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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兩望各江山 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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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痕

“帶刀,殺我自己!”

鬨市街頭,書生的聲音並不大。

他說話時,甚至可稱平靜。

但薄唇一碰,話中內容卻是叫人驚訝。

“你這書生,年初七為何這樣說?”

絹娘聽得這晦氣之言,有意勸解。

趙鯉卻隻是道:“行,我方纔幫你,你現在請我聽戲吧!”

言罷,側首示意書生帶路。

這白臉書生垂頭拱手:“謝大人賞臉。”

說話之時,本如死水般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他手上緊緊攥著那章戲樓的票卷,像是捏著一根救命稻草。

潺潺鮮血從他虎口流出,卻是方纔以那柄半截柴刀傷人時,力弱沒拿穩,滑開傷了虎口。

但這書生一點也不覺得疼,隻是將戲樓票卷換了隻手拿,免血汙沾染。

隨後大步走向戲樓,趙鯉示意絹娘跟上。

戲樓門前都是朱衝的戲迷,三人本不該那樣順當來到門前。

但方纔那一出鬨劇,加之書生滿手的血。

便是最沒眼力見的人,此時也不會敢上前來問這戲樓票券賣不賣。

行至戲樓門前芳香撲鼻,趙鯉仰頭便見鮮花攢成的巨大水牌,掛在戲樓門上。

上書朱衝兩個大字,並有戲班華林部的名。

趙鯉表麵沒有半點表情,實際內心有些小小的震撼——這寒冬臘月,簇著水牌的哪裡是花,分明是銀子!

暗道好大的排場,趙鯉三人在戲樓小二的帶領下,走進了這棟朱紅戲樓。

戲樓中暖意融融,滿目朱紅。

空氣中碳煙和脂粉、抹臉油彩和茶香,糅雜成一股子讓人鼻尖發癢的味道。

進了門趙鯉才知,這前麵的三層朱紅樓,隻是前邊類似茶樓的地方。

踩著猩紅氈毯,小二吱呀一聲開啟了二樓一間雅間。

這店小二是個十分識趣的,他小心問道:“這位客官,可需要請個大夫?”

書生手微顫,血順著指尖滴落。

他不答店小二的話,好的那隻手,食指豎在唇前,無聲搖頭。

小二識趣噤聲,自去準備茶水點心。

書生領著趙鯉和絹娘進入雅間。

這雅間在戲台二樓,半開放式,位置便在戲台的斜對麵,視野上佳。

待門關上,趙鯉輕笑:“這不便宜吧?”

趙鯉在富樂院監視蹲守時,小紙人四處逛聽了不少八卦。

富樂樓中君子,飲酒後常炫耀吹噓,花費五十兩在戲樓雅間聽曲。

又吹,耗銀錢一百兩捧了什麼角。

平常都如此貴,年節名角登台,書生手裡這張戲票說不得已炒成天價。

再看這書生,一身抽絮的夾襖,看著不窮,但也絕對不富。

失血,讓這書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泛白。

說話卻是好聽得很:“大人肯賞光,是我的榮幸。”

趙鯉走到雕花欄杆邊,看著台下烏泱泱的人頭。

聽著台上咿呀呀的唱曲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見這書生愣了一下,似要解釋。

趙鯉提醒道:“在你苦肉計把血流乾之前,有事說事!”

這書生抿緊嘴唇,絹娘從旁遞來了一條繃帶似的白布:“你先止血吧!”

“這血滴得怪嚇人的。”

書生一愣,接過白布包紮傷口。

待他整理好要說的話,抬起頭來,便見趙鯉和絹娘正在欄杆邊研究擺在那的兩個看戲的番鏡。

“好神奇的東西!”

絹娘手持長柄式樣的觀劇鏡擱在眼前,有些可愛的驚訝道:“真的看得更清楚。”

這觀劇鏡在大景還是新鮮玩意,對趙鯉來說卻又是古董一般。

她也饒有興趣,拿在手上研究。

卻聽那書生道:“卑職馮鈺,隆慶十二年進士,翰林庶吉士。”

“求趙千戶,為卑職申冤。”

在他跪下之前,趙鯉隨意擺手:“行了,坐下說吧!”

這場偶遇應當不是什麼有心人的策劃。

這書生先前一副心如死灰要死模樣,後見趙鯉被差役尊重,猜出趙鯉身份,出言請她們看戲。

後麵又說出帶刀殺自己的聳動之言。

自然都是有目的。

閒著也是閒著,趙鯉想聽聽他這番改變的目的。

恰好,此時外邊暖場的說書人一拍醒木。

‘啪!’

雅間之中,名為馮鈺的翰林庶吉士垂下頭:“卑職,要狀告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長期。”

說到王長期三個字時,馮鈺顯然恨極。

便是正在拿著觀劇鏡看新鮮的絹娘,都忍不住回頭來看。

馮鈺立在雅間之中,渾身都在顫抖。

憤恨之下,雙拳緊握,傷口竟又溢位血來。

趙鯉終正色,在官帽椅上坐正。

她並不催促,隻等眼前之人自己說。

半晌,像是繩子被兩頭拉扯的馮鈺,抬起頭來。

看著趙鯉,說道:“卑職要狀告王長期,於隆慶十四年冬月十五……將,將……”

他胸口起伏數下,終雙眼一閉,白著臉繼續道:“冬月十五辰時一刻,在翰林院官署,將卑職奸汙。”

話音砸下,雅間中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瞬。

絹娘緩緩張大了嘴,似乎沒反應過來。

趙鯉也側了側頭,不思議問道:“什麼?”

最艱難最難以啟齒的話已說出,馮鈺緊繃的肌肉反倒放鬆。

他臉慘白似鬼,幽幽道:“在翰林院官署,將卑職於案牘之上奸汙。”

這樣勁爆到驚悚的事情,趙鯉沒聽過,絹娘更沒聽過。

兩人下意識對望一眼。

馮鈺卻在懷中一掏,取出一團布一抖。

卻見是一條血跡乾掉的褻褲。

細看可見上邊斑駁白印。

“這便是那日,王長期墊在……我身下的褻褲。”

“為了羞辱卑職,他將此物套於我頭上,揚長而去。”

“料定我拿他無法。”

馮鈺的手又哆嗦起來,他忽而慘笑:“他沒說錯,我確實拿他無法。”

“次日,我便被上官勒令居家思過。”

“投告無門。”

投告無門四個字簡單說來,竟不知含著多少辛酸。

馮鈺急聲道:“除這條褻褲,我還有證據。”

言罷,他手忙腳亂地去撕扯自己的衣裳。

退去夾衣,露出半邊白皙肩頭。

那乾瘦的肩頭上,赫然有一個極深的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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