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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210章 理發椅前劍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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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老城區百福巷深處,“令狐理發鋪”的紅藍白旋轉燈柱在晨霧裡暈出模糊的彩圈。青石板路縫裡嵌著昨夜雨後殘留的水窪,倒映著鋪子木質招牌上褪色的“令狐”二字,門簷下掛著的銅鈴被穿堂風撞得叮當響,混著巷口早點攤飄來的豆漿香,在微涼的空氣裡釀出市井獨有的暖意。

鋪子門是兩扇對開的舊木門,門板上還留著經年累月的刀痕——那是令狐黻年輕時與人爭執留下的印記。此刻門虛掩著,透出裡麵暖黃的燈光,照亮了靠牆擺著的三排理發椅,最裡麵那張黑色皮革椅磨損得厲害,扶手上還留著半道牙印,是陳奶奶患癡呆時咬的。

令狐黻正給一位穿藏青色中山裝的老人推頭,推子嗡嗡的聲響裡,他忽然抬頭看向門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晨光從門縫隙裡斜射進來,照在剛進門的年輕男人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來人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裡麵是件黑色印花t恤,牛仔褲膝蓋處破了兩個洞,露出的麵板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他頭發亂得像剛被狂風卷過,額前碎發遮住半隻眼睛,另一隻眼睛亮得驚人,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緊抿,下巴上留著淺淺的胡茬。最惹眼的是他左耳戴著的銀色耳釘,在暖光下泛著冷光——這是鏡海市地下拳場最新崛起的拳手,人送外號“瘋狗”不知乘月。

“剪頭。”不知乘月開口,聲音帶著剛抽過煙的沙啞,隨手把肩上的黑色揹包甩在等候的長椅上,揹包重重砸在木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驚得櫃台上的老式座鐘“當”地響了一聲。

令狐黻放下推子,用圍布擦了擦手,指節因為常年握剪刀有些變形。他今年五十八歲,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梳成整齊的背頭,露出飽滿的額頭,眼角的皺紋裡藏著歲月的痕跡,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像鷹隼般盯著不知乘月:“要剪什麼樣的?”

“隨便,能看清路就行。”不知乘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舊照片——那是令狐黻年輕時穿著消防服的合影,照片裡的男人眼神明亮,胸前彆著三等功獎章。

就在這時,鋪子門被再次推開,陳奶奶由護工攙扶著走了進來。老人穿著一件藕粉色的薄棉襖,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銀簪固定著,臉上布滿皺紋,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她手裡攥著一塊藍布帕子,一進門就徑直走向最裡麵的黑色理發椅,嘴裡唸叨著:“阿明,給我剪剪頭發,要齊耳的,當年你說我留齊耳發好看。”

護工連忙解釋:“令狐師傅,老太太又記混了,她兒子叫陳明,十年前就……”

“沒事。”令狐黻打斷護工的話,扶著陳奶奶坐下,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陳嬸,您坐好,我給您剪齊耳發,保證比當年還好看。”

不知乘月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幕,嗤笑一聲:“都半截身子入土了,還講究這些虛的。”

這話像一根針,紮得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護工氣得臉通紅,剛要開口反駁,令狐黻卻擺了擺手,拿起剪刀的手穩如泰山:“年輕人,說話積點德。”

“積德?”不知乘月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令狐黻,“我聽說你當年是消防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隊長送死,還好意思在這裡裝好人?”

令狐黻握著剪刀的手頓了頓,剪尖懸在陳奶奶的頭發上方,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他抬起頭,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曆經滄桑的平靜:“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不知乘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泛黃的報紙,拍在理發台上,報紙頭條赫然印著“消防員違規救人犧牲,隊友冷眼旁觀”,配圖正是令狐黻和隊長的合影,隻是隊長的臉被紅漆塗得麵目全非,“這上麵寫得清清楚楚,你還有什麼好辯解的?”

陳奶奶突然抓住令狐黻的手,眼神清明瞭一瞬:“阿明,彆跟他吵,當年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說完,她又陷入了混沌,嘴裡重複著:“齊耳發,要齊耳發。”

令狐黻深吸一口氣,繼續給陳奶奶剪發,剪刀開合間,碎發落在圍布上,像一片片雪花。他沒再理會不知乘月,可不知乘月卻不依不饒,伸手就要去扯陳奶奶的圍布:“老東西,彆在這裝瘋賣傻,你兒子當年就是被這種偽君子害死的!”

“住手!”一聲厲喝從門口傳來,眾人回頭,隻見亓官黻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廢品袋站在門口,她穿著一件灰色的工裝外套,褲子上沾著不少油汙,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帶著幾分風塵仆仆的疲憊,可眼神卻銳利如刀,“光天化日之下欺負老人,你算什麼本事?”

不知乘月回頭,上下打量著亓官黻,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哪來的野丫頭,也敢管老子的事?”

“我是亓官黻,這一片的廢品回收員。”亓官黻把廢品袋往地上一放,發出嘩啦的聲響,裡麵的金屬瓶罐碰撞著,“你要是再敢動陳奶奶一下,我不介意讓你知道,廢品回收員也不是好惹的。”

不知乘月嗤笑一聲,剛要說話,鋪子門又被推開,段乾?抱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箱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實驗服,裡麵是淺藍色的襯衫,領口係得一絲不苟,頭發梳成低馬尾,戴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透著冷靜的光:“令狐師傅,我來拿上次委托你修的懷表。”

看到段乾?,不知乘月的眼神變了變,他認得這個女人——熒光材料研究員,手裡掌握著不少化工廠的秘密,正是他背後的人想要拉攏的物件。

段乾?也注意到了不知乘月,眉頭微蹙,將金屬箱抱得更緊了些:“這位是?”

“一個來搗亂的。”令狐黻簡潔地回答,手裡的剪刀終於停下,陳奶奶的齊耳發剪得整整齊齊,襯得她臉色好了不少。

不知乘月收斂了幾分氣焰,卻依舊不肯罷休:“令狐師傅,我今天來,除了剪頭,還有一件事——我老闆想請你出山,去地下拳場當教練,薪水是你現在的十倍。”

令狐黻擦了擦剪刀,放回工具箱裡:“我早就不碰那些了。”

“不碰?”不知乘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扔在令狐黻麵前,照片上是令狐陽在學校被同學欺負的場景,“你孫子在學校被人嘲笑‘殺人犯的孫子’,你就不心疼?隻要你肯出山,我保證沒人再敢欺負他。”

令狐黻的手指緊緊攥住照片,指節泛白,眼神裡閃過一絲痛苦。亓官黻見狀,上前一步,擋在令狐黻麵前:“你威脅人也要看看物件,令狐師傅當年救過多少人,輪不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救過多少人?”不知乘月冷笑,“他要是真那麼偉大,當年為什麼不救自己的隊長?”

就在這時,段乾?突然開口:“當年的事,我知道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段乾?身上,她推了推眼鏡,緩緩說道:“我丈夫當年是化工廠的安全員,他留下的日記裡記載,當年的火災是隊長自己違規衝進火場,令狐師傅為了保護其他隊員,才沒追上去。而且,隊長的母親早就原諒令狐師傅了,她每年都會去墓地送花。”

不知乘月愣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就在他愣神的瞬間,亓官黻突然出手,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報紙,撕得粉碎:“現在知道真相了?還不快給令狐師傅道歉!”

不知乘月臉色漲得通紅,卻依舊不肯低頭:“我憑什麼道歉?我隻是聽我老闆說的。”

“你老闆是誰?”段乾?追問,眼神裡帶著警惕。

不知乘月剛要開口,鋪子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衝了進來,為首的男人留著寸頭,臉上有一道刀疤,手裡拿著一根棒球棍:“不知乘月,你怎麼還在這?老闆讓你立刻回去!”

不知乘月看到刀疤男,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轉身就要跑,卻被亓官黻一把抓住胳膊:“想跑?沒那麼容易!”

刀疤男見狀,揮起棒球棍就朝亓官黻打去,亓官黻側身躲開,順手拿起旁邊的理發剪,抵在刀疤男的脖子上:“彆動!”

刀疤男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女人竟然這麼能打,頓時不敢動彈。其他幾個西裝男也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令狐黻看著眼前的混亂,深吸一口氣,走到刀疤男麵前:“你們老闆是誰?為什麼要找我?”

刀疤男嚥了口唾沫,眼神閃爍:“我……我不知道,我隻是奉命行事。”

“不知道?”令狐黻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們是不是和當年的化工廠事故有關?”

刀疤男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外麵突然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刀疤男臉色慘白,掙紮著想要逃跑,卻被亓官黻死死按住。

沒過多久,警察衝進鋪子,將刀疤男和他的手下全部帶走。不知乘月也被帶走調查,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令狐黻一眼,眼神複雜。

鋪子終於恢複了平靜,陳奶奶靠在理發椅上睡著了,嘴角帶著微笑。令狐黻看著陳奶奶,輕輕歎了口氣,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給她擦了擦嘴角。

段乾?開啟金屬箱,取出裡麵的懷表,遞給令狐黻:“令狐師傅,懷表修好了,你看看。”

令狐黻接過懷表,開啟表蓋,裡麵是隊長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容燦爛。他輕輕撫摸著照片,眼眶有些濕潤:“謝謝你,段小姐。”

亓官黻看著眼前的一切,笑著說:“好了,事情都解決了,我們也該走了。”

令狐黻點了點頭,送亓官黻和段乾?到門口。晨霧已經散去,陽光灑滿整條小巷,銅鈴再次被風吹響,清脆的聲響裡,透著劫後餘生的安寧。

就在這時,令狐黻突然注意到不知乘月落在長椅上的黑色揹包,他走過去,拉開拉鏈,裡麵赫然放著一把改裝過的手槍,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不知乘月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女人的眉眼和當年犧牲的隊長竟然有幾分相似。

令狐黻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拿起照片,手指微微顫抖。陽光照在照片上,女人的笑容清晰可見,而不知乘月的眼神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

他突然明白,不知乘月接近自己,或許不僅僅是因為老闆的命令,還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可能和當年的火災,和隊長的家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令狐黻握緊照片,抬頭看向巷口,陽光刺眼,他卻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衝進火場的背影,和如今不知乘月離去的方向,漸漸重疊在一起。

令狐黻捏著照片的手指微微發顫,照片邊緣被指腹摩挲得發皺。他回頭看了眼熟睡的陳奶奶,輕手輕腳地將揹包拉鏈拉好,把照片揣進貼身的口袋裡——那位置正好對著心臟,能感受到布料下溫熱的觸感,像握著一團未熄的餘火。

亓官黻剛走到巷口,又折了回來,手裡還攥著半根沒吃完的油條:“令狐師傅,剛忘了說,你孫子令狐陽昨天還問我,你啥時候教他修自行車呢。”她瞥見令狐黻手裡的揹包,眉頭一挑,“這瘋狗的包還沒拿走?裡麵沒藏啥危險品吧?”

“沒什麼。”令狐黻把揹包往櫃台底下塞了塞,聲音有些沙啞,“等警察那邊有訊息,再讓他們處理。”他沒提手槍,也沒說照片的事——那眉眼間的相似太刺眼,他得先理清楚這團亂麻,不能再把亓官黻和段乾?卷進來。

段乾?還沒走遠,聽到動靜回頭望了一眼,見令狐黻臉色不對,便走了回來:“令狐師傅,是不是有什麼事?”她目光落在櫃台下露出的揹包帶子上,鏡片後的眼神多了幾分警惕,“剛纔不知乘月看到我時,神色很緊張,他背後的人找你,或許不止是為了拳場教練的事。”

令狐黻沉默片刻,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合影,遞了過去。段乾?接過照片,指尖在女人的眉眼處停頓:“這眉眼……和隊長的妹妹陳曦很像。當年火災後,陳曦就搬離了鏡海市,聽說去了南方。”

“陳曦?”亓官黻湊過來看了一眼,突然拍了下手,“我上週去郊區收廢品時,見過一個女人,眉眼和她一模一樣,在一家小超市打工,身邊還帶著個五六歲的孩子。”

令狐黻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不知乘月下巴上的胡茬,想起他眼底藏不住的悲傷——原來不是為了老闆的命令,是為了尋親,是為了查清當年的真相。他攥緊懷表,表蓋裡隊長的笑容晃得他眼睛發酸:“當年隊長衝進火場,是為了救困在裡麵的陳曦,可等我們進去時,隻找到他的遺體……原來陳曦還活著。”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令狐陽背著書包跑了過來,校服上還沾著粉筆灰:“爺爺!我放學了,亓官姐姐說你昨天答應教我修自行車的!”他看到段乾?手裡的照片,好奇地湊過去,“這是誰呀?長得好像……好像我課本裡烈士紀念館裡的照片。”

令狐黻蹲下身,摸了摸孫子的頭,聲音溫柔卻堅定:“是爺爺的老朋友。陽陽,爺爺今天可能教不了你修自行車了,爺爺要去一個地方,弄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站起身,拿起櫃台下的揹包,對亓官黻和段乾?說:“你們說的那家小超市,在哪裡?我得去找陳曦。”

亓官黻立刻點頭:“我帶你去!那地方我熟,就在城郊的惠民超市。”段乾?也收起照片,抱著金屬箱跟上:“我也去,當年我丈夫的日記裡,還有關於陳曦的記載,或許能幫上忙。”

令狐陽拉著爺爺的衣角,仰著小臉:“爺爺,我也想去!我能幫你拿東西!”

令狐黻看著孫子明亮的眼睛,想起不知乘月照片裡的悲傷,又看了眼熟睡的陳奶奶,輕輕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一行人走出理發鋪,陽光正好,巷口的豆漿香依舊濃鬱,銅鈴在風裡叮當作響。令狐黻回頭望了一眼“令狐理發鋪”的招牌,木質門板上的刀痕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那是歲月的印記,也是真相的伏筆。

他握緊懷裡的照片和懷表,腳步堅定地朝著城郊的方向走去。他知道,這一去,不僅能查清當年火災的真相,還能解開不知乘月心底的結,更能讓孫子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勇敢和堅守。

而此刻,在警局的審訊室裡,不知乘月看著窗外的陽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裡藏著一張小小的照片,是他和陳曦的合影。他想起小時候,姑姑陳曦給他講起大伯陳明的故事,講起那個衝進火場救人的英雄,也講起那個“冷眼旁觀”的隊友令狐黻。他以為自己是來複仇的,卻沒想到真相遠比他想象的複雜。

門被推開,警察拿著一張照片走了進來:“不知乘月,你認識陳曦嗎?有人來警局說,她是你的姑姑。”

不知乘月猛地抬頭,看到照片上陳曦的笑容,眼眶瞬間紅了。他終於明白,令狐黻當時看他的眼神,為何帶著複雜——原來他們都在尋找真相,都在為當年的事執著。

而此刻的城郊惠民超市裡,陳曦正整理著貨架,手邊放著一杯剛泡好的茶。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她身上,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她不知道,一場跨越十年的真相探尋,正朝著她而來,而那個她以為早已逝去的哥哥的故事,即將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展現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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