人笑道,“公子險些殺了他。”
她聽著奇怪,不知這話究竟何意,公子殺他,公子是誰,他又是誰,為何而殺,為何又不曾殺。
還想細問下去,父親卻道,“小七,你出來太久了,快走罷。”
小七哭道,“父親,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父親笑指著那灼灼青山,問她,“小七,你看那山石夠強硬嗎?”
小七循著父親所指懵懂望去,是,山石是極硬的。它們屹立天地之間,千萬年都不曾崩爛。
父親又問,“難道這世上便沒有什麼能穿透那山石嗎?”
小七心裡一動,有啊,是水。
水無形而有萬形,水無物卻能容萬物。
滴水穿石,劈山鑿河,至柔亦是至剛。
父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小七,不做山,做水。”
她好似懂了父親的意思。
依稀記得有人說她,“心性太硬,不是好事。”
與這山與水的道理是一樣的。
那陌生的客人笑道,“七公子該走了。”
父親旋即起了身,溫藹笑道,“我的小七是最聰明勇敢的姑娘,你不要怕,你知道該怎麼辦,父親要走了,你也快回去罷。”
小七心裡一急,要去抓父親的青衫,一抓卻抓了個空。她趕忙去抓父親的手,一抓卻也抓了個空,知道父親真正要走了,切切叫道,“父親不要走!”
但他們走得很快,那一主一客,一青一玄的身影在這滿山的桃林裡漸行漸遠,就好似化成了兩抹雲煙,很快就消失在了這如黛的遠山裡,再也看不見了。
小七拔步去追,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