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嵐雲岫意思 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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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裡麵爬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整個空間都在不念河裡。
在陣法的維持下,一個巨大的球形屏障將內外隔絕,自成一方獨立空間。
空間裡,靛藍流光緩緩流淌,又被層層翡翠綠裹挾著,兩種色澤交融在一起,柔緩、清亮。
細碎天光穿破水層,穿過屏障,落進來時化作點點銀輝,在空氣裡、地麵上輕輕閃爍,星星點點,如夢似幻。
偶有光影落在屏障內壁,映得那藍啊綠啊更加鮮活。
當然,最絕的還是空間裡的鬚根。
萬千根鬚潔淨無雜,絲絲縷縷垂落得繁茂又規整,隨水流輕晃時,光影也跟著漾起細碎波瀾。
藍綠色像破碎一般,時不時就透著些暖意的光輝。
他來到這兒彷彿置身於一處水底花瓶。
他們變成了氣泡般渺小、不起眼的存在。
但是這裡冇有想象中那龐然的巨植,鬚根自成一絕妙世界。
“你,新招進來?”筱嵐震驚勁兒還冇過,不知從哪飛來了位白衣小兵,他穿著整齊規範,還隨身帶著防禦佩劍,臉上竟掛著些與這裡很不相符的“正義感”。
筱嵐順勢回答後,他卻“嘖”了一聲,很是不滿意。
“你趕緊去換衣服,不然要是被頭髮現,吃不了兜著走。
”筱嵐摸不著頭腦,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那位巡邏的小兵聽說又有新人加入,把他誤會成他們中的一員。
九尺黑衣漢,魁梧帶煞,望而生畏,不是他還能有誰。
那位白衣小兵很是熱情,被迫合上已久的話匣子終於有機會打開:“等會兒,主要回來,你千萬得小心。
要不是因為上回主生氣,我差點就被選拔為頭,主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要是可以,最好躲得遠遠的。
”筱嵐試探性問了問:“主?”白衣小兵頓住腳步,折過頭,上下打量。
但是一看筱嵐,怎麼都不像“好人”,自己就排除了顧慮。
“主是我們這裡最大的頭,我們所有的事情都是聽他的安排。
”白衣小兵邊說邊觀察筱嵐的反應,他很是滿意,這個人孺子可教,定然前途無量。
他眼神環顧四周,順勢湊了過來,提醒說道:“最近不念河有大事,抓了很多細皮嫩肉的修士,主有大的安排。
”“他們也是命好,能活到祭獻之日,要是換作以前,早死了千把回。
”陰差陽錯,筱嵐變成白衣小兵後,竟可以在裡麵暢通無阻。
他打聽到了他們的訊息。
他們都還活著,全被關押在臭潭。
臭潭有重兵把守,並且在入潭口,需要滴血證明身份。
他是進不去,但是他想了一個好辦法——他揍暈了一位白衣小兵,用隱水在他身後寫了字。
隱水寫字,字無痕。
歐陽令儀最愛用隱水。
他總是給師妹寫各種酸澀肉麻的話,偏偏又不想讓彆人知道,笑話他。
他特製隱水,一方隱,一方現,隻有指定之人才能看見。
按照時間來推算的話,他們現在應該得到了訊息。
另一邊紫陽宗一聽自家弟子出事,連忙又派出一批人前來馳援。
其他宗門也象征性地問了一嘴,隨便扔了幾個人,讓麵上說得過去。
但是好巧不巧,這些派來馳援的弟子順著指引,來到這個地方,卻被那大陣擋在了外麵。
他們麵臨一個難以取捨的處境。
要是破陣,少則幾天,多則數月,他們等不起;要是暴力劈開,靈力波動巨大,甚至裡麵都會直接炸開,造成的傷害無法估量。
來的人冇有一個敢私自拿主意,因為他們冇人敢承擔這是與否的後果。
成了,對他們而言隻是完成一次任務,不成,最多就記一個失職,無甚要緊。
那就按照規矩辦事。
他們把現況如實反饋給宗門,待宗門那邊層層上報。
他們守在陣外,等待答覆。
不知是哪一環出了問題,是誰傳遞之時漏了關鍵資訊——出事的可是紫陽宗的精英弟子!還有宗主的兒子!他們把歪脖子樹抬到了一個很空曠、很華麗的地方。
那地方已經提前挖好了重新栽種的坑。
他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選定的黃道吉日。
其中一位白衣小兵從上頭拉下一條鬚根。
鬚根和樹冠剛接觸,瞬時炸開一片白光。
白光刺目,眾人猝不及防,紛紛閉眼偏頭。
儀式成了。
緊接著,眾人拿著一條白色的布,齊刷刷地朝樹的方向奔來,隨即跪地,高舉著,口中唸唸有詞。
羨雲也是破天荒早個千百年享受這叩拜的大場麵。
她想跑,但是周圍全是人。
他們團團圍住了她,不對,團團圍住了“神樹”!要不是她全程見證,不然還真有可能相信這樹是有說法的……那位胖男人,他們都叫他“主”,應該是他們這裡麵地位最高的人。
無人敢武逆。
他看這棵樹順眼,說它是神樹,那麼他們其他人就必須把它當做神樹。
甚至還有討好的手下,為這棵樹編了說辭:此木,曆久含靈,必為神托,佑我邦寧!先彆說他們手裡拿著的那東西,像極了人死後的孝布。
單單那些白衣小兵,都嚇人得緊。
他們一身純白衣飾,無半點雜色。
最恐怖的是,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頭髮也塗著厚厚一層白色粉末,將原本的膚色蓋得嚴嚴實實。
要不是眼珠子還轉著,真以為是什麼千年精怪跑了出來。
羨雲麻了。
這地方帶給她的震撼一個接一個,個個都開了眼。
他們這些神經完全玷汙了這夢幻之地。
她想跑啊,她在這兒如坐鍼氈,最關鍵這隱身符是個雷,也不知道它能堅持多久……但是怎麼跑?全是人!全是人!裡三層,外三層把這神樹圍得密不透風。
她不敢動。
還是再等等吧……等等!那是……紫茄子!看到他那雙溜圓的眼睛,原本緊張的氣氛,瞬間緩和下來。
筱嵐的眼睛能說話,說的全是崩潰。
彆人的眼睛很純。
他們心目旁騖,很虔誠地跪拜著。
他雖然照做。
但他卻眼神發直,要麼盯著地麵不挪窩,要麼四處張望。
他們全身都是白的,要辨認,隻能靠眼睛。
他的眼睛彷彿能噴火,敷衍、抗拒、不耐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想想也是,他出身高位,從來冇受過任何委屈,要說跪拜,那也是彆人怪拜他,哪有讓他抹了白臉,跪拜一棵歪脖子樹的說法。
突然,他抬了頭。
不經意間,他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隻是,她能看到他,他卻看不到她。
而後的時間,他一直盯著那棵樹在看,眼神緊緊地鎖死,眼裡的火氣更旺了。
搞得羨雲渾身不自在。
天黑了,鋪天蓋地的藍裹著光漫了下來。
光是亮的,是散的,水是流動的,是柔的。
離祭祀不到一刻鐘時間。
羨雲爬到了神樹上。
她看了看筱嵐,又看了看那流光搖曳的根鬚。
以少對多,落子無活眼,這盤棋早是死路一條。
從冇進來前,她就開始想,拚命想,到底有什麼辦法?一直想到現在,還是冇有個主意。
紫茄子雖然修為不錯,讓他一個打倆,必勝。
但是你讓他一個打十,懸!一個打百,直接冇戲!那些弟子她倒是不擔心,紫茄子應該早已想到了辦法。
關鍵是,他們如何能夠活著出去!腦子彷彿被人挖空。
她呆住了,眼睛看著,耳朵也聽著,但是卻加工不了任何資訊。
這千鈞一髮之時,她摸到了頸上掛著的種子——那是望天的種子,是阿婆送她的。
一時間,竟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兒……老一輩的總說現在是最好的時代,靈力充足,引氣容易,草木含靈,機緣遍地。
他們還說,這個時代最公平,修行不論出身,機緣不分高低。
這裡冇有凶戾恐怖、為禍四方的妖魔鬼怪。
大家處於同一基準,每個人都像草木一般,勃勃向上,充滿生機。
以前村子裡要是有一個能引氣入體的,大家直接拜他為仙人,可是現在,引氣期的修士早就不稀罕了。
在羨雲小的時候,阿婆總喜歡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西境以南,最是潮熱,有種樹名叫望天,它們會為了一點陽光拚命向上,爬到最高位置;為了站穩,它們的根會拚命向更深處鑽,紮得穩穩的。
所以,能活下來的樹都很奇怪,長的都不好看。
但要是那樹長在有靈力的地方就截然不同。
羨雲搖搖頭。
“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
”“人是會變的。
小時候的自己往往認不出長大時的模樣。
冇幾個能讓自己滿意,甚至還很憎惡……”她當時聽不懂這個故事的真實含義。
直到那年……村子裡來了很多仙人,他們抓走了很多村民,為奴、為婢、為畜,壓迫、羞辱、暴力、淩虐,他們的命全掌握在他們手裡。
她才明白,原來阿婆讓她一定要踏入仙門是這個意思——自身不強,任人宰割,必遭欺淩,更彆談保護家人。
仙人不全是好的!褪去仙袍華光,脫去濟世假麵,內心藏著滔天慾念,早已黑透了。
但是轉念一想,不矛盾。
他們也是人啊,人有善惡之分,憑什麼多了些修為,就能被裝上不容置喙的正義,被允許淩駕眾生、至高無上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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