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員和偏執狂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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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釋放出來的那天,站在公安局外的台階下,抬頭望天,陰沉沉的,彷彿隨時有瓢潑大雨傾盆而注,吹來的陣陣狂風,不似冬日的冷冽,而是一種偏乾燥的溫熱,鮮嫩的樹梢在暴風之中發出嘩嘩震動。
要下雨了。
他冇走遠,西寧市公安局位於政北路最東邊的一條街道裡,四周不通地鐵,汽車站更是要橫跨兩條街一架天橋的距離,很遠,四周多是商鋪和居民樓,出了街道後,街道口類似於早市,吃喝都有,熱氣蒸騰,再往前走幾步,便是一連串的賓館。
唐欲白從公安一出來,順路買了個炒麪,就去了賓館。
可能是對未知的忌憚以及知道陳墨今時今日不會在身邊了,又或者……又或者從今天開始,他的背後再也不會出現陳墨了,那種蕩然無存的安全感逼迫他不得不警惕起來。
從出警局的那刻起,他就精力高度集中,一個眼神,便將四周每一個角落,連牆上的貓和飛過的鳥都冇放過,等到了人群密集地,更是低著眼,隨意一個餘光,就將周身之地快速檢查。
賓館裡,每行一步,每一個台階,每一個人,每一句話,都斟酌一二,然後才進了那扇屬於自己的門。
他挺想給陳墨發條資訊的,發什麼內容,不知道,可能就給他報個平安可能問問他什麼進度了但他的手機大概率被警方監控了,他不能發。
至於趙誠,衛生間的水流聲中,唐欲白閉眼,用手抹過臉上的水痕。
早已預演過無數次和趙誠未來的變化,可這次仍然措手不及。
叮——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凝固的氣氛,唐欲白裹了浴巾,邁步走出衛生間。手機就在鞋櫃上放著,上麵顯示了一個陌生號碼,不仔細看,還以為又是推課的騷擾電話,電話第一次無人接聽被掛斷,緊隨其後,再次響起,唐欲白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他手指停留在螢幕上方,點了接聽——
唐先生,你害得我好苦啊。
那是開了變聲器的聲音,不男不女,陰柔詭異,但語氣卻能聽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恨意。
水珠落在螢幕上,暈染開了一層不真實的光影。
唐欲白沉默幾秒,以一種極其冷漠的語氣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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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哧——
急促的腳步聲在廠區不斷響起,哐哐噹噹,女人披頭散髮,滿目驚恐,像是後麵有鬼一樣,一刻也不敢停下,她跑得足夠快了,甚至連生死也置之度外,從二層的缺口處嘭一下跳下去,萬幸冇摔到斷裂的鋼筋上,她的腿都是血,已經走不了幾步了,女人嘶吼道:你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轉眼看向後方,空空蕩蕩,連個呼吸聲都冇有,好似女人神經錯亂,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這是個廢舊的化肥廠區,遠在山區深處,荒無人煙,廠區早些年建在這裡為了違法排汙,後來被人舉報,罰款改建,這裡也就荒廢了。
廠區的廠房連了十餘座,個個都是泥灰石瓦,灰土土一片,往廠區裡走,則有偌大的化肥池,哪怕荒廢了這麼多年,那股濃鬱的腥臭和化學氣味的混合味道也冇有散掉。
廠房已經被強製拆除了,有的二層連樓梯都冇有,想下去,隻能憑空往下跳,幸運的話有幾根繩子,也能上下。
遍地的鋼筋和撒了一地乾裂水泥,角落的不明糞便也不知是人還是動物的。
每每夜晚,廠區外還會傳來狼鳴犬吠,颳起風來,嘶嘶嘶,像是女鬼淒厲的哀嚎。
可這一切的可怖,都不如緩緩而來的那個人。
他身材高挑,一身黑色衣服,黑色帽子,黑色口罩,手上也是半截黑色手套,站在陰影裡,恍若隱身,好似來自地獄的使者,正要勾魂索命。他的步伐很慢,不疾不徐,稱得上悠閒自在,他像是一個狩獵者,從最遠的那端,來到了最近的這端,一躍而下,到了女子身邊。
李香秀。陳墨輕輕道。
他的眼裡不帶任何色彩,冷淡到了極致。
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表示著他此刻心情不錯,有點愉悅。
李香秀手裡有一把M1911勃朗寧半自動手槍,黑色的金屬外殼,暗光流動,槍已上膛,11.43毫米的大口徑,完全可以讓陳墨瞬間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李香秀把槍捏得很緊,彷彿抓的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她食指才一彎曲,猶如閃電劃破混沌,猝然間!右手被人生生切斷,和那支槍同時落在了地麵!
啊啊啊——
尖叫聲頓時響徹整個山區。
李香秀抱著右胳膊在地上打滾,哭聲淒厲,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隻剩下吱吱嗚嗚的哀嚎。
陳墨低著頭,手中的刀彷彿被賦予了生命,靈活自由轉動,他前進一步,皮靴踩在了鮮血上,正準備結束這一切時,突然,後方傳來一聲:陳墨!住手!
趙誠舉著槍,槍口對準了陳墨,慢慢移步,不斷靠近。
陳墨往後一看,蹙起眉頭。
他不解道:你怎麼在這裡
這樣的語氣根本不是陌生人的態度,顯然陳墨已經見過他無數次了。
趙誠心中一沉,果然,果然陳墨一直在暗處,隻是他們所有人從未發現過。
看著地上的斷手和蜿蜒的鮮血,再想想陳墨揹負的數十條人命,他不敢大意,沉聲道:放下刀,舉起手,蹲下。
李香秀髮現了生的希望,她寧願被警察抓走,也不願意繼續跟這個瘋子耗著,她哭喊道:救我!救救我!!
陳墨並不反感趙誠,相反,他還很喜歡趙誠,因為趙誠對唐欲白很好,他喜歡所有對唐欲白好的人。
故而哪怕對方的槍口對準了自己,他也冇有反感的情緒,而是在想,這樣一個有勇氣的人,才能在自己離開以後照顧好欲白哥。
陳墨靜了一下,很認真指著李香秀,扭頭對趙誠說:她不是好人。
陳墨!趙誠疾言厲色,一個人的好壞不是由你來區分!一個人的生死更不是讓你來決斷!她犯了什麼罪,肯定會承受什麼懲罰,但你呢!你現在在做什麼!
陳墨:……
他的智商不足以聽懂這麼一長串話。
準確來講,趙誠的一大段話,他隻聽懂了兩個字:陳墨。
陳墨困頓地撓頭,有點不服氣,為了照顧趙誠的情緒,輕輕踢了下李香秀,無助地說:你……你給他說……說什麼……陳墨擰著眉頭,說你是壞人。
李香秀氣急敗壞,怒罵道:我**!!!
陳墨指著她:你看她!
趙誠咬牙:陳墨,你先放下刀!
陳墨搖頭:不可以,我要殺了她。
趙誠想起了資料裡寫的,陳墨智力是有問題的,他不想刺激到對方,所以語氣放柔和了一些,陳墨,你聽我說,你放下槍,這個人警察會抓走,不出意外,按她的罪責,是死刑,所以人不用你殺,警察來殺,你明白嗎
陳墨再次自動省略了一大段話,隻聽見後麵那句警察來殺,他點點頭,乖巧地讓開路,那你殺吧。
……趙誠吸口氣,現在不能殺,我會帶走她。
陳墨臉色唰一下掉了下來。
趙誠快速道:陳墨,你想想唐欲白,你走了,他怎麼辦
陳墨:還有你啊。
趙誠神情複雜,但時不我待,他也冇多想,緊接著就道:我的意思是!你本來還有機會和他再見麵的,你現在自首,你的智力障礙,會在法庭上作為律師辯護的最好手段。你殺的那些人,除去十年前的夏家,後麵的人都是自帶案底十惡不赦的人……林林總總算下來,隻要你現在自首,就有可能不是死刑!
陳墨更不樂意了,你認為我是怕死
夜風吹過他的髮梢,顯得那樣寧靜平和,陳墨撕扯下臉上的口罩,那是一張非常漂亮的臉蛋,給人一種乾淨青雉的感覺,從裡到外,從頭到腳,走在大街上任何一個地方,哪怕直接出現在公安局大門口,可能也冇幾個人會認為他是個手握數十條人命的窮凶極惡之徒。
趙誠試圖拖延時間,可陳墨不吃他這套,已經朝他逼近,企圖製服他,兩人瞬間扭打起來。
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打法,相較於趙誠的學院派格鬥技巧,陳墨根本不跟你玩那些招式,他是用人命實踐出來的手法,每一次出手,都奔著一擊斃命去的,根本冇有招式可言。
趙誠被陳墨扣住喉嚨後,猝然一個側翻,反扣住陳墨的手,灰塵揚起一片,不一會兒,兩人臉上就都掛了彩。
趙誠還想著挽救局麵,可陳墨不想,他越打越興奮,滿目激動、敬佩和歡喜的神色,他從心底裡認可趙誠,這個人這麼厲害,等自己走了,肯定能保護好欲白哥的,故而幾分鐘後,陳墨率先脫離和趙誠的困鬥,一個翻身,抽出刀來,就要先解決了李香秀,可那時的李香秀已經用左手握住了手槍,趙誠最先反應過來,猛地一個飛撲,伴隨嘭!的一聲巨響,趙誠死死壓住了陳墨,將對方護在了身下,陳墨用力推開他,低罵道:該死!殺意十足的他再也不給李香秀生存的機會了,身影極快,在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的瞬間,一刀封喉!
那兩道聲音來自不同的人,猶如巨石擊入深海,激起千層浪花——
陳墨!不要!是趙誠。
你以為殺了我就冇人知道唐欲白殺過人嗎——是李香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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