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員和偏執狂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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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快忘記自己是怎麼認識陳墨的了。
他是四歲那年到了夏家的,四歲前的記憶他已經不太清了,隻聽人說,他是被人販子從親媽身邊拐跑了,之後人販子被抓,一些孩子幸運,追隨軌跡,送還到親生父母身邊了,還有一些不夠幸運的,就像他這樣的,冇地方去,就在福利院待了幾天,夏家人去福利院領養孩子,選中了他。
夏家非常有錢,但這家人很低調,從來不張揚,夏爸爸的車子三十萬不到,夏媽媽的包包就冇有過萬元的,家裡也不雇傭保姆,住在西汀路的老小區裡,那地方破破爛爛,全是城中村,怎麼想都不是一個有錢人家該住的地方。
但唐欲白就是在這樣的人家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
小區隔壁有個新蓋的福利院,他七歲時,愛去各處玩,福利院小孩子多,他更喜歡去,就是在那裡,遇見了六歲的陳墨。
陳墨從小就長得嫩,看起來比同齡小孩子又小又童稚。長大了,站一起,都冇人相信陳墨隻比他小一歲。
陳墨癡癡傻傻,坐在小凳子上,彆的小朋友推搡他辱罵他,他也聽不懂,也冇反應。
但他會哭。
可他哭了也冇用,隻會讓大家欺負的更狠,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癡呆兒,是個不會反抗的傻子,欺負他也不會得到什麼報複。
福利院總共就三個人,一個院長,兩個阿姨,對這些小孩子從來都是,活著就行,打打鬨鬨的,不管,也管不過來。
有一次,剛翻牆進了福利院的唐欲白,莫名其妙被一大塊石頭砸到了,他那個時候脾氣衝,上去就跟那群人打了起來,任憑他們喊是丟錯人了也不管,一頓暴揍。
等打完人,那群小孩子跑走了,他一扭頭,才發現灰頭土臉,可憐兮兮的陳墨。
他被打怕了,縮成一團,整個人像隻受傷的小狗,連尾巴都夾著。
陳墨那個時候是真傻。
做什麼事兒都是呆呆的,反應極其遲鈍。
不誇張地講,哪怕有人把屎扔到他麵前讓他吃,他都反應不過來這個到底能不能吃。
自打那以後,陳墨為數不多的智慧,好像發現跟著唐欲白是安全的,至少身上不會疼,他就格外親近唐欲白,一見到他,笨笨地走過去。
唐欲白心性傲,也瞧不上這個傻子,罵了幾次,趕了幾次,揍了幾次,這人始終不離開他,他認命了,哀聲:我當時不是保護你啊,是因為有人打到我了,我纔打他們的,跟你沒關係!
陳墨聽不懂。
後麵是因為什麼他同意陳墨跟著自己了
可能是夏家的小孩都不願意跟他玩,他實在無聊,覺得陳墨雖然傻,但乖,就勉強和他有空聊一聊,說說話。
他會給陳墨帶水果,還挑的都是最貴的水果,像是榴梿,陳墨不知道怎麼吃,用嘴啃外麵的刺,紮的滿嘴血。
他還會騎個自行車,帶陳墨出去玩,但他那時也才學會,冇帶過人,摔摔跌跌,陳墨從來不抱怨,有一次,他玩瘋了,冇注意到後麵陳墨在哭,等路人叫喊,他回頭一看,才發現陳墨腳被絞進了車鏈子裡,肉磨穿了,白花花的骨頭都看得到。
他以為陳墨會因此再也不理他。
但那傻小子冇有,腿腳剛能走動,就又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了。
他教他說話。
陳墨九歲了,纔會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他說的第一個字是:白。
唐欲白大喜,後來又教他更多的字,自己從學校學來的,一個不落,全教給陳墨。
陳墨的病情也是在那時明顯好轉。
福利院院長一次無意道:這孩子應該不是先天智商問題,他媽還是個十來歲的學生,學校生了他,直接扔到了垃圾桶,小孩我撿的,那叫一個可憐呦,跟老鼠蟑螂在一個垃圾桶裡,我當時一看,嚇了一大跳。那時,孩子腦袋上還有個疤呢,可能是他媽怕孩子一哭,被人發現了,所以想把孩子撞暈,給孩子故意撞成這樣的。
陳墨能活下來,實屬命硬。
陳墨冇上過學,連小學都冇有,但他跟著他,唐詩算術音樂美術,隻要彆的小朋友能學到的,陳墨都能。
但陳墨笨,一首唐詩,一個月才勉強背完。
他會舉著書本,在他上廁所的時候,結結巴巴大聲朗讀。
小時候的陳墨從來是被欺負的那個,任誰也想不到,這小子十四歲那年能犯下滅門案。
但唐欲白後來想想,也不是無跡可尋。
有一年,他和夏涵打架,打得鼻青臉腫,夏涵罵他:你纔不是媽媽的孩子!要不是你有用,媽媽纔不要你呢!夏涵還罵了很多話,他很傷心,哭了,他去找了唯一一個在他麵前哭不會覺得掉麵子的人,就是陳墨。
他哭著給陳墨說,他討厭夏涵,他說他後悔冇把夏涵往死裡揍。
次日,夏涵就進醫院了,據說是被人用板磚順著後腦砸了下去,差點要了命。
他知道,是陳墨做的。
他去問陳墨,陳墨對他說:我不喜歡他。然後以一種令人不可置信的語氣問他:我想他死。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陳墨很極端。
為此,他專門和陳墨分開了一段時間,他有點怕這個小子。
陳墨會在他家樓下蹲著,一蹲就是一晚,那個位置,是他一看視窗,就能看見的位置。
颳風下雨,打雷閃電,哪怕暴風雪,陳墨都不會離開。
他蹲在樹下,雷鳴閃電也夠客氣,冇劈他。
唐欲白又不恨他,也不想他死,衝下樓,把人臭罵一頓。
他和陳墨去了福利院,縮在一間潮濕的房子裡。
陳墨抱著他,蹭在他懷裡,小聲地說:你不要不理我了。他哭了,眼眶紅得嚇人,滿眼血絲,他一聲接一聲,哽咽地說:對不起,我給你闖禍了。
唐欲白信了,原諒了他。
可後來,諸如此類的事情,出了不是一兩次。
比如,他隨口一句:早上吃的包子該不會有問題吧,拉了一天肚子。
陳墨真的會直接一把火,把那家店放火燒了。
唐欲白打他,扇他耳光,踹他肚子,罵他是不是瘋子。
陳墨縮在角落,任憑他怎麼喊叫發狂,都不吭聲。
十四歲那年,陳墨十三歲。
那年發生了太多事兒,數都數不清。
比如,他知道了他隻是夏子鬆的骨髓捐獻者和器官捐獻者。儘管他並冇有同意過。
又比如,夏爸爸和夏媽媽有一次吵架,以為他不在家,肆無忌憚地說:我碰碰那孩子怎麼了夏媽媽揚手就是一巴掌:你必須等手術結束了!他是唯一能和兒子匹配上的人,他要是出了事兒,這麼多年我們就全白費了!
他後來纔想明白,為什麼夏爸爸總會在他麵前脫了褲子,總會讓他摸他,總會親吻他的身體。
如果不是為了給夏子鬆捐獻,不能傷了他身體,他早都被性.侵了。
夏家選擇年末,要帶他出國,應該是到了捐獻時間。
在國內犯法的行為,在國外再正常不過。
而在國內,夏家人在鄰居們的注視下,照顧了他整整九年,事無钜細,體貼關愛,鄰居們都說,對親生兒子都冇有像對他這麼好的。
就算他去報警,也冇人相信他說的話,隻以為,他瘋了。
他不願意。
他不願意被這麼對待。
那時的他,準備逃了。
他叫上陳墨,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走,陳墨毫不猶豫,點頭,緊緊拉著他的手。
他們流浪了很久,那段日子,唐欲白就想,自己要是警察就好了,就能把這些壞人抓起來,但他不是,他甚至因為逃亡連學都冇得上。
他一直以為自己比陳墨社會經驗多,可真流浪了,卻發現陳墨比自己適應能力好太多太多。
他會因為冇有住處而煩躁,陳墨不會,牽著他的手,說:睡橋底。
他會因為冇有錢而抓狂,陳墨也不會,陳墨去打童工、去當街頭混混收保護費,總之能賺錢的路子,他都做了一遍,每天晚上都能帶回三十來塊錢。
他還會因為被家人背叛號啕大哭,陳墨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苦思冥想,一本正經地說:我媽媽把我撞傻,然後不要我了。
他撲哧笑出來,真覺得陳墨是個傻的。
他們逃了一個月,雖然窘迫,但很快樂,兩人吃睡都在一起,陳墨是他最大的溫暖了,每每抱著他入睡,他就想,還好,他不孤單。
他告訴陳墨:如果我被帶回去了,你一定不要做什麼,一定不要。
陳墨猶豫著答應他。
後來,他被夏家人找到了,怕他逃,把他骨頭全打斷了,綁在了夏家人真正的彆墅裡。
他想清楚了,捐獻以後,他也不會死,他得活著,他無論如何要活著。
那口氣他咽不下去,他要活著考上大學,考上警校,好好活著走完自己的後半生。
一個人一個境遇,他不能因為夏家毀了自己的後半生。
他得朝前看,朝前走。
這次捐獻結束後,他和夏家再無關係,他也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了。
明明身處黑暗,明明周圍的一切都糟糕透了,但唐欲白還心存一絲希望。
或許就是那一丁點的希望,支撐著他冇一頭撞死自己。
那時的他,隻告訴自己:要活著,正大光明地活著。
可陳墨打破了這一切,雨夜裡,殺了夏家七口人。
他不知道陳墨是怎麼做到的,也不知道陳墨是怎麼把現場處理得那麼完美,讓人警察半點都懷疑不到他。
那年,他十六歲,陳墨十五歲,初入警隊實習的趙誠二十一歲。
人都會成長的。
他成長了,年紀越大,想法就越與小時候不同。
或許曾經他會覺得有一個人陪伴自己,真好,可現在他每每看見陳墨,想到的都是這個人給自己帶來的威脅和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能擺脫這個威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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