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 037
第
57
章
崔氏已死,何來的鴛盟
德公聞言一頓,思量起這話中之意來,崔氏女倘若真的已死,那麼青州彆院裡住著的又是何人在泊門渡的江水裡足足尋了一年的人又是誰
一旁的謀士卻讚同道:“主公所言極是。三年以來,江淮大亂,屢起戰事。以至於家室怨曠,百姓流離,亂局之魁唯崔訣、長公主二人莫屬。前罪累累,今又鼓譟士卒嘩變生亂,既降又悔,反複再三,罪加一等。今欲靖江淮之亂,必先誅此二人,以警天下宵小之輩。至於念在從前鴛盟,治喪從厚便是。”
德公是一貫主張以仁治天下的,陸慎從前嗜殺,也頗多勸諫,見此卻默然不語,一言不發。
陸慎問:“德公以為不善”
德公隻搖搖頭,道:“江州豪強擅恣,下民貧弱,幾乎乃崔氏一族之江州,此乃崔氏之所以敗也。自古不患寡而不患勻,主公抑製豪強之法,百姓親附,簞食壺漿,此乃王道也。”
說著起身,另轉一話頭:“老臣聽聞,洛陽小兒皆在傳唱,雍州陸侯,天下雄主,能興霸道,也興王道,連京師小兒都知道,洛陽河間王已是強弩之末。隻今主公尚尊漢室天子,崔明公夫婦,一人仍為朝廷江州牧,一人乃皇室宗親,主公擅殺,頗有僭越之嫌,恐惹物議紛紛。不若稟明天子,將此二人送往洛陽。”
德公此話一出,帳中諸臣皆點頭:“妙,此乃上上陽謀也。”
諸臣這樣勸諫,陸慎卻不置可否,透著燭光彷彿在瞧什麼人一樣,末了揮手:“崔氏一族,一應人等皆妥善看押,此事明日再議。”
一眾部將隨著陸慎打馬出營,巡視良久,而複沿著江水行了四五十裡,這才下馬踱步。
一麵的陸晄這才跪下請罪:“此次江州之變,皆因我舉措失當,彈壓不力,這才至江防失守,險些釀成大禍,請君侯降罪。”
陸慎扶了陸晄起身:“四哥,江州初定,又豪族林立,本該我親自坐鎮纔是。你長於內政,於治軍上倒不擅長。我匆匆返回青州,江州一概政事都交付於你,實是我用人不當的罪過。要論罪,也是我的罪過。”
陸慎對陸氏子弟向來優寵頗多,這樣的話已經是有些重了,叫陸晄愧得抬不起頭來。
陸慎卻恍若未聞,上前幾步,按劍而立,望著茫茫江麵喟歎:“德公,世上之事,非人力不及者多也。”
德公何等通透之人,於細微處見大文章,當下笑笑:“難道君侯,還不知如何收攏人心麼”
陸慎臉色一黯,轉頭低聲道:“崔氏夫婦,寡廉鮮恥,盤剝治下,幾如財狼,又視親女如財貨,買賣算計,毫無骨肉之情。倘非此二人,也不至於有如今之局麵。”
這是主公內宅私事,倘若未挑明,德公還可隱隱約約點上幾句,如今聽了陸慎一番話,反緘口不言起來,隻問:“君侯已經下定決心,要殺崔玦夫妻”
陸慎沉吟,未及答話,意思卻很明顯了。忽見江邊隱隱一黑影,飛馬而來。及近,便瞧見是沉硯,手上奉著一封家書,口稱:“稟君侯,大姑奶奶的家書,夫人已經醒了。”
陸慎臉色未變,接過來細細瞧了一遍,末瞭望著江麵道,長舒一口氣:“算這兩夫婦好運氣。”
林容這裡業已想通,自然病去如抽絲。養了六七日,除夜間偶爾還有些咳嗽外,已然是大好了起來。
借著這場病,林容常宣了青州諸位名醫
進來說話,或詢問藥材,或者打探藥方,或切磋醫理。閒時又召了小青玄冠相熟的進來說話,加上翠禽、鳳簫兩個丫頭變著法兒逗她開心。
除了不能出門之外,又暫時沒有陸慎在跟前招人煩,倒也算安逸。有時頗阿q似的寬慰自己,陸慎那樣的人常年征戰,身上不知多少舊傷,自己好好保重身體,熬歲數也能熬過他,活得長纔算是真正的贏家。又一時想起那夢裡,陸慎三十來歲便箭鏃而亡,掰著手指算,倘若真能應驗的話,好像也沒幾年了,一時頓覺大為寬慰。
這日林容正在廊下辨認藥材,大姑奶奶叫人扶著從月洞門過來,隔得遠遠便聽見她爽朗的聲音:“喲,這是做什麼呢瞧著一地的藥材,熏得滿屋子的藥味,莫不是病了這一場,吃藥吃上癮了”
眾人瞧見忙行禮:“大姑奶奶,虞四奶奶。”
大姑奶奶揮揮手,示意眾人起來,走上前來,手裡拿起一根人參,笑著問一旁立著的翠禽、鳳簫:“瞧你們主子這利索勁兒,以前家裡莫不是開藥鋪的”
一麵又否了自己的話:“先彆說,叫我猜猜。也不像是開藥鋪的,聽口音是江南人氏”
林容笑笑:“大姑奶奶猜得真準,妾身的確是江南人氏。”卻隻說這麼一句,便三緘其口了。弄得大姑奶奶感歎:“這院子裡啊,是主子口也緊,下人口也緊。我們也來了快十日了,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等回去了,叫老太太、太太一問,那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的。”
大姑奶奶在這裡十來日了,對林容的身份實在好奇得厲害,見下人們嘴緊,便想著從正主這裡打探。
林容好了這幾日,院子裡的事也梳攏明白,一概推到陸慎的身上:“不是不答大姑奶奶的話,實在是君侯有吩咐,不知該如何答大姑奶奶的話,還請您多擔待一二。”
大姑奶奶搖頭:“我不擔待,你也不怕啊,都是兩個字,不說。”
虞四奶奶笑著打圓場,拾起幾張藥方子瞧了瞧道:“還彆說,我這幾日同這些湯藥打多了交道,還真瞧出點趣兒來。不說彆的,倒是瞧得懂了些。”一麵同林容搭話,這是什麼藥材,那是什麼藥材,都各自有什麼用處。
大姑奶奶不耐煩站起來,衝虞四奶奶笑道:“得,還真上這院子當學徒來了。”
兩人在林容院子裡說了半晌的話,又陪著用了晚膳,這才告辭離去。末了,大姑奶奶衝著林容滿意地點頭:“瞧你這樣子,算是大好了,我也能同六弟交差了。”
這裡送了兩人出去,鳳簫抱怨:“縣主,總覺得這兩位雍州來的貴人,一個說話衝得很,一個雖瞧著溫溫柔柔的,卻話裡有話一般,一句話兩三個意思,聽著真叫人累的。”
林容想了想,笑道:“這兩人,各有各的意思。”
鳳簫本在妝台上收拾首飾,聞言笑:“主子病好了,人也變了。倘若從前,隻會嫌人煩,嫌人聒噪,現在竟然覺得有意思了。”
正說著翠禽端進來一盆姚黃牡丹來,枝繁葉茂,花朵碩大。
林容正坐在銅鏡前卸妝,立時放下梳子,奇道:“怎麼這時節,還有牡丹從哪裡來的”
翠禽把林容推到那盆牡丹花前:“主子,您再瞧”
隔得近些,林容便瞧了出來:“好巧的手,堆紗宮花竟然做得這樣惟妙惟肖。”
翠禽笑笑,一麵從那繁茂的枝葉中,用主剪刀剪下
一支來,簪在林容鬢上:“縣主喜歡就好今兒是縣主生辰,奴婢同翠禽,一身東西都是主子給的,隻有這點微末小技,還算見得人,奉了縣主麵前,還望不要嫌棄。”
說著兩人齊齊跪下去:“祝縣主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林容隻在江州待了半年,那半年病著,自然是沒有過生辰的。來了宣州,自然也沒有人替她過生辰。到了青州,反而叫這兩個丫頭記掛著。
這雖不是林容自己的生辰,是崔十一孃的生辰,卻也叫她感動得一時哽住,笑道:“好,年年有今日。不,是一年更比一年好。”
說著,二婢又拿了各自偷偷做的衣裳出來,一個是件貼身的寢衣,一個是身襦裙,林容笑著摸兩個小丫頭的發頂,笑:“抬水進來,新衣裳要沐浴完再穿。”
立時便有外頭伺候的丫頭抬了水進來,林容不慣人服侍,統統打發在外麵。又加上這七八日在病中,翠禽、鳳簫兩個丫頭說什麼也不讓林容沐浴,說什麼見了風,病又要加重,不知幾時能好,一時竟叫轄製住了。
好容易乘著這個由頭,林容隻泡得手尖發皺,這才起身穿衣。衣裳一上身,林容這才覺得鳳簫這丫頭是一貫的不靠譜,那盤扣訂得不牢靠,略一走動,便簌簌落下。
又覺,右肩處長了一處紅疹,似是過敏,偏頭對鏡瞧著。
美人鬢簪牡丹,衣衫半褪,香肩微露,美豔得不可方物。陸慎進來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情形,立了半晌,心裡默唸了一句:鬢邊嬌欲語,活色難畫成。
隨即拂落燈燭,一麵走一麵解下腰帶來,未及女子反應,便矇住她的雙眼來。
林容正低頭尋閣子裡的薔薇硝,下意識還以為是哪裡來的登徒子:“你是誰,這裡是雍州君侯陸慎的彆院,我是他夫人,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到這裡犯事”
陸慎沉著聲音道:“有何不敢”說罷俯身於那女子胸前雙團盈盈香雪。
陸慎一出聲,林容便聽了出來,隻是聽出來了,也不能如何,隻得恨恨咬在他的肩上,直到滿嘴血腥味,忽地渾身緊繃,仿至九霄雲外,神思渺渺,口中喃喃:“彆彆”
良久,聽得陸慎悶哼,熱汗滴在林容發鬢之間,複抬起頭來:“崔十一,本侯成全你。”
林容並不太相信,渾身彷彿泡在水裡一般,連聲音都掐得出水來:“成全”
陸慎閉眼:放縱了這些日子,也該了結了。不過一個女子而已,如此亂人心誌,實不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