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靈珠 第58章 詭道觀
紫府雲殿的銅鶴香爐裡，燃著靈犀穀帶回的安神香。香煙嫋嫋上升，在穹頂凝成雲紋的形狀，卻在觸及殿梁時突然扭曲，化作一道灰黑色的影子。
黑影中間迅速從中間出現一條間隙，很快分成兩個黑影，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撕裂開一樣。
陰冷的氣息漫延開來，帶著腐朽的木頭氣味，與安神香的清冽格格不入。
「這是什麼影子？」白璃用龍爪撥開香灰，影子在灰燼中蠕動，竟凝成一座道觀的輪廓。
「白竹！你這紫府為什麼總是有事找上門？」白璃有些懷疑白竹了，「你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赤焰也很疑惑，「這是『鎖魂觀』的氣息！那破道觀在『迷霧林』裡，三百年前就被雷劈成了廢墟，怎麼突然冒出來了？」
赤焰夔牛還湊過來打了個響鼻，牛蹄踏在地麵，震得影子一陣晃動：「那可是迷霧林啊！就是大宗門的人進去那個地方，進去了想出來也難。聽說林子裡的霧會吃人，進去的獵人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赤焰夔牛甩甩尾巴，蹄子在地上刨出淺坑，「這道觀怕是個幌子，裡麵指不定藏著什麼邪祟！」
小茉想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她指尖的淡紫金色靈力絲順著影子遊走。
那輪廓中浮現出更清晰的畫麵：道觀的匾額歪掛著，「鎖魂觀」三個字缺了個「魂」字，門口的石獅子眼睛裡淌著黑色的汁液。觀內的神像被推倒在地，供桌上擺著七個黑陶巨碗，碗裡盛著渾濁的液體，每個碗邊都跪著個麵無表情的村民，村民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
小茉對這界麵的生靈很好奇，這些人怎麼會有這麼多惡念。
星琅突然出現：「是『攝魂道長』。」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這些人是他的信徒！」
星琅的靈力觸到了影像中觀內一道黃色的符紙：「那符紙是用硃砂畫的「幻夢陣」符文。」
他頓了頓，「他是三百年前被逐出龍山的敗類，練了身偷換魂魄的邪術，當年在迷霧林設下鎖魂觀，專門誘騙村民進來，用他們的生魂修煉『煉魂丹』。」
小茉剛想問星琅為何什麼都知道，但看到星琅手中的萬象匣，就不問了。
萬象匣突然發出一聲悶響，匣身的金紋與九塊玄晶又同時亮起。
小茉想：又來了。
果然。
耳邊傳來一陣鐘聲，沉悶得像敲在原重棺材板上的聲音。
星琅開口解釋，「這是鎖魂觀的喪鐘，每敲一下，就有一個生魂被吸入陶碗內。」
此時，畫麵中的鐘每被敲響一下，就有一縷魂魄被吸入陶碗中，那七個碗裡麵的液體都快裝滿了。
「去迷霧林。」星琅將香爐裡的灰燼撫平，指尖的靈力絲開始流轉，「幻夢陣一旦集齊七個生魂，就會變成『屠城陣』，到時候那迷霧林外的十裡八鄉都會被捲入幻夢，變成那妖道的養料。」
小茉與星琅等人出現在迷霧林時，周圍的霧氣是灰黑色的。
那些霧像有生命般纏繞著樹木，在枝椏間凝成一張張人臉，眼睛和嘴巴都是黑洞洞的，對著闖入者無聲地嘶吼。
小茉的靈力結界外，無數隻破舊的鞋子掛在枝頭，鞋帶都腐爛了，顯然是迷路者留下的，他們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蹤。
「前麵就是鎖魂觀了。」星琅示意小茉看前方山間。
白璃低喝一聲，龍爪拍散一團要纏過來的霧氣，霧氣散開時露出半具骷髏，肋骨間還插著支暗紅色的箭。
「那道長就在觀內的丹房裡。」赤焰盯著前方：「他正用桃木劍挑著個村民的魂魄，往陶碗裡塞呢！」
小茉與白璃當然也看到了，她不明白星琅為什麼不直接瞬移進入道觀。
赤焰夔牛噴出火焰燒向霧氣，火焰與黑霧碰撞，發出「滋滋」的響聲，竟燒出一條通路。
赤焰驚喜道：「這黑霧怕火！」
他甩甩尾巴，蹄子在燒過的地麵上跑得飛快，「我先衝進去，先把那七個陶碗砸了！」
小茉想著星琅定是有顧忌，才會不瞬移進入道觀，她的目光穿過霧障，落在道觀的丹房視窗。
攝魂道長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頭發亂糟糟地用木簪彆著，臉上堆著假惺惺的笑，正用符紙拍向村民的額頭：「莫怕莫怕，進了我這道觀，就能過上好日子，有吃有喝，再也不用受窮了……」
村民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像提線木偶般走向陶碗，膝蓋一彎就要跪下。他的膝蓋剛著地，他的魂魄就被符紙抽離。
攝魂道長體內爬出細小的紅蟲，那些紅蟲鑽進村民的身體裡。
星琅並不著急，「這些村民身體裡鑽進了道長養的『夢蟲』，用『夢蟲』專門模仿人的行為，讓人看不出異常。」
「看好時機，在關鍵時刻出手，才能不傷那些村民的魂魄。」星琅不再向前。
小茉隻能跟著停下。
「第七個……就差第七個了……」那攝魂道長的聲音帶著癲狂的興奮。
他桃木劍上的符紙突然亮起紅光，村民的魂魄被硬生生拽出身體，化作一道白光，正要落入最後一個陶碗裡。
「動手！」
「住手。」
星琅與小茉同時喊道。
星琅是覺得時機到了。
小茉是看到那魂靈被抽出時，周圍的靈氣有異動。
小茉的聲音穿透霧障，指尖的淡紫金色的靈力化作一道光箭，精準地射在桃木劍上。
光箭炸開的瞬間，符紙燃起紫金色的火焰，村民的魂魄趁機掙脫，在半空中打了個旋，竟朝著小茉的方向飄來，眼神裡滿是感激。
攝魂道長猛地轉頭，道袍的袖子下露出半截黑色的手臂，顯然是煉邪術走火入魔了。
他惡狠狠的：「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你們是誰？一個小丫頭？一條龍？還有……，你們就是在萬毒沼壞了我好事的那幾個，現在又來闖我的鎖魂觀！真當本道長是吃素的？」
他抬手一揮，供桌上的神像突然活了過來，斷手斷腳了還能朝著小茉等人撲來。
神像眼睛裡淌著的黑色血液滴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冒煙的小坑。
白璃聽到攝魂道長叫小茉小丫頭時，就已經有些惱了。
攝魂道長話音剛落，白璃怒吼一聲，龍身暴漲數倍，用龍尾掃開撲來的泥像，龍爪拍向供桌上的陶碗。碗卻像長在桌上似的紋絲不動，碗沿的黑血突然化作小蛇，朝著龍爪咬去。
「這是我用生魂的血煉的「血蛇蠱」，你們被咬到就會陷入幻境，永遠醒不過來了，哈哈……！」攝魂道長瘋狂大笑。
「彆碰陶碗！」小茉及時喊道，同時指尖的靈力化作光盾擋住血蛇。
「我不怕！」白璃雖然收回爪子，但並不感到害怕。
赤焰瞪了白璃一眼，「那是『鎖魂碗』！碗底刻著那些村民的生辰八字，你一碰到碗，他們的魂魄就會被碗底的尖刺紮碎！可能會魂飛魄散！」
「看我的。」赤焰夔牛噴出火焰燒向攝魂道長，可火焰卻被攝魂道長身前的黑霧擋住。
小茉看到黑霧裡浮現出無數張人臉，都在替攝魂道長承受灼燒之痛。有些魂靈消失了。
「赤焰！停下！」
星琅與小茉異口同聲。
赤焰往後退兩步：「這老東西把生魂當盾牌！我的火傷不到他！我不敢燒那些生魂。」
「我們先進去。」星琅說道。
星琅話音未落，已經飛進去。
小茉也跟著飛進去。
赤焰聽了星琅的話，看到星琅與小茉一前一後飛進去。
看到星琅與小茉沒有等他，他急得用蹄子踹道觀的門檻，門檻竟發出骨頭斷裂的脆響。
而此時已經進入道觀的小茉，目光落在道觀的梁柱上。
星琅的目光也落在梁柱上：那些柱子上刻滿了「鎮魂符」，符紙卻被人用黑狗血塗過，變成了「招鬼符」，正是這些符讓霧氣不散、邪祟聚集。他忽然想起龍山的典籍裡寫過，幻夢陣的陣眼不是陶碗，是攝魂道長藏在發髻裡的「夢魂珠」，那珠子能儲存幻境，也是操控夢蟲的關鍵靈珠。
星琅知道隻能萬象匣了。
九塊玄晶的光芒同時爆發，小茉的淡紫金色靈力與赤紅的焚天火焰交織成一柄摺扇，摺扇飛入小茉手中，小茉展開扇麵，對著攝魂道長輕輕一扇。
扇風帶著《滅度經》的淨化之力，吹散黑霧的同時，也讓那些被操控的泥像停住動作，且泥像臉上的黑血漸漸乾涸。
「看看清楚！」小茉的聲音隨著她手裡摺扇扇出的風回蕩，靈力在道觀內凝成無數麵水鏡。
鏡中映出村民們的真實處境：他們的身體躺在丹房的草堆裡，麵色蠟黃，呼吸微弱，夢蟲在他們的鼻腔裡鑽進鑽出，而他們的魂魄被困在陶碗裡，正做著衣食無憂的美夢。
「這不是真的……」一個村民的魂魄在陶碗裡喃喃自語，他看著鏡中自己枯瘦的身體，又想了想自己在夢境裡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
他眼神裡第一次露出迷茫，「什麼真的，什麼是假的……假的……真的……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還在等我回家……」
「醒過來！」小茉的扇風再次襲來，這次帶著更強烈的衝擊。
「那些好日子都是假的！是夢蟲在騙你們！你們的家人還在林外等你們，再不醒，就永遠見不到他們了！」小茉的聲音很大，震得道觀的房梁都抖了抖。
「家人……」
「我娘子還在村口盼我……」
「我的娃才三歲……」
……
陶碗裡的魂魄紛紛躁動起來，水鏡中他們家人的臉越來越清晰：村口踮腳眺望的婦人，搖籃裡哭鬨的嬰兒，灶台邊冒著熱氣的飯菜……這些真實的牽掛像利劍，刺破了夢蟲編織的幻夢。
「不！我的煉魂丹！我的煉魂丹！完了……完了……」攝魂道長見勢不妙，猛地拔出發髻裡的夢魂珠，珠子發出刺目的綠光，無數隻夢蟲從他袖中飛出，朝著村民的魂魄們撲去。
「睡下去！都給我睡下去！」攝魂道長的聲音很大。
夢蟲剛靠近陶碗，就被魂魄們自發凝聚的白光彈開——這是村民求生的意誌，堅強的意誌比任何符咒都管用。
最後第七個村民的魂魄趁機衝出空碗，與其他六魂彙合，化作一道七彩的光流，撞向道長手中的夢魂珠。
「哢嚓」一聲，夢魂珠裂開了。
珠子裡儲存的幻夢傾瀉而出，在道觀內凝成無數破碎的畫麵：道長被逐出師門的狼狽，他在迷霧林設觀時的怨毒，他看著村民們陷入幻夢時的獰笑……最後，畫麵定格在他年輕時的模樣，穿著嶄新的道袍，跪在師父麵前發誓要「匡扶正義」。
「是我……是我錯了……」道長看著年輕時的畫麵，突然癱坐在地，道袍上的黑氣迅速褪去，露出下麵蒼白的麵板，「我隻是想證明……我比師兄強……我不是廢物……」
他的身體在七彩光流中漸漸變得透明，夢魂珠徹底碎裂，化作無數光點，融入村民的魂魄裡。那些被操控的泥像轟然倒塌，供桌上的陶碗同時碎裂，黑霧繚繞的道觀在光流中漸漸變得清晰，露出原本青磚灰瓦的模樣，匾額上的「魂」字竟重新顯現，隻是顏色淡得像影子。
七個村民的魂魄回到身體裡，草堆裡的他們同時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彼此，臉上還帶著夢後的淚痕。迷霧林的霧氣在光流中迅速消散，露出湛藍的天空和翠綠的樹葉，枝頭的村民衣物鞋子紛紛掉落。
最年長的村民朝著小茉深深鞠躬，他手背還沾著草屑：「多謝仙子救命之恩，我們……我們差點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小茉搖頭，指了指道觀外的方向：「快走吧，你們的家人該著急了。這道觀就留在這兒，當個警示，以後再沒人會被騙進來了。」
村民們紛紛點頭，互相攙扶著走出道觀，腳步雖然踉蹌，卻帶著奔向家的急切。走出林子時，他們回頭望了一眼，鎖魂觀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模糊。
道觀門前一頭奇怪的巨牛與一條巨龍一左一右在對視。
他們感覺像是做了個夢，如今噩夢終於散去，還看到了龍這個吉祥物，還有神牛。
他們很開心。
小茉與星琅看到村民們離開，也跟著離開。
飛出道觀時，小茉回頭望了一眼。鎖魂觀大殿的大門在風中緩緩關上，門上的銅環發出「哐當」一聲，像是在告彆過去。
「茉茉！」
「星琅！」
白璃與赤焰跟過來。
白竹看著白璃，「你剛才為什麼不跟著主子？！」
白璃一愣，「啊！？」
「我不是白璃的主子，我們是同伴，你也是，你不用總是叫我主子。」小茉拉了一下白竹的手，「我真的與你記憶中的主子一樣嗎？」
「這……」白竹有些猶豫了，「當然……氣息一樣。」
小茉知道白竹也不敢確定。
她也不確定。
此時林外的田埂上，幾個婦人正朝著林子的方向奔跑，手裡還提著剛做好的飯菜，看到走出林子的親人，突然爆發出喜極而泣的哭喊。
小茉在半空中望著這一切，有些感慨，「彆離與重逢，好像她們都會流淚。」
「總算可以回去了吧。」赤焰夔牛甩了甩尾巴，他牛蹄子上沾著的霧氣已經乾透，「這老妖道也算罪有應得，如今被自己的幻夢困住，比殺了他還難受。」
小茉看了赤焰一眼，她不知道赤焰怎會那麼確定那老道在幻夢裡，她與星琅從道觀出來後都沒有提過。
星琅手中的萬象匣身的金紋泛著溫潤的光芒，他也有些感慨：「人心的貪念，纔是最厲害的幻夢。他騙得了彆人，卻騙不了自己心底的遺憾。」
小茉想：怎麼確定不是活在幻夢中？好像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夢境見到的也不一樣。當自己信以為真，誰又知道自己活在幻夢中。
白璃望著遠處嫋嫋升起的炊煙，冰藍色的龍瞳裡映著林外的村莊：「他們為什麼選擇在這裡生活，這裡好像並沒有多少靈氣了。」
小茉笑著搖頭，「你看到的，與他們看到的不一樣。他們覺得這裡好，沒有邪修乾擾，你不要去乾擾他們。」
小茉轉身朝著紫府的方向飛去。
眾人一一跟上。
飛離迷霧散儘的樹林，融入傍晚的霞光，飛進雲層裡。
下方林間的鳥雀重新開始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