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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67章 一地的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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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的廢品回收站擠在老城區的拐角,牆皮褪成了灰黃,像曬枯的玉米葉。正午的日頭把鐵皮屋頂曬得發燙,空氣裡飄著舊報紙的油墨味,混著鐵鏽和黴味,風一吹,卷著幾張碎紙片打旋,貼在“公冶龢廢品回收”的木牌上。木牌上的字被雨水泡得發漲,“冶”字的最後一豎斷了半截,露出底下的木頭紋路。

公冶龢蹲在廢品堆前翻找,膠鞋踩在碎玻璃上咯吱響。他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邊,額頭上的汗珠順著皺紋往下淌,滴在懷裡抱的舊雜誌上。雜誌封麵缺了個角,印著褪色的女明星,嘴角還粘著片乾枯的槐樹葉。

“吱呀——”回收站的鐵門被推開,鏽跡斑斑的合頁發出老驢似的嘶鳴。公冶龢抬頭,看見個穿碎花襯衫的老太太拎著蛇皮袋站在門口,袋口露出半截舊毛衣,毛線球在風裡晃悠。是住在隔壁衚衕的拾荒阿婆,每天這個點都會來賣廢品。

“公冶師傅,今天收書不?”阿婆的聲音啞得像含著沙,手裡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放,發出嘩啦的響,“攢了半月的舊課本,紙頁子都乾淨著呢。”

公冶龢放下雜誌,往阿婆腳邊挪了挪。蛇皮袋一倒,摞舊課本滾出來,封麵大多印著“小學數學”“語文”,邊角被磨得捲了邊。他伸手翻了翻,指尖觸到本硬殼筆記本,封麵上用紅蠟筆寫著“林小滿”三個字,筆畫歪歪扭扭,還畫了個缺眼睛的小人。

“這本子……”公冶龢捏著筆記本的邊角,指腹蹭過蠟筆的痕跡,“阿婆,這是誰的?”

阿婆往廢品堆上坐,後腰墊著個破棉絮包。“前兒個在拆遷的老樓撿的,”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那樓裡扔了好多東西,還有個掉漆的鐵皮盒,我沒敢撿,怕裡麵有釘子。”

公冶龢翻開筆記本,第一頁是張獎狀,印著“三好學生”的金字,底下寫著“林小滿同學”,日期是十年前。獎狀邊角被蟲蛀了幾個小洞,卻被人用透明膠帶仔細粘過,膠帶在陽光下泛著亮。他往下翻,本子裡夾著張照片,黑白的,兩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擠在一棵槐樹下,其中一個的校服上彆著枚小紅花,和獎狀上的名字對得上。

“林小滿……”公冶龢把照片湊到眼前,瞳孔猛地縮了縮。這名字他熟,十年前街坊們總唸叨,說老林家的閨女考了全市第一,卻在領通知書那天走丟了,至今沒找著。老林兩口子去年相繼過世,臨走前還在門口貼尋人啟事,上麵的照片和本子裡的小姑娘眉眼一樣。

阿婆從口袋裡摸出塊硬糖,剝開糖紙往嘴裡塞,糖紙飄落在課本上。“師傅,這本子能算錢不?”她含著糖說話,聲音含糊不清,“紙頁子挺厚的,好歹能換個饅頭錢。”

公冶龢沒應聲,手指在照片上摩挲。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小滿,等姐回來帶你去吃冰棍。”字跡比“林小滿”的工整些,像是個大孩子寫的。他突然想起老林說過,小滿有個表姐,當年在外地讀大學,小滿走丟那天,就是去車站接表姐了。

“阿婆,”公冶龢把筆記本揣進懷裡,從褲兜摸出五塊錢遞過去,“這堆書我收了,再多給你兩塊,你跟我說說,那拆遷的老樓在哪?”

阿婆接過錢,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就在東邊的紅磚巷,”她往東邊指了指,胳膊肘撞掉了堆易拉罐,“那樓快拆完了,就剩個西廂房沒倒,我撿的東西都在窗台下的破箱子裡。”

公冶龢把課本往廢品堆裡歸置,膠鞋踩在鐵皮上發出咚咚響。“謝了阿婆。”他拎起牆角的麻袋,往回收站門口走,麻袋底蹭過地麵,拖出道灰痕。

紅磚巷的老樓果然快拆完了,斷壁殘垣間堆著碎磚,風一吹揚起黃塵,嗆得人直咳嗽。西廂房的屋頂塌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梁木,窗台下擺著個掉漆的木箱,箱蓋歪在一邊,裡麵塞著幾件舊衣裳。

公冶龢蹲在木箱前翻找,指尖觸到個冰涼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個鐵皮盒,盒蓋上印著“英雄牌”鋼筆的圖案,鎖扣生了鏽。他往盒底摸,摸到片薄鐵片,往鎖扣裡一撬,“哢噠”一聲,盒子開了。

盒子裡沒鋼筆,隻有疊獎狀,全寫著“林小滿”。有“優秀少先隊員”,有“數學競賽一等獎”,最底下那張是張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印著市重點中學的校名,日期正是小滿走丟那天。通知書裡夾著張紙條,是用鉛筆寫的:“姐,我在車站等你,帶了獎狀給你看。”

公冶龢把紙條捏在手裡,指腹發顫。他往木箱深處摸,摸到個布娃娃,娃娃的胳膊斷了一隻,衣服上繡著“滿”字。娃娃肚子裡塞著東西,硬邦邦的,他拆開針線,掉出個小本子,比剛才那個還小,封麵上畫著個火車站。

小本子裡沒寫字,隻畫著畫。第一頁是個小姑娘在站台等車,旁邊寫著“等姐”;第二頁畫著輛火車,煙囪冒著黑煙;第三頁突然畫了個黑影子,把小姑娘往火車底下拉,旁邊用紅蠟筆塗了道粗線,像血。

公冶龢的後頸冒起冷汗,手裡的小本子“啪”地掉在地上。他想起老林說過,小滿走丟那天,車站附近有人看到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拽著個小姑娘,當時沒人敢上前。難不成……

“誰在那兒?”身後突然傳來個聲音,粗啞得像砂紙磨木頭。公冶龢回頭,看見個穿工裝的男人站在斷牆後,手裡拎著把鐵鍬,褲腳沾著泥。是拆遷隊的王哥,前幾天來回收站賣過廢鋼筋。

王哥往木箱這邊走,鐵鍬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公冶師傅,你在這乾啥?”他往箱子裡瞥了眼,眉頭皺成個疙瘩,“這箱子裡的東西是我先看到的,打算收走賣廢品呢。”

公冶龢把小本子往懷裡塞,手背蹭到鐵皮盒的棱角,疼得他齜牙。“我來撿點舊書,”他往旁邊挪了挪,擋住木箱,“王哥要是想要,這些衣裳給你,我就要幾本課本。”

王哥的目光落在公冶龢懷裡的鐵皮盒上,喉結動了動。“那盒子裡是啥?”他往前進了半步,鐵鍬尖對著公冶龢的腳,“看著挺舊的,說不定是銅的,能賣不少錢。”

公冶龢攥緊了鐵皮盒,指節發白。“就是些舊獎狀,不值錢,”他往後退了退,後背撞到斷牆,牆皮簌簌往下掉,“王哥要是喜歡,拿去吧,我不稀罕。”

王哥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我纔不要獎狀,”他舉著鐵鍬往木箱裡扒拉,“我聽說老林家的閨女走丟時帶了個金鐲子,說不定就藏在這些破爛裡。”

公冶龢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老林的媳婦臨死前說過,小滿走丟那天戴了個銀鐲子,是她外婆給的,上麵刻著“平安”倆字。王哥怎麼會說成金鐲子?

“王哥記錯了,是銀的,”公冶龢往木箱前擋了擋,“早就丟了,老林找了十年都沒找著。”

王哥的臉沉了下來,鐵鍬往地上一頓,震起片塵土。“你咋知道是銀的?”他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噴在公冶龢臉上,“難不成你見過?”

公冶龢的後背抵著斷牆,冷得像冰。他突然想起剛才小本子裡的畫,黑影子拽著小姑娘往火車底下拉……王哥前幾天來賣鋼筋時,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上麵的花紋看著眼熟,當時沒在意,現在一想,和老林媳婦描述的“平安”鐲一模一樣!

“我……我猜的,”公冶龢的聲音發顫,手往麻袋裡摸,摸到根鐵棍,是剛才撿的廢鋼筋,“老林家不富裕,哪買得起金鐲子。”

王哥突然掄起鐵鍬,往木箱上一拍,箱蓋被拍得粉碎。“少廢話!”他的眼睛紅了,像要吃人,“把你懷裡的盒子給我,不然我讓你躺著出去!”

公冶龢攥緊了鐵棍,手心全是汗。他往旁邊瞅,看見西廂房的門框歪在地上,離得不遠。要是能繞到門框後麵,說不定能躲過一鐵鍬。

“我給你!”公冶龢突然把鐵皮盒往王哥腳下一扔,轉身就往門框那邊跑。鐵皮盒掉在地上,獎狀撒了一地,紅的綠的飄了滿天。

王哥罵了句臟話,沒去撿盒子,舉著鐵鍬就追。公冶龢跑得急,腳底下被碎磚一絆,往前撲了個趔趄,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鑽心。

“跑啊!”王哥的聲音就在身後,鐵鍬帶起的風颳得後頸發涼。公冶龢顧不上疼,手腳並用地往門框那邊爬,手指抓到根朽木,一使勁,朽木斷了,他順著牆根滑了下去。

“砰!”鐵鍬拍在門框上,木屑濺了公冶龢一臉。他趁機往旁邊滾,躲開了第二下,鐵棍從麻袋裡掉出來,他伸手一抓,正好攥住。

王哥轉過身,鐵鍬尖對著公冶龢的胸口。“你還敢躲?”他的臉扭曲著,像塊擰巴的抹布,“今天我就廢了你,再把你扔進拆遷堆裡,誰也發現不了!”

公冶龢握著鐵棍往後退,後背抵著根柱子,柱子上的漆皮掉了,露出裡麵的木頭。他突然想起阿婆說過,這老樓以前是個糧倉,柱子底下有地窖,用來存糧食的。剛才翻木箱時,好像看到牆角有塊鬆動的石板……

“你彆過來!”公冶龢舉著鐵棍晃了晃,聲音比剛才硬了些,“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王哥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笑得直不起腰。“報警?你當我傻啊?”他往前邁了一步,鐵鍬尖離公冶龢的胸口隻有半尺,“這地方訊號都沒有,你咋報警?”

公冶龢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往牆角瞥了眼,那塊石板果然鬆了,露出條縫。他突然往旁邊一撲,躲開鐵鍬,手腳並用地往牆角爬,手指摳住石板的縫,一使勁,石板被掀開了,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黴味撲麵而來。

“想躲?”王哥追過來,一腳踩在公冶龢的腿上,疼得他嗷地叫了一聲。公冶龢咬著牙,把鐵棍往王哥的腳背上一捅,王哥疼得跳起來,鐵鍬掉在了地上。

公冶龢趁機往地窖裡鑽,半個身子已經進去了,後背卻被王哥抓住了褂子。“給我出來!”王哥使勁往後拽,褂子的後領勒得公冶龢喘不過氣。

公冶龢回頭,看見王哥的手腕上,銀鐲子在陽光下閃著亮。他突然想起小本子裡的紅蠟筆痕跡,想起小滿的錄取通知書,想起老林兩口子臨死前的眼淚。一股火從心底竄上來,他攥緊鐵棍,往王哥的胳膊上狠狠一砸。

“啊!”王哥慘叫一聲,手鬆了。公冶龢趁機一縮身,掉進了地窖裡,摔在堆乾草上,疼得他眼冒金星。地窖口傳來王哥的罵聲,接著是石板被蓋上的聲音,黑暗瞬間湧了過來,連一絲光都沒剩。

公冶龢躺在乾草上,胸口劇烈地起伏。地窖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黴味和乾草的氣息往鼻子裡鑽。他摸了摸懷裡,小本子還在,鐵皮盒剛才掉在地上了,不知道能不能撿回來。

他往旁邊摸,摸到根木棍,拄著站起來。地窖不大,伸手就能摸到牆,牆是土的,濕乎乎的。他沿著牆根走,腳底下踢到個硬東西,彎腰一摸,是個瓦罐,罐口用布塞著。

他把布扯掉,往罐裡摸,摸到些紙團。掏出一個展開,借著從石板縫透進來的微光一看,是張尋人啟事,印著林小滿的照片,旁邊寫著王哥的名字和地址——原來王哥就是當年那個黑影子!

公冶龢的手開始發抖,紙團掉在地上。他又往罐裡摸,摸到個冰涼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個銀鐲子,上麵刻著“平安”倆字,正是老林家的那個。

就在這時,石板突然被掀開了,一道光射進來,照在公冶龢的臉上。他抬頭,看見王哥舉著鐵鍬站在洞口,眼睛紅得像血。

“找到你了。”王哥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鐵鍬往地窖裡一插,土沫子濺了公冶龢一臉。

公冶龢下意識往旁邊滾,鐵鍬擦著他的胳膊紮進乾草堆裡,帶出把碎草末子。他攥著銀鐲子往牆角縮,瓦罐被踢得咕嚕嚕轉,滾到地窖另一頭撞出悶響。

“躲啊,你再躲啊!”王哥把鐵鍬往起一拔,草屑飛得滿天都是。他踩著地窖口的台階往下爬,腳剛沾地就往公冶龢這邊撲。公冶龢往後一仰,後背撞在土牆上,土牆簌簌掉渣,他順手摸起剛才的瓦罐,掄圓了往王哥頭上砸。

“哐當!”瓦罐碎在王哥額角,土渣混著血往下淌。王哥懵了一瞬,隨即像瘋了似的撲過來,一把掐住公冶龢的脖子。公冶龢的臉瞬間漲紅,手裡的銀鐲子“當啷”掉在地上,他胡亂抓著王哥的胳膊,指尖摳到那道被鐵棍砸出的紅痕,狠狠往下剜。

“狗東西!”王哥疼得罵出聲,掐著脖子的手鬆了鬆。公冶龢趁機喘了口粗氣,膝蓋往王哥肚子上一頂。王哥弓著腰後退兩步,撞在洞壁上,沾了滿臉土。公冶龢摸黑往銀鐲子掉的地方爬,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金屬,就被王哥一腳踩住手背。

“嗷——”指骨像是要碎了,公冶龢疼得直抽氣。王哥蹲下來,一把揪住他的頭發往起拽,另一隻手摸起地上的鐵鍬碎片,刃口對著他的臉:“十年了!老林家的人找了十年,你偏要撞上來!今天我就把你跟那小丫頭片子湊個伴!”

公冶龢的頭皮被扯得生疼,眼睛卻直勾勾盯著王哥手腕的銀鐲子——那鐲子沾了汗,“平安”兩個字在微光裡泛著冷光。他突然笑了,笑得嗓子啞得像破鑼:“你以為埋了就完了?小滿的畫……你拽她往火車底拉的畫,我看見了。”

王哥的臉“唰”地白了,手上的勁鬆了半分。公冶龢趁機用胳膊肘往他肋下撞,同時使勁一掙,頭發被揪掉一綹,人卻滾到了銀鐲子邊。他攥起鐲子往王哥腳背上砸,鐲子磕在骨頭上發出脆響,王哥疼得抬腳去踹,公冶龢卻順著他的腿爬起來,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地窖口撞。

兩人滾作一團往洞口挪,王哥的手在地上亂抓,摸到根斷木就往公冶龢背上掄。公冶龢咬著牙不鬆勁,膝蓋頂著王哥的腰往前拱,眼看就要蹭到洞口的光,王哥突然嘶吼一聲,用斷木卡住他的脖子往牆上按。

眼前開始發黑,公冶龢的手在身側亂摸,摸到個軟乎乎的東西——是剛才從娃娃肚子裡掉出來的小本子。他憑著最後點勁把本子往洞口扔,本子在空中劃過道弧線,掉出地窖,落在外麵的碎磚堆上。

“有人嗎!”公冶龢拚儘全身力氣喊,聲音卻細得像蚊子哼。王哥的斷木又往下按了按,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卻聽見地窖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是阿婆!剛才他往紅磚巷來的時候,阿婆說要去那邊撿幾個塑料瓶,說不定是她聽見動靜了。

“救命……”他又喊了一聲,喉嚨裡湧上腥甜。王哥顯然也聽見了外麵的響動,眼睛裡閃過慌色,手上的勁更狠了。就在這時,地窖口突然探進個腦袋,是阿婆,她手裡還拎著個蛇皮袋,看見裡麵的情景嚇得“呀”了一聲。

“阿婆!喊人!”公冶龢的聲音擠出喉嚨。王哥罵了句臟話,想鬆手拿鐵鍬碎片扔阿婆,公冶龢卻瞅準機會,用手腕上的舊表帶纏住他的胳膊,使勁往反方向擰。“哢嚓”一聲脆響,王哥的胳膊脫臼了,斷木“當”地掉在地上。

阿婆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嘴裡喊著“殺人啦”,聲音在斷壁間撞得老遠。王哥紅著眼往地窖外衝,公冶龢抱住他的腿往後拽,兩人又摔在地上。王哥用沒脫臼的手往公冶龢臉上扇,巴掌落下來的時候,公冶龢看見他口袋裡掉出個東西——是張皺巴巴的車票,日期正是十年前小滿走丟那天。

“你把她……”公冶龢的牙咬得咯咯響。王哥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扔火車底了!那丫頭犟得很,非喊要找表姐,不捂嘴就得被人聽見!”

公冶龢的腦子“嗡”地一響,像有把火在燒。他猛地翻起身騎在王哥身上,攥著銀鐲子往他臉上砸,一下又一下,直到鐲子上沾了血,王哥的掙紮越來越弱。地窖外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有阿婆的喊叫聲,還有其他人的說話聲——是拆遷隊的人,大概是被阿婆喊來了。

洞口的光越來越亮,有人用手電筒往地窖裡照,光柱晃得人睜不開眼。公冶龢停了手,趴在王哥身上喘粗氣,銀鐲子從手裡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他抬起頭,看見阿婆站在洞口抹眼淚,旁邊站著幾個穿工裝的人,臉色都白著。

“快……快報警。”公冶龢的聲音啞得不成樣,指了指地上昏過去的王哥,又指了指散在乾草堆裡的尋人啟事和車票,“十年了……該讓老林兩口子閉眼了。”

有人往地窖裡扔了根繩子,公冶龢被拉上去的時候,腿還在打顫。正午的日頭還很毒,曬在身上卻不覺得燙。他看見阿婆撿起那個掉在碎磚堆上的小本子,用袖子擦上麵的土,本子裡的畫露出來,紅蠟筆的痕跡被風吹得輕輕動。

遠處傳來了警笛聲,越來越近。公冶龢攥著那隻沾了血的銀鐲子,往老城區的方向望——老林家的房子早就拆了,隻剩下塊空地基,去年他還在那地基上撿過幾塊碎磚。他想,等這事了了,得去老林兩口子的墳前燒柱香,告訴他們,小滿的獎狀找著了,帶她去吃冰棍的表姐,也該有個信兒了。

風又吹起來,卷著碎紙片打旋,這次沒貼在“公冶龢廢品回收”的木牌上,而是飄向了紅磚巷的深處,像片小小的白蝴蝶,慢慢落在那堆散了一地的獎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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