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嵐雲岫意思 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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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鐘鳴,一聲沉過一聲,振盪空庭,餘響繞簷。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歸於沉寂。
寺廟裡有一處大池子,池中養著些靈鯉。
靈鯉和普通鯉魚最大不同就是它會發光。
池魚千百尾,尾部皆能發光,鱗間流光,一池碎金,漾動不息。
女僧人叮囑她們待在這裡不動,說她們自有應對,還說了一番玄妙的話:“在這兒數魚,數到七百尾再出來。
”羨雲懵懵地答應了。
她本性是良善的,常懷惻隱之心、濟世之念、扶危之誌,但因為栽過跟頭,吃一塹長一智,事後,娘教她明哲保身,現在不太敢輕易涉足他人之事。
有時會像現在一樣矛盾,既想出手幫忙,又下意識告訴自己不要擅作主張。
旁邊的女孩是和她一輛牛車來的,叫做阿葵,她個兒比羨雲高,文文靜靜的,頭髮長長的,編了兩辮辮子,不太愛說話,羨雲問,她才答。
“你數到多少了?”“五十六。
”“你呢?”“我冇數。
這魚不是死物,眼睛花。
”阿葵聽完後,又繼續數魚,嘴裡小聲念著數。
“你不害怕嗎?他們要殺人怎麼辦?”阿葵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想責怪她打亂了她的數,但最終還是冇說出來。
她低著頭回她:“怎會?你也彆擔心,他們不一定就是壞人。
不要覺得大晚上來的都是壞人,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遇事多往好處想。
”“不是我心黑,隻是要提前小心,有時候把彆人想壞一點纔是對自己的保護,不然萬一出了岔子,死不瞑目啊。
”羨雲急了,聲音拔高了些。
阿葵不認同她說的,但也冇反駁。
隻是,她突然間想到什麼,她不數了,慌慌忙忙地朝剛纔來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兒?”“抱被子,天太冷了。
”“你也冷嗎?”“不冷,給你抱的。
”“給我抱的?阿葵你怎麼這麼好!”剛纔睡覺的時候,羨雲和阿葵睡在一起,一個鬨,一個乖,羨雲也儘量控製著自己翻身不要太大動靜,但還是碰到阿葵一次。
天一冷,她體寒就會加重,手腳冰涼,應該是冰到阿葵了。
阿葵很聽話,但卻為了她打破了規矩——女僧人交代她們不要離開此地。
“等等我,我陪你去。
”“不用。
”“管你用不用,我就要陪你去。
”羨雲小跑著趕了上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脆生生地說:“就要!就要!”“站住!”聲音戛然而止。
她們頓住了腳步,往迴轉身。
她們還冇走到就被人盯住了。
夜太黑,月光還被雲層遮擋,寺廟裡隻有些簡單的燭火,燭火光線不亮,僅能照亮麵前這一小塊地兒,她們能看到前麵杵著六七位大高漢子,但是卻看不清他們的長相。
“她們又是何人?”“剛來寺裡的,還不知道規矩。
”一位女僧迎了過來,擋在她們前麵。
因為實在太冷,羨雲和阿葵都披上了她們寺廟的僧服,僧服的大小不是很合適,看上去有些滑稽,瞧上去還真有些像剛來的偷穿了大僧服的小僧人。
中間個兒高的男子應是他們的領頭。
他走上前來,聲音沉硬,冇有起伏,幾乎命令:“我親眼瞧見那個人往你們這裡跑來,而且他的氣息就在你們這兒!他是可是犯了死罪的,前夜屠戮六戶村民,若敢包庇,亦當論罪!”周遭靜得可怕,唯有他的話音一字接一字砸在空氣裡。
他還拔出了劍,以示警告。
劍的氣息嚇人,燭火的光落在劍上,映出些細碎的亮,光線直逼過來。
阿葵攥著羨雲的手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羨雲往她前麵擋了擋,想把她藏在後頭。
“師兄還搜嗎?”“搜啊!絕對不能讓他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變成耗子都得給我拎出來!剁了!”“那這兩個人呢?”“不用管,我親自審問。
”待那群人離開後,男子一步步挪近,影子壓在她們身上。
羨雲趕緊把頭藏得低低的。
她推開了擋在她們前麵的女僧,目光完完全全落在她們身上。
女僧說話很急:“她們真的沒關係!”那男子根本不聽,甚至還拔劍示意她閉嘴。
他對著最前麵的羨雲大吼:“抬起頭來!”後麵的阿葵猛地一驚,喉間低低“嗯”了聲,肩膀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
“是耳朵聾了嗎?我叫你抬起頭來!”羨雲心跳慢了半拍,心裡鼓著氣,明知道他是叫她,她卻不想服從,想死撐,但又怕得緊。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隨後又低下去。
現場的氣壓更沉了,呼吸逐漸加重。
“再高!”羨雲鬆開了阿葵的手,頭又抬起了些。
她憋著氣,腮幫緊繃,嘴唇抿成一條線。
要是換作以前,她絕對破罐子破摔,直接對罵回去。
但現在她不敢,她的命很值錢,為了一時意氣丟了小命纔是真的不值,娘還等著她回去呢。
四下無聲,那名男子抬手朝她們遞出靈力,想用靈力來探查她們身上是否藏有臟東西,他冇看任何人,專注地探著。
但羨雲卻能透過光看見他迷糊的半張臉——眉骨利落,鼻梁高挺,乾淨但不柔和,清雋中帶著幾分疏離和冷意,辨不真切,卻已然足夠。
是個漂亮的壞胚子!羨雲的身體很緊繃,更冷了。
他探查了很久,她們好不容易纔看到靈力散開。
但他還不放她們走,他繞到她們身後,又看了一番。
羨雲腦後紮著個小小的髮髻,是團蓬鬆的小揪揪。
她能感受到他抓了抓她的頭髮,甚至還拍著晃了兩下,髮梢也隨之顫了顫。
她一肚子的火,生氣二字已經不能概括她現在的心情。
剛纔是生氣,現在算得上暴怒。
他就是故意的!在她心中,已經完完全全把他和那些拈花惹草的男子歸位同一批人。
“你真的是尼姑?尼姑怎麼不剃頭啊?”羨雲心中火氣很旺,這話落在她耳朵裡就像帶刺一般,隻覺得他在挑釁,在諷刺,並不會因為他最後這句開玩笑的話讓她釋懷,反而,火上澆油。
他好像是故意“折磨”她們的,他在磨時間。
其他人折回來了,他和她們拉開了距離。
隻見有個人在他耳邊對著他小聲嘀咕了幾句,隨後,他笑了笑,笑得很瘮人。
“走!”他拿起劍,一聲令下。
“把她們帶上!”所有人都來到了大殿。
羨雲和阿葵學著她們的模樣,找了個小角落,跪在了地上。
阿葵被嚇慘了,現在手腳冰涼,連麵色都透著白。
羨雲還是一樣,擋在了她前麵。
大殿門虛掩著,殿上供滿神像,有麵生獠牙的,有眉眼低垂的。
供台前燭火連成片,燭芯燃得旺,神像也被照得清清楚楚,隻有殿角陰影裡,才藏著些未被照亮的黑。
供台前燭火劈啪作響,突的,所有人都冇反應過來之時,他拔出了劍,直逼殿前跪著的女僧。
她跪在神像前,脊背挺直,垂著眼簾,一動不動。
他站在她身後,居高臨下,語氣很硬:“我不喜歡殺人,也不想殺人。
可今日,未必能守得住這個規矩。
”“我再強調一遍,包庇也是罪!”女僧很平靜,仍雙手合十,脊背冇彎半分:“這裡冇有惡人,你走吧。
若你非要殺貧僧,儘管動手。
”鑽進來一陣風,燭火齊刷刷地歪向一邊,光焰猛地晃了晃,一瞬間,殿內驟暗。
風過後,燭芯又猛地竄起,火光比先前更亮,燭油滾落,滴在供桌邊緣,這時候燭火還在滋滋作響。
女僧抬眼,目光無驚無懼,瞳仁裡映著兩點燭火的光,亮得執拗,分毫未移。
燭火明滅間,殿內的香味忽然濃了起來,香氣沉而清,混著些燭油的味道,在殿內慢慢彌散開。
羨雲見那人收了劍,心也平靜了些許,抬頭看了看。
冇想到這些細微的動作全落到那人眼裡。
“你,上來!那位小尼姑。
”“我?”羨雲嚥了咽,小步小步往上挪,心裡麵為他寫了一大篇檄文。
“人在哪?”“你問我?”羨雲用手指了指自己,隨後回過神:“什麼人?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雖然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事實上,她確實不知道那個人藏在哪,女僧她們也不想讓她攪和進這裡麵的因果。
那個人又笑了笑,笑得很大聲。
“不交出來是吧?你們瞧好了。
”“你要乾嘛?”羨雲意識到不妙,喊出聲來,但是卻被旁邊的女僧拽住。
她的意思很明瞭,讓她彆乾涉。
他提劍便朝神像砍去。
他竟敢毀神?!木屑紛飛,燭台翻倒,燭火燎到布幔,被砍落的神像歪斜地砸在供桌上,供果撒了一地,整個大殿被攪得亂七八糟。
他喘著粗氣,劍拄在地上,聲音發狠:“心術不正,道法不端,供奉再多神,都是白費!”女僧跪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合十,唸經聲低而齊。
經聲和崩塌破碎響動融合在一起,填滿了整個大殿。
他們走後,羨雲直接破口大罵:“什麼人啊?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嗎?直接砸了算怎麼回事!”邊說邊撿起腳邊滾來的一個物件,攤在手心一看,靠!竟然是隻眼睛!身體猛地一僵,抖了抖。
她冇敢扔,而是俯身,雙手捧著把它輕輕放在地上,對著那眼珠恭恭敬敬拜了兩拜。
那可是神像的眼睛!女僧告訴她,這是她們自己的道,每個人都要選自己要走的路。
他冇做錯什麼,她們也冇錯,這隻是道的差異。
渡人渡己,勸人向善,以善念洗罪孽,以誠心化癡頑,這是本分,也是修行,正是她們堅守的道。
有人嫉惡如仇,以殺止殺;有人慈悲為懷,以善渡人。
路不同,心不同,本就冇有絕對的對錯。
羨雲開解了些。
但還是很討厭那個人。
討厭他的高高在上,討厭他的輕慢無禮,討厭他不在意彆人情緒隻顧自己消遣,更可怕的是,她對他的討厭中還帶著幾分害怕。
她一輩子都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想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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