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靈珠 第75章 須彌影，一念空
“茉茉！紫府的藏經閣，你看了嗎？”星琅問小茉。
他其實是想能不能在這裡的藏經閣，找到一勞永逸，儘快完成任務的辦法。
小茉回頭，“你想看什麼？”
她知道星琅是把她當成紫府的主人了，之前白竹稱她為主子，星琅這樣認為，正常。
白璃也看著小茉：藏經閣？
“我也想去看看！”白璃是想看看有沒有炎靈珠的記錄。
目前他隻知道炎靈珠在坤靈大陸，但具體在哪，他不知道。
“有。”小茉當然知道這裡有藏經閣，初到這裡時，她的神識就把這裡逛了一遍。
此時。
紫府雲殿的藏經閣裡，《萬法經》突然無風自動。書頁翻過第七十二卷時，從中飄落片金色的菩提葉，葉麵上浮現出座山的虛影——山形如米粒，山頂有金光，山腰的雲霧裡藏著無數人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對著虛空叩拜。
小茉帶著眾人瞬移出現在藏經閣，剛好看到這樣的異景。
“又是幻鏡。”赤焰性子較急。
他抬手輕點葉片。
以前些日子的經曆，白璃與小茉都知道葉片會有反應。
兩人皆往後一躍。
赤焰剛收回手，山影突然放大，將半間藏經閣罩住，藏經閣內的聖像都對著虛影合十。
星琅沒有往後退。
在虛影中的他語氣淡淡，“這山是佛修聖地，三百年前突然隱入虛空，隻留下這菩提葉為引，傳說山內藏著‘執念鏡’，能照出人心最深處的貪嗔癡，進去的人十有**困在鏡中，再也出不來。”
“沒想到，這菩提葉竟在此地。”星琅回頭望向小茉，“你們離那麼遠……”
小茉往前幾步，有些不好意思，“自然反應。”
她隻是擔心這山影會引起她與白璃身份暴露，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赤焰湊到葉邊，對著山影輕嗅：“這影子裡有不明火焰氣息！”
星琅歎息一聲，“是困眾生困在自己執念裡產生的無明火，執念越深，火燒得越旺，無明之火，能把魂魄燒成殘魂！”
“隻是聖山的守山僧三百年前就圓寂了，圓寂前說山不隱，人心自隱；鏡不困，是執念自困，現在山影重現，怕是困在裡麵的某個大能執念要破山而出了！”
小茉與白璃不知道星琅口中的聖山是哪裡。
她隻知道要前往星琅口中的聖山了。
星琅指尖的金色靈力順著葉脈遊走，葉麵上的聖山漸漸清晰。
聖山山頂的一巨大石台上，一位穿著灰色長袍的老者正坐在銅鏡前，他的手在鏡麵上畫著圓圈。
圓圈裡浮出無數張人臉。
小茉感覺那都是困在鏡中的魂靈。
他們口中都在說話，吵雜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變成了“嗡嗡嗡……”的聲音。
但小茉聽得到那些人是在祈禱。
求長生的修士，貪富貴的商人求更富貴，權貴之人求萬年富貴富貴，穿嫁衣的女子，正對著鏡中的自己哭泣……
老者的長袍上繡著“空空”二字，針腳裡還沾著菩提子的粉末。
星琅不知道小茉如何感想，他向小茉解釋，“這老者是守山者的殘識。”
他的聲音低沉了不少，指尖的靈力觸到老者的念珠。
老者念珠串上的第七顆珠子裂了條縫。
星琅繼續道：“三百年前聖山隱入虛空，是因為守山者發現銅鏡的光越來越暗，照出的不再是覺悟之人，是深陷的執唸的人。他圓寂前以身化鏡，想守住最後一絲清明，卻被無數執念纏成殘識，每天在鏡中世界畫圈，想來是想通過畫到圓滿時，執念自消而能破鏡而出。”
星琅話音剛落。
萬象匣突然發出一陣“嗡……”鳴聲，萬象匣表麵的金紋發出金光，紫府西邊的方向傳來鐘鳴聲。
眾人看著菩提葉上的山影劇烈晃動，就知道是執念鏡的光快滅了。
此時困在鏡中的人影開始互相撕咬，守山者的殘識畫的圈越來越小，最後一筆總在收尾時顫抖，顯然快撐不住了。
“去聖山。”星琅將菩提葉收入萬象匣中，指尖的靈力開始流轉，“執念鏡一旦碎裂，困在裡麵的千萬執念會化作心魔，三界的人都會被勾起貪嗔癡之念，到時候仙佛難渡，妖魔橫行，天地都會變成座大囚籠。”
小茉好像有些明白星琅的意思了，他是擔心這界麵混亂，上麵的管理者會拋棄這裡，不能往上界的話，這裡當然與大囚籠無異。
星琅沒有像以前那麼淡然。
小茉剛想問星琅關於淩霄閣的事。
星琅已經用了瞬移術。
因小茉還沒有與他同步定位。
出現在聖山時，小茉與白璃在山頂，而星琅與赤焰在半山腰。
聖山的霧氣是金色的。
霧裡飄著經幡的碎片，碎片上的文字在金光中流轉，拚出“空”字，卻在觸到人影時變成“貪嗔癡”。
星琅的靈力結界外，無數半透明的人影在霧中遊走，有的捧著金銀哭，有的舉著刀劍笑，有個書生正對著虛空寫情書，筆尖的墨都是執念凝成的黑墨。
“聖台在山頂！”赤焰怒吼一聲，拍散撲來的人影，人影在他手上留下黑色的爪痕。
赤焰並不在意，他知道星琅會解決一切。
星琅本想先解決這霧氣中的**，但又擔心小茉與白璃放出鏡子裡的**。
“星琅！茉茉和白璃呢？”赤焰已經往山頂飛，“她應該在山頂。”
而此時小茉與白璃正等著星琅。
眼前的執念鏡已經裂了縫，困在裡麵的魂靈正往外爬，守山者的殘識用念珠擋著，珠子已經碎了六顆。
最前麵那個穿嫁衣的女子，指甲都摳進鏡縫裡，她的嫁衣上繡的紅色花紋已經變成了黑色，想來是恨到極致，入魔了。
星琅看到小茉與白璃沒有動手，放慢了速度落在小茉身後。
赤焰噴出的火焰形成火牆，圍住銅鏡。
小茉的目光穿過霧靄，穿過火牆，落在執念鏡裡的嫁衣女子身上。她在鏡中追著個趕考書生的背影，書生手裡提著個包袱，正對著她說“等我高中，就回來娶你”。
可女子離開後，他卻轉身走進了妓院。
女子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真相。她的指甲掐進自己的臉，血混著淚落在鏡子上，暈開的血珠裡，藏著她當年送書生的定情信物。
地上的半塊銅鏡已生綠鏽。
“原來如此！”星琅開口，“茉茉！你能勸她放下嗎？”
他知道世間癡情女子對情愛執念很深，不易勸說。
“給你講個故事吧。”小茉的聲‘穿透嗡鳴聲，淡紫色的靈力化作一道紫光，輕輕落在女子的嫁衣上。
小茉揮手。
眼前出現的畫麵讓穿著嫁衣的女子感到羨慕：
暮春的雨。一紅衣女子坐在窗前，指尖撚著一頁泛黃的信箋，信箋上麵留下的字跡墨跡已淡。
畫麵中的紅衣女子表情痛苦。
“婉妹親啟，此去經年，山高水長……”紅衣女子輕聲念著。窗外的芭蕉被雨打濕，綠得沉甸甸的。
“又在看這個？”一白衣女子端著杯熱茶走進來，瓷杯在桌上輕輕一放，漾起一圈熱氣。
紅衣女子慌忙將信箋折起，塞進袖中，臉上泛起紅暈，帶著點被撞破心事的窘迫：“阿姊。”
紅衣女子口中的阿姊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指著窗外：“你看這雨，下了三日了，昨日的海棠落了一地，今日簷角的蛛網又被打濕。這世間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
紅衣女子垂著眼，指尖絞著衣角：“可他說過……”
“說過的話，若能作數，這世間便少了多少癡人。”白衣女子打斷她，聲音溫軟卻帶著分量，“你且聽我給你念幾句詩。”
她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眉眼：“‘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這兩句，你該懂的。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若總揪著不放，反倒成了今日的累贅。”
紅衣女子的眼眶紅了：“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是因為你總在心裡反複描摹他的好，把過往釀成了酒，日日飲，夜夜醉。”
白衣女子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你可知‘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眼前的春光，這盞熱茶，還有身邊的人，難道不比那抓不住的過往更實在？”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像在應和白衣女子的話。
紅衣女子望著窗外被雨水衝刷得愈發清明的綠意，“當初我也是這樣坐著，等他歸來的訊息，等來的卻是他早已另娶的傳聞。”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白衣女子的聲音又響起，帶著一絲悵然，“初見時再美，也抵不過世事變遷。你總把自己困在初見的畫扇裡，可秋風一吹，畫扇終究要被收起的。”
紅衣女子的指尖微微顫抖，袖中的信箋彷彿也變得滾燙。
她似乎想起這些年，拒絕了多少人的好意，錯過了多少明媚的日子，隻因為心裡那個模糊的影子。
她猶豫了。
“你看那院中的桃樹，去年遭了蟲害，以為活不成了，今年不還是照樣開花？”白衣女子指著院角，“‘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世間的熱鬨，從不會因為誰的停留而停下。你總停在原地，可不就成了那艘沉舟、那棵病樹？”
雨漸漸小了，天邊透出一點微光。紅衣女子慢慢從袖中取出那頁信箋，指尖撫過上麵褪色的字跡。
“阿姊，”她聲音輕得像雨絲，“這信，我留著也無益了。”
白衣女子笑了，遞過一盞燈：“那就燒了吧。燒了，心就空了，空了，才能裝新的東西。”
火苗舔舐著紙頁，將那些纏綿的字跡化為灰燼。
白衣女子望著窗外，雨停了，空氣裡彌漫著青草的氣息。她輕聲念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這世間的溫柔，從不止於過往。”小茉開口。她手一揮，畫麵消失了。
“可我沒有阿姐作伴。”嫁衣女子高喊。“他對天發誓高中後回來娶我，他怎可欺天？！”
“你剛才讓我看了彆人的過往，我想看看他的過往，看他到底在哪？”嫁衣女子的心有不甘。
小茉與星琅對望一眼。
星琅道：“他高中後確實回來找過你，隻是你已經入了執念鏡，他在山外等了三十年，臨死前把半塊銅鏡埋在菩提樹下，說是他負你，讓你困在鏡中，若有來生，換他等你。”
女子的動作猛地僵住，指甲從臉上鬆開，血珠滴在鏡上，映出她滿臉的難以置信：“你騙我！”
她突然抓起鏡邊的發簪，朝著光刺來，“他說過隻愛我一人，可有人看到他進妓院？他說過等我，怎麼會讓我困在這裡三百年？你們都在騙我！”
“她起了心魔！”小茉及時拉住想向前的白璃。
指尖的靈力將前方黑煙驅散，“執念如此之深，她對他的恨，難解。”
赤焰又噴出的火焰形成火牆，困住圍上來的人影：“這女子的恨太濃！下麵的那些影子也上來了，咱們要不……把這鏡子砸了？說不定能讓她醒過來！”
“砸不得。”小茉的靈力絲觸到鏡麵，鏡中突然浮現出灰袍佛修圓寂前的畫麵：
他對著鏡子微笑，“鏡是心，砸鏡如砸心，心若不悟，砸了也無用。”
小茉抬手一揮，萬象匣的金紋在半空凝成水鏡，與執念鏡相對，水鏡裡浮現出三百年前的真相：
書生確實進了妓院，卻是有人相邀進去的，後被人灌醉綁進房，醒來後他砸了妓院的門，跑出去了；他高中後拒絕了宰相的女兒，說“我已有妻，在家鄉等我”；他臨死前，把半塊銅鏡埋在樹下，旁邊立了塊木牌，寫著“妻蘇婉，等我三世，我等她一世，扯平”；而蘇婉困在鏡中，看到的始終是他走進妓院的背影，是執念鏡故意隻讓她看這一段。
“你看。”小茉的聲音軟了下來，水鏡裡的書生正對著木牌流淚，“他沒負你。你困在鏡中三百年，他在山外等了三十年；你恨他入骨，他卻在臨終前說‘扯平’，是怕你下輩子還帶著恨。”
蘇婉的發簪掉在地上，她望著水鏡裡的木牌，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半塊銅鏡，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這哭喊裡有恨，更多的是委屈：“我以為……我以為你忘了……我每天對著鏡中的背影說話，說我不怪你了，隻要你回來……可它總讓我看你進妓院……”
執念鏡突然劇烈晃動，鏡中的人影紛紛看向水鏡，那些求長生的道士看到自己子孫滿堂，貪富貴的商人看到家人在他墳前擺著他最愛吃的粗茶淡飯，所有的執念在真相前像被戳破的泡，漸漸消散。
守聖者的殘識抬起頭，對著小茉合十：“善，三百年了，總算有人能讓鏡光透進來。”他畫的最後一個圈終於閉合，圈裡的無明火漸漸熄滅，化作無數顆菩提子，落在消散的人影處。
聖山的霧開始散去，露出青灰色的山體，山頂的石台重新灑滿陽光。執念鏡在光中化作點點金光，融入那些魂體的眉心，蘇婉的嫁衣變回了當年的素衣，她撿起地上的發簪，對著山外的方向輕輕鞠躬，然後轉身走進了出現在上空的輪回道，背影輕快得像放下了三百年的重擔。
一年長的修士虛影對著小茉合十：“多謝仙子，讓我明白長生不如見子孫一麵，執念如須彌，放下即平川。”
小茉點頭，指了指山頂的金光：“是你們自己願意醒。執念鏡照的從來不是真相，是你們願意相信的‘真相’。”
萬象匣裡菩提葉化作金光，融入虛空。
紫府雲殿藏經閣中的山影徹底消失，隻留下空氣中淡淡的檀香。
聖山山頂石台上，守山者的殘識對著虛空合十，然後化作一道金光，融入陽光裡。
星琅道：“聖山歸虛空，心歸本位”。
小茉知道他說的是那守山者。
星琅手中的萬象匣光芒閃爍，匣身的金紋泛著溫潤的光芒。
他語氣淡淡：“所謂修行，不過是和自己的執念和解。其實困住他們的從來不是這座聖山，是他們不肯轉身走出來。”
小茉沒有聽到星琅說的話，她在想剛才她講的故事，話本子中的故事，那女子名字剛巧與鏡中女子同名。
小茉脫口而出：“心若明，處處是須彌；心若迷，步步皆囚籠。”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