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 035
第
55
章
陸慎自然是沒有走的
這夜電閃雷鳴,風雨大作,庭中又不知添了多少落葉。陸慎從淨室出來時,沉硯仍候在廊下陰影處:“爺”
陸慎吩咐沉硯:“你去查一查。”
翠禽、鳳簫二婢的悄悄話,陸慎是並沒有聽見的,他隻是對林容抗拒厭惡的態度百思不得其解,當初在宣州是她有錯在先,未能約束江州家將部曲,又插言外朝事宜,自己命她閉門幽居,也不過是從輕發落罷了,她竟然要跳崖輕生
這次接她回來,仍舊是賭氣不願意,口不擇言說了許多胡話。陸慎感歎這婦人氣性頗大之餘,又想起宣州的事來。
在江州軍士犯命案,自己發落她之前,這婦人服侍自己也頗恭謹柔順,與今日之模樣天差地彆,叫陸慎不得不思量起來,宣州之事,莫非有一二自己不知的內情,當真冤枉了她。
具體查什麼,陸慎沒說,沉硯卻已心領神會。翠禽、鳳簫二婢的話,陸慎沒有聽見,沉硯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問:“杭卿姑娘當日在宣州總管內院各處事宜,是否也要訊問”
陸慎皺眉,聽出幾分言外之意來,吩咐:“儘快,一概覈查確實,立馬來報”
說罷,陸慎轉身進了裡間,見那女子蜷縮成小小一團,滿鬢青絲散在大紅鴛鴦錦被上,朱唇微張,星眸低垂,彆有一番說不出的旖旎風情。
陸慎掀開床帳,把雨淋淋的夜隔絕在外。他試著去攬那女子的細腰,盈盈一握,見她隻茂睫微微顫動,一副順從並不反抗的模樣。俯身過去,下頷抵在那女子頸窩處,立時聞得一陣幽秘的女兒香,那陣馨香勾得他立時又心猿意馬起來,不能自持又不願自持,手腕也慢慢收緊,攏了她的身子,抱了個滿懷。
一隻手也不老實,探進小衣裡,擁雪成峰,挼香作露,香浮欲軟,恰似玉山高處,一對兒小綴珊瑚。
陸慎驚詫於這女子這樣順從,還當她發作一番,已然消氣了。隻未來得及暗喜,便聽得耳邊女子小聲隱忍的啜泣,頓時僵在那裡。
好一會兒,那哭聲才止住,林容無力地問:“你就是恨我、厭惡我,因為我是崔氏女,我不順從你,就要折磨我,羞辱我”
恨這世間能叫陸慎瞧得上的人不過二三人,能有資格叫他恨的也不過一二人。厭惡陸慎厭惡人,輕微一點的,隻會把人打發得遠遠的,連話也不會多說。倘若厭惡得多了,那就用不著打發了,直接殺掉便是了。能叫他厭惡而又又有本事活在這世上的人,實不算多。
陸慎覆身上去,握著那女子的皓腕,幽潭般的眼神遊移,從那丁香似的玲瓏耳垂,直至含淚的雙眸。
陸慎微微發怔,良久抬頭,定定道:“你聽著,我待你,不是恨,也不是厭惡。”
不是恨,也不是厭惡,那是什麼呢陸慎說不出來,隻覺得此時一顆心輕飄飄發軟,他低頭,瞧那女子眉間若蹙,一雙眼睛彷彿蒙著薄霧,欲泫欲泣,不由自主道:“你不願意跟著我,也不願意回江州崔氏,我成全你。可我成全你,你也要成全我纔是。”
成全成全什麼不過是哄騙她罷了,但就算明明白白知道是哄騙,林容又能做什麼呢千古艱難唯一死,可這裡又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呢也許,從那山崖上跳下去並不會回去,隻有真真正正在這個世界結束了,才能回去。
林容默了半晌,在一個時辰之前,她還有力氣出言譏諷
開口周旋。可是現在她哭了一場,想明白了,隻覺得渾身無力,連說話的都沒有。
林容抬頭,望著陸慎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這夜註定無眠,直鬨到天亮時分,床帳裡這才風雨漸歇,自是浴罷先遮,裙鬆怕褪,背立銀紅喘未蘇。
直到晌午時分,林容、陸慎二人還未起身。翠禽同鳳簫候在外間,裡麵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剛開始時二婢尚有幾分羞赧,站得遠遠的,後麵便漸漸發急起來:“縣主怎麼受用得住,不說彆的,怎麼說也該用膳了”
怎麼弄這樣久縣主還在病中呢,吃螃蟹受了寒不說,便是扭傷了,傳來複診的大夫也快到了。
鳳簫也點點頭,憂慮道:“那腳踝也該上藥了,昨兒晚上還腫著呢”
翠禽歎了口氣,咬了咬牙道:“再等一刻鐘,倘若裡頭再不傳人洗漱,我便端了縣主的藥進去。”
兩人正說著,那邊月洞門下一身褐衣的沉硯急匆匆而來,問二婢:“君侯還未起身麼這是洛陽的急奏,君侯前日吩咐,一到便要立刻呈遞。”
鳳簫搖頭:“還沒呢,早膳、午膳食都未曾用。”
倒是翠禽一把抽過沉硯手中的急奏,道:“我送進去。”
這兩個丫頭都是未經過人事的,跟在林容身邊,又叫二人避著這些,縱在江州時叫嬤嬤教導過,那不過是走馬觀花地紙上談兵罷了。
翠禽實在擔心林容的身子,壯著膽子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縫,偷偷打量屋內的光景。幸好除了地上胡亂丟著些衣衫,並沒有瞧見什麼叫人難為情的。
聽見推門聲,那銷金帳微微抖動,一隻女子素手攀縛在金鉤上,有男子慵懶沙啞地問:“何事”
翠禽站在門口回:“回君侯,才剛沉管事送來一封洛陽的急奏。”
又問:“什麼時辰了”
翠禽低頭:“回君侯,午時一刻了。”
接著便聽得帳中人輕笑:“倒是誤了時辰。”
對於陸慎來說,這樣乖順的林容,雖覺得有些不對勁,卻沉迷在久違的溫柔鄉之中,毫無察覺。
對於林容來說,一個人的心氣散了,病來自然就如山倒了,自然就了無生機了。
林容開始時還如平常般起居坐臥,甚至白日裡還比往日多用半盞燕窩,隻是夜間漸漸開始發起低熱來。一入夜便發低熱,白日裡倒十分正常。
她自己不說,丫頭們便不知道。陸慎是男子,冬日裡身子本就暖和,溫存之間,偶有疑惑,伸手去摸:“怎麼這樣熱額頭都是汗”
林容並不當一回事,推開帷帳,拾了地上散落的衣衫披上,敷衍道:“快立冬了,犯懶罷了,略動一動就出汗,我去洗一洗,你先睡吧。”
瞧她之後,臉頰緋色,水光瀲灩,尤為明豔動人,陸慎興致頗好:“淨房地滑,我抱你去。”
林容搖頭,堅定地拒絕了:“不必了。”
這樣夜間低熱了兩日,第三日傍晚,便突然發起高熱來,不過一日,竟漸漸地咳起血來,昏昏沉沉,一副下世的光景。
服侍的丫頭們大駭,忙派人去給陸慎送信。這日陸慎恰好出去巡視大營,並不在府裡。等他趕回時,林容已燒得說起胡話來。
不獨青州的大夫,連宣州的大夫也叫快馬請來,各自診脈了:“夫人的脈象遲而無力,這是寒症,想來是冬日不注意,受了涼。
君侯不必憂心,此乃小病。”
隻是話雖這樣說,病卻沒有好轉的跡象,藥連吃了兩日,整日昏睡,一日裡隻一兩個時辰是醒著的。翠禽、鳳簫二人晝夜服侍,須臾不離,尤為傷心。
林容迷迷糊糊,對此毫無擦覺,隻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迷濛的大霧之中,師兄的聲音從古林深處傳來:“容容,容容”
林容四處張望,卻分辨不清聲音的方向,隻顧著急地大喊:“師兄,師兄,你回去了嗎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空曠的山穀飄蕩著林容我想回家的呐喊,隻可惜喊了無數聲,都沒有人回應。良久,師兄的聲音又幽幽傳來:“容容,回不去了,你知道的,回不了家了,我們都回不了家了,這一點,你一直知道的。”
是的,林容一直知道,所謂的回家不過是自己接受不了現實,不過是自己的執念,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歎氣:“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
師兄的聲音彷彿瞬間蒼老了,他搖頭歎息:“不,容容,你有辦法的。這個世上的人,都註定隻能陪你一段路,父母親友,都是如此。隻有你自己隻有你自己才能永遠的陪伴自己。”
這樣孤寂的話,叫林容一想便湧出淚來:“可是這回,我是真的沒什麼辦法了”
那聲音又問:“那在這裡就沒有一丁點開心的事麼”
那聲音叫林容不由自主地回想,慢慢答道:“在固原縣令作遊醫時,一個小姑娘高熱驚厥叫我救了回來。她父母貧困,送了我一捆綠筍。我從未見過,不用彆的,隻加點麻油,是我此生吃過最鮮美的東西了。還有那幫固原縣的坐堂大夫,敝帚自珍,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同啞爺爺從疫區活著出來時,他們的表情真叫人好笑。”
那聲音嗯了一聲,輕輕問道:“還有呢”
林容答道:“小青玄觀有一頭青牛,我同師姐常借著放牛去山裡玩。躺在山澗邊的青草地上,滿腔都是花香。混得熟了,還有猿猴、鬆鼠隔得遠遠地望著我們。深秋時,站在觀前的青石台上,那是真正詞裡寫的層林儘染。冬日漫山遍野都積上了雪,山間的錦雀餓急眼了,還會飛到空地上,去刁你的裙子。”
“還有泊門渡的雲台瀑布,那是真正的直下三千尺”
不知林容喃喃說了多久,那股縈繞的虛無感漸漸散開,那聲音又問:“這樣的名山大川,奇瑰麗景,世間百態,容容不想多看看麼”
林容不知思考多久,這才緩緩點頭: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