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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兩望各江山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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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柬

五城兵馬司公堂,張大人如坐針氈。

公堂左側,是當朝長公主以及長公主愛女婉儀郡主。

右側,則是坐在官帽椅上的趙鯉。

張大人視線向右遊移了一瞬,見趙鯉手邊擱著茶盞,手指漫不經心在椅子扶手上點動。

心中不由暗叫一聲苦啊。

以他此前與趙鯉的幾次接觸來看,這姑奶奶若是有閒暇飲茶,那倒還好。

這般公事公辦的模樣,擺明瞭不好惹。

然左側長公主目光灼灼,張大人隻覺自己像是坐在一籠炭火上,被火苗子燒得屁股疼。

輕咳一聲,張大人將目光移到了堂中,看起來最好惹的人。

那倒黴被抽的田嬤嬤,也被帶到了五城兵馬司。

舊怨歸舊怨,此樁事情這田嬤嬤確無過錯,純純的倒黴蛋。

趙鯉看她血流不止,給她請了大夫,也給了她傷藥。

目下田嬤嬤半張臉包著繃帶,可憐坐在堂下。

鵪鶉般瑟瑟發抖,眼睛止不住地窺看趙鯉。

張大人輕咳一聲,正要再問,忽聽堂下來報這受傷婆子的主家來人了。

但見一個明顯消瘦憔悴的中年人走來,身上衣衫還算體麵但相較於一年前,整個人精氣神都抽沒了。

曾同朝為官,張大人自認得出,這不是趙淮又是哪個。

從去年開始,這趙大人便走了背字,先是停職反省。

而後好容易起複,又害了驚懼病,成日神思不屬。

年初時更慘,家中爆出一樁大醜聞,妻子聽信妖僧謠言,牽涉入巫蠱案中,竟換了親生女兒。

趙淮被禦史參了個透心涼,官職一擼到底。

而林嬌娘倒因舌頭被剌成三條臥病在床,逃過了責罰。

張大人聽說,趙淮一直在找門路疏通,想複職或是謀個外放的官兒。

隻是門路還沒走通,這倒黴人便又被喚到了公堂上。

想是去傳喚的人已經對趙淮道明瞭緣由,趙淮一路垂著頭進來。

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田嬤嬤,而後他深吸一口氣。

強撐著給一一給堂上之人見禮。

麵對趙鯉時,他一直沒抬頭,隻見得一片繡金衣角。

趙淮下拜的動作刻意放緩許多,盼著趙鯉終究有顧忌,避讓他的一禮。

不料趙鯉卻是精神一振,越發坐得端正,挺直腰板受全了趙淮一禮。

算起來,這是趙鯉第三次看見這便宜爹。

初次見麵,這人一身酒氣放縱趙開陽那狗崽子,還想拿捏趙鯉軟肋。

再看如今,這狼狽模樣。

趙鯉心中快意不加掩飾,唇角高高揚起:“趙大人,近來似乎過得不太好?”

半瘋癲的林嬌娘,癱子趙開陽,落魄趙淮,還有偷偷摸摸打算單飛的趙瑤光……

關於趙家的情報,沈晏會時不時傳給趙鯉。

但情報哪有親自看著他們倒黴更舒坦?

趙鯉的嗤笑聲,在五城兵馬司公堂上尤為清晰。

趙淮臉上紅白次第交換,胸中憤懣幾乎讓他一口血噴出。

強忍舉袖掩麵的衝動,他將背佝僂下去。

倒是一旁長公主見得此狀,譏嘲出聲:“趙千戶,好家教。”

趙鯉聞言手托茶盞啜飲一口:“當然好家教咯,本官從不妄議他人家事多嘴多舌。”

“有功夫倒不如管好自家女兒什麼叫法理。”

她衝著含山長公主側頭一笑。

妄議他人家事的含山長公主臉漲通紅。

隆慶帝登基後,含山長公主好日子過得太久,哪被這樣懟過。

當即一掀茶盞,拍案而起。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罵出聲,和事佬張大人急急打斷:“二位此乃公堂之上,千萬克製。”

兩方姑奶奶,想去哪罵架都成,就是彆在他這公堂上罵起來。

已可預見明日禦史參他的條目,張大人急急阻攔。

又朝著趙鯉討饒似的拱手。

趙鯉嘖了一聲,稍收了跋扈神態。

含山長公主還欲說些什麼,被婉儀郡主捏住了手指。

方纔被靖寧衛那一按,多少叫婉儀郡主腦袋清明瞭一些。

她對長公主輕聲道:“她在故意激怒我們,莫要再中了她的計。”

婉儀郡主一雙眼睛盯著趙鯉,臉上如凝結冰霜:“堂上都是一丘之貉,這口氣先嚥下。”

言罷,她上前一步,問趙淮道:“這婆子既是你家下人,被本郡主誤傷,說說吧,你想要什麼?”

婉儀郡主直接略過受傷的婆子,去詢問趙淮。

隻恨不得消失在當場的趙淮,突然神情一動。

坐在一旁的趙鯉看他德性就知道,這善鑽營的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念頭。。

果不其然,在田嬤嬤絕望的眼神中,趙淮道:“一個瞎眼的婆子,定是她衝撞了郡主您,哪需這般大動乾戈。”

含山長公主也反應過來,對趙淮讚許一笑:“趙大人,當真明理。”

於趙淮而言,含山長公主這句話,叫他看見了丁點亮光,他像是急於投效的狗,隻恨不得當庭搖起尾巴。

竟一踢田嬤嬤道:“今日你私自出府,惹來潑天禍事,還不給婉儀郡主道歉?”

田嬤嬤是林嬌孃的陪嫁,但林嬌娘早已半瘋不濟事。

她的身契都在趙瑤光手裡代管,早沒了從前管事嬤嬤的風光。

念及家中,到底還是怕的,跪地一伏,給婉儀郡主叩首:“是老奴衝撞了郡主,請郡主娘娘責罰。”

趙淮亦是討好一笑。

含山長公主這會倒是熄了怒氣,拈著帕子捂嘴一笑:“世道便是有趙大人這般明理之人,纔不沒糟糕透。”

想到些什麼,她忽而雙眼一亮:“月末,我將舉行賞花宴,便邀您家小姐來玩。”

“聽聞從前趙大人家因這請柬鬨過?”

趙鯉從趙家跑路一事,早被說得不堪。

在世人眼中,引發一切的是那一張請柬。

含山長公主道:“料想趙千戶也是對本宮有怨。”

“今日,不若也邀趙千戶去賞花可好?”

“如此,倒也不必鬨得叛出家門,乾出推姐妹下水之事。”

她本意埋汰趙鯉。

不料趙鯉聽得她給趙瑤光下帖子,頓時想到些什麼。

轉瞬換上一張笑臉:“長公主邀請,本官一定準時到。”

“如此,婉儀郡主汙衊本官之事也罷了吧,本官不是那般小肚雞腸之人。”

她態度轉變過於絲滑,含山長公主都是一愣。

嘴角扯了兩下,終究笑不出來,隻道:“好,趙千戶賞光便好。”

言罷拂袖出了公堂去。

趙淮亦不久呆,領著田嬤嬤離開。

隻餘趙鯉坐在堂上,緩緩放下了手中茶盞。

這時堂後傳來一聲咳嗽。

已升為總捕的邢捕頭,一張黃臉漲得通紅,立在階下對趙鯉道:“趙千戶,您,來瞧瞧吧。”

話落,他讓開道路。

五城兵馬司張大人急令人關閉大門。

寂靜之中,隻聽窸窸窣窣說小話的聲音,像是婆子碎嘴說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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