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煙火裡的褶皺 > 第36章 麥地裡的程式碼香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煙火裡的褶皺 第36章 麥地裡的程式碼香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鏡海市郊的麥浪翻滾,金得晃眼。風一吹,麥穗撞在一起,沙沙響得像誰在翻一本厚書,頁尾還沾著陽光的溫度。剛割過的麥茬子帶著股青腥氣,混著泥土被太陽曬熱的暖烘烘的味道,往人鼻孔裡鑽,勾得人心裡發酥。田埂上的野草沾著露水,早上的涼意還沒散儘,腳踩上去濕漉漉的,褲腳蹭過,能感覺到細碎的癢,像有小蟲在爬。

仲孫黻蹲在麥地裡,手指撫過一株變異的稻穗。這稻穗比旁邊的都壯實,顆粒飽滿得像要炸開,殼上帶著層淡淡的白霜,摸上去滑溜溜的。他眼睛亮得很,像藏著兩顆星星,嘴角抿著笑,皺紋裡都淌著得意——這可是他熬了七個春秋才育出的品種,抗寒耐旱,穗粒比普通稻子多三成,說是“鐵打的莊稼”一點不誇張。

“成了,”他低聲說,聲音有點發顫,伸手摸了摸稻穗,糙糙的,帶著生命力的硬挺,“小辮子,你爺爺可算沒白熬。”去年冬天他在棚子裡守著恒溫箱,連年夜飯都是老伴端到電腦前吃的,現在看著這沉甸甸的稻穗,值了。

遠處,孫女小辮子提著個保溫桶,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紅棉襖在黃澄澄的麥地裡特彆紮眼,像朵移動的小花兒。她紮著兩個羊角辮,辮子梢上的紅綢子隨著動作甩來甩去,腳步聲噠噠噠地敲在田埂上,驚飛了麥叢裡的幾隻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劃破了寧靜。

“爺爺!”小辮子喊,聲音脆生生的,帶著剛睡醒的奶氣,“奶奶讓我給你送雞蛋羹,還熱乎著呢!”她跑到近前,仰著小臉喘氣,鼻尖上沾著細密的汗珠,像撒了把碎鑽。

仲孫黻直起身,腰桿“咯吱”響了一聲,他捶了捶,疼得“嘶”了一聲。陽光正好照在他臉上,皺紋裡都藏著光,黝黑的麵板被曬得發亮,額頭上的汗珠滾下來,砸在麥茬地裡,洇出個小小的濕痕。“慢點跑,彆摔著,”他笑著說,接過保溫桶,竹編的桶身還帶著餘溫,蓋子一開啟,熱氣帶著雞蛋的香飄出來,混著麥香,挺好聞,“你奶奶又放香油了?”

“嗯!”小辮子點頭,湊過來看那株變異稻穗,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像在摸什麼寶貝,“爺爺,這就是你說的‘鐵打的莊稼’?冬天也能長嗎?那下雪的時候,它會不會冷呀?”

“差不多,”仲孫黻舀了一勺雞蛋羹,吹了吹,遞到小辮子嘴邊,“等培育好了,冬天也能長,咱們就不愁吃的了。它呀,比你爺爺還抗凍。”雞蛋羹滑滑嫩嫩的,帶著點香油的香,小辮子吧唧著嘴,眼睛彎成了月牙。

她眨眨眼,忽然指著遠處,“爺爺,那邊好像有人。”順著她指的方向,麥浪儘頭有個黑影在動,鬼鬼祟祟的,不像附近種地的農戶。

仲孫黻眉頭皺了皺,這陣子總有人來晃悠,說是來考察,眼神卻總往他搭的棚子瞟。那棚子裡可有他的命根子——記錄著稻種基因序列的舊電腦,還有培育了三代的稻種樣本。“你先回家,”他把保溫桶遞給小辮子,聲音沉了點,“跟你奶奶說,我晚點回去。”

“哦,”小辮子有點不樂意,嘴撅得能掛油壺,但還是聽話地點頭,“爺爺你也早點回來,晚上要吃薺菜餃子呢,我和奶奶摘了一上午的薺菜。”

“知道了。”仲孫黻看著小辮子的背影消失在田埂拐角,紅棉襖像團火苗,才轉身往棚子走。棚子是用竹竿和塑料布搭的,歪歪扭扭的,被風吹得輕輕晃,裡麵堆著各種瓶瓶罐罐,標簽上寫著“營養液a”“基因穩定劑”,還有台舊電腦,螢幕上滿是程式碼,閃著幽幽的藍光,映得他鬢角的白發泛著青。

他剛坐下,就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皮鞋踩在麥茬地裡,有點踉蹌,褲腳沾了不少泥。男人頭發梳得油亮,蒼蠅落上去都得打滑,臉上帶著假笑,手裡提著個黑色公文包,一看就不是來種地的。

“仲孫先生,”男人開口,聲音油滑得像抹了蜜,“久仰大名啊,我是‘金穀農業’的,叫我老周就行。”他遞過一張燙金名片,香水味混著汗味飄過來,仲孫黻沒接。

仲孫黻沒起身,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螢幕上的程式碼跳了幾行——他正在完善基因編輯的演算法。“有事?”

“痛快,”老周笑了,露出兩顆大金牙,晃得人眼暈,“我們公司想跟您合作,您這稻種,我們包了,價錢好商量。”他伸出三根手指,“這個數,三百萬,怎麼樣?”

“不賣。”仲孫黻頭也沒抬,語氣硬得像塊石頭。去年就有種子公司來談,想把稻種包裝成“天價特供米”,被他趕出去了。

老周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又很快堆起來:“仲孫先生,您彆著急拒絕啊。您看,您一個人搞研究多辛苦,棚子漏雨都得自己補。跟我們合作,資金、裝置,啥都有。您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我不愁,”仲孫黻停下手裡的活,看著老周,眼神冷得很,“這稻種是給老百姓種的,不是給你們賺錢的。去年你們把普通小麥換個包裝就賣二十塊一斤,當我不知道?”

“話不能這麼說啊,”老周湊近了點,壓低聲音,唾沫星子噴到仲孫黻手背上,“您看這鏡海市,多少人等著吃飯呢。我們批量生產,才能讓更多人受益不是?”他從公文包裡掏出一遝錢,拍在桌子上,紅通通的,“這是定金,五十萬,您先拿著。”

仲孫黻瞥了眼錢,又看了看老周,忽然笑了,笑得有點冷:“你覺得我差這點錢?我退休金夠花,種著二畝地餓不著。”他指了指螢幕,“這程式碼比你那錢金貴。”

“那您想要啥?”老周有點不耐煩了,語氣躁了點,“隻要您開口,除了天上的月亮,咱都能給您弄來。市中心的房子?進口車?您說!”

“我要你滾,”仲孫黻指著門口,“彆在我這麥地裡礙眼。”

老周的臉“唰”地紅了,又轉青,最後變成個豬肝色。他抓起錢,狠狠瞪了仲孫黻一眼:“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稻種,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哦?”仲孫黻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鐮刀,在手裡掂了掂,“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讓我賣。”

老周沒說話,轉身就走,皮鞋踩在地上,發出重重的響聲,像是在發泄怒氣。走到棚子門口,他回頭啐了一口,眼神陰鷙得嚇人。

仲孫黻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知道,這事沒那麼容易完。他摸出手機,想給亓官黻打個電話,那家夥在報社當記者,訊息靈通,說不定知道這“金穀農業”的底細。

剛撥號,就聽見棚子外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倒了,還帶著孩子的悶哼。他心裡一緊,趕緊跑出去。

隻見小辮子倒在田埂上,紅棉襖沾了泥,膝蓋處磨破個洞,露出裡麵的棉絮。旁邊站著兩個壯漢,穿著黑t恤,胳膊上的龍紋紋身露出來,看著挺嚇人,手裡還拿著根手腕粗的棍子。

“小辮子!”仲孫黻心裡咯噔一下,衝過去想把孫女抱起來。這孩子定是不放心他,又跑回來了。

“彆動!”一個壯漢吼了一聲,手裡的棍子在地上敲得“咚咚”響,“再動,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

仲孫黻停住腳,眼睛紅了,聲音發顫:“你們想乾啥?衝我來,彆碰孩子!”他這輩子沒跟人紅過臉,可誰敢動他孫女,他能拚命。

“很簡單,”另一個壯漢開口,聲音粗啞得像砂紙磨木頭,“把稻種交出來,再把你的程式碼也交了,我們就放了這小丫頭。”他用腳尖踢了踢小辮子的胳膊,孩子哼唧了一聲,眉頭皺得緊緊的。

“你們是‘金穀農業’的人?”仲孫黻咬著牙問,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壯漢沒回答,隻是把棍子又往前遞了遞,離小辮子的臉隻有寸許,陰影罩在孩子臉上,看著讓人揪心。

仲孫黻看著地上的小辮子,她閉著眼,小臉煞白,不知道是暈了還是嚇著了。他的心像被一隻大手攥住了,疼得喘不過氣。他這輩子,就想培育出好稻種,讓老百姓有飯吃,實驗室的燈常常亮到後半夜,連老伴都埋怨他不顧家,從沒跟誰結過仇,怎麼就招來這麼些人?

“程式碼可以給你們,”仲孫黻慢慢說,聲音有點抖,“稻種也可以給你們樣本,但你們得先放了我孫女。”

“少廢話!”壯漢不耐煩了,“先把東西交出來!不然,這小丫頭……”他故意頓了頓,眼神陰狠。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見一聲喊:“住手!”

隻見段乾?從麥地裡跑出來,手裡拿著個熒光粉瓶子,是她早上給孩子買的玩具,此刻像握著什麼武器,朝著兩個壯漢就潑了過去。熒光粉在陽光下亮得刺眼,金閃閃的沾了壯漢一身,尤其是眼睛裡進了不少,倆人手忙腳亂地去揉。

“媽的!”壯漢罵了一句,手裡的棍子也掉了,眼淚鼻涕直流。

仲孫黻趁機衝過去,抱起小辮子,手都在抖。他摸了摸孩子的鼻息,還好,隻是嚇暈了,額頭上磕出個紅印。他鬆了口氣,抱著孫女往後退,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段乾?擋在他前麵,手裡還握著空瓶子,眼神像隻護崽的母狼:“你們誰敢動他試試!”她早上送完孩子上學,路過麥地想喊仲孫黻回家吃飯,正好撞見這一幕,想都沒想就衝過來了。

兩個壯漢揉著眼睛,好不容易能看清了,看到就一個女人,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就你?”一個壯漢說著,就朝段乾?撲了過去,滿是泥的大手抓向她的頭發。

段乾?也不含糊,往旁邊一閃,躲過了壯漢的撲擊,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根麥茬,足有半尺長,狠狠紮在壯漢的腿上。“嗷!”壯漢疼得叫了一聲,摔倒在麥地裡,壓折了一片麥子。

另一個壯漢見狀,也衝了上來。段乾?沒慌,她以前跟著丈夫學過幾招防身術,對付這種沒章法的壯漢,還行。她看準時機,一腳踹在壯漢的肚子上,那壯漢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撞在棚子的竹竿上,竹竿哢嚓一聲斷了,塑料布嘩啦啦掉下來,露出裡麵的瓶瓶罐罐。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像催命符似的。兩個壯漢臉色一變,對視一眼,知道不妙,爬起來就跑,很快就鑽進了麥地裡,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片被踩倒的麥子。

段乾?鬆了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剛才那股子狠勁泄了,才覺得後怕。

仲孫黻趕緊扶住她,“謝謝你,段乾妹子。”要不是她,真不知道會出啥事。

“謝啥,”段乾?擺擺手,喘著氣,額前的碎發都汗濕了,“我正好路過,就看見這情況了。你沒事吧?孩子怎麼樣?”

“我沒事,”仲孫黻看著懷裡的小辮子,她眼皮動了動,好像要醒了,“孩子應該也沒事,就是嚇著了。”

警笛聲到了棚子門口,停下了。下來兩個警察,一個是閭丘龢,穿著警服,腰桿挺得筆直,是鎮上派出所的老民警,另一個是個年輕點的,看著麵生。

“咋回事啊,老仲?”閭丘龢走過來,看到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仲孫黻懷裡的小辮子,皺起了眉頭。他上個月就接到過舉報,說金穀農業強買農戶的地,沒想到他們這麼大膽。

仲孫黻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從老週上門,到壯漢搶稻種,綁架小辮子,聲音還有點發顫。小辮子這時候醒了,看到爺爺在懷裡,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爺爺,我怕……他們抓我……”

“不怕了,不怕了,”仲孫黻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警察叔叔來了,壞人被打跑了。”他心疼得不行,孩子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委屈。

小辮子哭了一會兒,累了,又靠在仲孫黻懷裡睡著了,小眉頭還皺著,像是還在做噩夢。

到了派出所,仲孫黻和段乾?做了筆錄。剛出來,就看到亓官黻和段乾?的丈夫段乾明在門口等著。段乾明急得滿頭汗,看到妻子沒事,趕緊跑過來扶住她:“你這性子,就不能等警察來?”嘴上埋怨著,手卻緊緊攥著她的胳膊。

“老仲,你沒事吧?”亓官黻跑過來,上下打量著他,“我接到你電話,就趕緊過來了,路上碰到段乾兄弟,就一起了。”他手裡還提著個相機,本想拍點麥收的照片,這下派上了彆的用場。

“我沒事,”仲孫黻搖搖頭,“多虧了段乾妹子,不然……”他沒說下去,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說啥。

“那‘金穀農業’,我知道點底細,”亓官黻壓低聲音,往旁邊挪了挪,“他們老闆跟市裡的一個領導有關係,手眼通天,前陣子強征河西村的地,村民告到省裡都被壓下來了。你可得小心點。”

仲孫黻點點頭,心裡沉甸甸的。他就想安安靜靜地搞研究,怎麼就這麼難?

回到家,小辮子還是有點怕,緊緊抱著仲孫黻的胳膊不放,晚上睡覺都要攥著他的衣角。仲孫黻的老伴給小辮子煮了碗薑湯,放了點紅糖,讓她喝了暖暖身子,又給段乾?送去一碗,嘴裡唸叨著“真是救命恩人”。

“要不,咱把稻種交出去吧?”老伴看著仲孫黻,眼圈紅了,“咱就一個孫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那稻種再好,能有孩子金貴?”

“不行,”仲孫黻搖搖頭,語氣很堅定,“這稻種是多少人的希望,不能就這麼給他們毀了。再說,這次交了,下次他們還會來搶彆的,咱不能慣著他們。”他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稻種樣本,用牛皮紙包著,像捧著塊滾燙的烙鐵。

“那咋辦啊?”老伴抹著眼淚,“那些人跟瘋狗似的,啥都乾得出來。”

仲孫黻沒說話,他在想辦法。他忽然想起一個人,或許能幫上忙——公西?,一個在汽修店當老闆的女人,據說她認識不少道上的人,路子野得很,去年有小混混去她店裡收保護費,被她拿著扳手打跑了。

第二天一早,仲孫黻就帶著稻種樣本和程式碼u盤,去了市區。公西?的汽修店在一條老街上,門麵不大,門口停著幾輛待修的車,油膩膩的,輪胎上還沾著泥。她穿著件藍色的工裝,袖子挽起來,露出結實的胳膊,上麵還有塊疤,臉上沾了點油汙,看著挺乾練,正蹲在車底下擰螺絲,露出半截牛仔褲。

“你就是仲孫黻?”公西?從車底下鑽出來,抹了把臉,手上的油汙蹭到臉頰上,倒添了幾分英氣。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手裡拿著個扳手,敲了敲旁邊的車,發出“哐當”一聲,“亓官記者跟我提過你,說你培育了個好稻種。”

“是我,”仲孫黻把東西放在沾滿機油的桌子上,“我聽說你路子廣,想請你幫個忙。”

公西?拿起稻種樣本,倒出幾粒放在手心,指尖碾了碾,稻殼裂開,露出飽滿的米仁,帶著淡淡的清香。她又拿起u盤,在手裡掂了掂,挑眉看向仲孫黻:“這玩意兒,值不少錢吧?”

“對老百姓來說,值命,”仲孫黻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是稻種的培育資料,“這稻種抗寒耐旱,畝產比普通品種高三成,能在北方過冬。我培育它,就是想讓更多人能吃飽飯。現在‘金穀農業’的人盯上了,他們想把稻種據為己有,高價賣給農戶,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公西?放下東西,用布擦了擦手,眼神沉了沉:“金穀農業?他們老闆姓黃,仗著有後台,在郊區圈了不少地,去年還把一個不肯賣地的老漢逼得動了刀子。”她往車底下瞥了一眼,裡麵躺著個正在修的發動機,“你想讓我咋幫你?”

“我想請你幫我保住它,”仲孫黻的手攥得發白,“彆讓他們搶走稻種和程式碼。隻要能護住這東西,我……”

“我知道你能給啥,”公西?打斷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疤痕跟著動了動,“但我不要錢。我老家在陝北,十年九旱,地裡長不出啥好莊稼,我爹孃一輩子跟土坷垃較勁,臨了還在唸叨哪年能多打兩擔糧。”她指了指稻種,“我要你這稻種的優先種植權,等培育成功了,先給我老家送點種子。”

仲孫黻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他原以為,像她這樣在市井裡摸爬滾打的人,眼裡隻有利益。

“行,”仲孫黻重重點頭,聲音帶著哽咽,“彆說優先種植權,我親自去陝北教他們種都行!隻要能保住這稻種,我啥都答應你!”

“痛快,”公西?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繭硌得人發疼,“你放心,這事兒我接了。這幾天你把東西藏好,彆出門,我讓人盯著金穀農業的動靜。”她轉身朝裡屋喊了一聲,“石頭,把那輛嘉陵摩托推出來,給仲孫先生送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金穀農業的人沒再來找麻煩,仲孫黻猜,大概是公西?起了作用。他趁著這個功夫,把稻種的培育方法寫下來,字裡行間都是心血——什麼時候澆水,什麼時候施肥,基因序列的關鍵節點在哪裡,密密麻麻寫了三大本。又把程式碼整理好,備份了五份,分彆藏在灶膛的磚縫裡、屋頂的瓦片下,甚至在小辮子的布娃娃裡縫了一份。他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天,他正在麥地裡觀察稻種的生長情況,稻穗又飽滿了些,穗尖泛著淡淡的金黃。手機突然響了,是公西?打來的,背景裡亂糟糟的,有玻璃破碎的聲音。

“老仲,不好了,”公西?的聲音很著急,帶著點喘息,還有點沙啞,像是被人打了,“金穀農業的人找了幫手,是一群練家子,手裡還有家夥。我這邊有點頂不住了,他們說……說十分鐘就到你那兒!你趕緊轉移稻種和程式碼,快!”

仲孫黻心裡一沉,握著手機的手都在抖:“你咋樣?要不要緊?我……”

“彆管我!”公西?的聲音突然拔高,接著是一陣悶響,像是手機掉在了地上,“快……走……”

電話斷了。仲孫黻看著黑下去的螢幕,眼前一陣發黑。十分鐘,怎麼轉移?稻種還好說,那台舊電腦裡的程式碼,是他七年的心血,刪了哪個字元都不行。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麥浪翻滾,一眼望不到頭,風吹過麥穗,發出“嘩嘩”的響,像是在催促他。他忽然有了個主意——這萬畝麥地,本身就是最好的掩護。

他瘋了似的往棚子跑,腳踩在麥茬上,疼得鑽心也顧不上。衝進棚子,他把稻種樣本裝進布袋,又把電腦主機拆下來,抱在懷裡——這主機裡存著最完整的程式碼。轉身時,他看到小辮子昨天掉在棚子裡的紅綢子,是她紮辮子用的,紅得像團火。他拿起來,係在旁邊最壯實的一株稻穗上,那是他培育的母株,穗粒比彆的都飽滿。

然後,他抱著主機,提著布袋,鑽進了麥地裡,朝著與村子相反的方向跑。麥稈劃過他的臉,留下一道道紅痕,汗水滲進去,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停,耳邊全是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像擂鼓一樣。

跑了大概五分鐘,他看到前麵有個小木屋,是以前看麥人住的,牆皮都掉光了,門軸鏽得厲害。他心裡一喜,趕緊跑過去,推開門鑽了進去。

小木屋很小,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破桌子,腿還缺了一根,用石頭墊著,還有一把椅子,座麵破了個洞。他把主機塞進桌子底下,用幾塊木板擋住,木板上積著厚厚的灰,正好能遮住主機的輪廓。又把布袋塞進椅子下麵,用乾草蓋住,乾草是去年的,帶著點黴味,正好能掩蓋稻種的清香。

剛弄好,就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還有說話聲,越來越近。

“他肯定跑不遠,老周說了,這老頭就住在附近!”是個壯漢的聲音,粗聲粗氣的。

“仔細搜!黃老闆說了,找不到稻種,咱都得滾蛋!”另一個聲音附和著,腳步聲踩在麥地裡,“哢嚓哢嚓”響。

仲孫黻屏住呼吸,躲在門後,心臟“砰砰”地跳,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緊緊攥著拳頭,手心全是汗,指甲嵌進肉裡都沒感覺。

腳步聲停在了小木屋門口。

“這破屋裡能藏人嗎?”一個壯漢問,語氣裡滿是不屑。

“搜搜看,萬一呢?”是老周的聲音,陰沉沉的,“那老頭精得很,指不定藏這兒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陽光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老周和兩個壯漢走了進來,四處打量。老周穿著件黑色夾克,手裡拿著根甩棍,時不時敲敲桌子腿。

仲孫黻的後背緊緊貼著土牆,牆皮掉渣,蹭得他脖子發癢。他看到牆角有把鐮刀,木柄都裂了,刀刃卻還亮著。心裡盤算著,要是被發現了,就抓起鐮刀拚了——大不了一命換一命,絕不能讓他們搶走稻種。

老周的目光掃過桌子,又掃過椅子,最後落在了牆角的鐮刀上。他皺了皺眉,用甩棍指了指:“這鐮刀是新磨的,肯定有人來過。”

一個壯漢走過去,伸手就掀開了桌子底下的木板。仲孫黻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壯漢的手,瞳孔都縮成了針眼。

“空的。”壯漢嘟囔了一句,一腳踹在椅子腿上,椅子“哐當”一聲歪了,乾草簌簌往下掉,卻沒露出布袋的影子——那布袋被他塞得很深,正好卡在椅子的破洞裡。

老周不甘心,又在屋裡轉了兩圈,手指敲著桌麵,發出“篤篤”的響,像敲在仲孫黻的心上。“奇怪,難道他往彆的地方跑了?”他咂咂嘴,忽然瞥見門後的陰影,腳步頓了頓,慢慢走了過來。

仲孫黻的汗瞬間浸濕了衣裳,後背的衣服貼在身上,冰涼刺骨。他悄悄摸向身後的鐮刀,指尖剛碰到木柄,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狗吠,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喊著“抓小偷啊!金穀農業的人偷麥子啦!”

老周和壯漢都是一愣,對視一眼。

“咋回事?”一個壯漢問,聲音發慌。

“管他咋回事,先撤!”老周當機立斷,他知道金穀農業名聲臭,要是被村民圍住,準沒好事。幾人急匆匆地跑出木屋,朝著麥浪深處鑽去,跑的時候還撞翻了門口的柴火垛。

仲孫黻癱靠在門上,大口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他知道,那狗吠和喊聲定是公西?安排的,她這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這女人,看著粗枝大葉,心思卻這麼細。

等外麵徹底沒了動靜,仲孫黻趕緊從桌子底下拖出主機,又把布袋揣進懷裡,鎖好木屋的門——鎖是他剛才順手從門後摸的,鏽得快打不開了。他順著另一條小路往村子跑,麥稈在他身後劃出一道道痕跡,很快又被風吹得撫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回到家時,天已經擦黑。夕陽把雲彩染成了橘紅色,家家戶戶的煙囪裡冒出了白煙。老伴和小辮子正坐在門檻上抹眼淚,小辮子手裡還攥著那個縫了程式碼的布娃娃。見他回來,娘倆一下子撲了上來。

“你可回來了!”老伴抱著他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辮子摟著他的腰,仰著小臉,眼睛紅紅的,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爺爺,你去哪了?我和奶奶喊你,你都不應。”

仲孫黻摸了摸孫女的頭,把她抱起來,聲音沙啞:“爺爺去藏好東西了。壞人走了,以後都不敢來了。”

夜裡,仲孫黻把稻種和程式碼交給亓官黻。亓官黻把東西塞進一個防水的鐵盒裡,揣在懷裡:“放心,我把它藏到報社的檔案室,那裡有監控,還有武警巡邏,就算他們把天翻過來也找不到。”他拍了拍仲孫黻的肩膀,“老仲,委屈你了。”

仲孫黻搖搖頭,眼眶紅了。他這輩子沒求過人,這次為了稻種,把能求的人都求遍了。

過了幾天,閭丘龢打來電話,聲音裡帶著興奮:“老仲,好訊息!金穀農業的老闆被抓了!還有那個姓周的,還有那幾個壯漢,一個都沒跑掉!”

原來,公西?被打後沒慫,帶著人找到了金穀農業偷稅漏稅、強征土地的證據,還有他們買通官員的錄音,直接匿名寄給了省紀委。省裡派了專案組下來,一查一個準,連帶著那個撐腰的市領導也被擼了。

仲孫黻站在麥地裡,看著那株係著紅綢子的稻穗,風吹過,紅綢子飄得像麵小旗。稻穗已經完全成熟了,金黃飽滿,沉甸甸地彎著腰。他掏出手機,給公西?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纔有人接。

“喂?”公西?的聲音還帶著點沙啞,聽著卻很精神,“老仲啊,聽說了?”

“聽說了,”仲孫黻的聲音哽嚥了,“多虧了你。你……你還好嗎?”

“沒事,就擦破點皮,”公西?笑了,背景裡有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對了,彆忘了我的稻種,我老家那邊已經把地翻好了,就等你的種子下鍋了。”

“忘不了,忘不了,”仲孫黻也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等收割了,我第一時間給你送過去!”

掛了電話,他看著眼前翻滾的麥浪,夕陽的金光灑在麥穗上,像鋪了一層金子。空氣裡除了麥香,好像還飄著程式碼的清冽氣兒,那是希望的味道——是稻種抽芽的味道,是程式碼跳動的味道,是老百姓笑出聲的味道。

小辮子提著個小籃子跑過來,裡麵裝著剛摘的野菊花,黃的、白的,開得正豔。“爺爺,我們去給段乾阿姨送花吧,奶奶說,要謝謝她救了我。”

“好,”仲孫黻牽著孫女的手,一步步走在田埂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和金色的麥浪融在一起,成了一幅安穩的畫。遠處,亓官黻舉著相機,把這一幕拍了下來,照片的名字就叫《麥地裡的希望》。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