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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兩望各江山 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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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嘴

“放粥了!”

裡長一日下來,腳走得痠痛,布鞋鞋底磨得隻剩一層布。

他嗓子也喊啞了。

就這麼用這嘶啞的嗓音,行走裡坊將放粥的好訊息傳達下去。

官府放粥,除了是對百姓的救濟。

還是一種態度——百姓沒有被放棄。

這訊息,讓一整日經曆過太多悲事的坊民都精神一振。

一個長相賊眉鼠眼的年輕男子探出頭,奇道:“怪事了,怎麼這次朝廷反應這般快?”

他口無遮攔的話,讓裡長隔空瞪了過來:“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其實不怪這男子稀奇,大景朝廷辦事拖拉那是有名的。

近些年才稍微好轉。

之前京中大疫,過後好些年,屍體都在城外化成了白骨也沒見朝廷善後。

最後還是大宦官沈之行以私人身份善後,叫人收斂了那些屍骸。

還有南邊的水患,聽聞是一個村一個村的餓死在逃荒路上。

那些百姓化作枯骨,也沒見朝廷救濟一粒米糧。

盛京百姓早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準備。

卻不料,這次隆慶帝傷重,沈之行第一次完全卸下了溫和態度。

對外宣稱隆慶帝閉關,準備羅天大醮為百姓祈福。

又使出雷霆手段,震懾宵小。

不少清流官員,結黨抗命。

但這一次沈之行並不慣著他們,殺雞儆猴宰了一批。

又將藉故怠政的,狠狠發作了幾個。

沈晏親自督刑,就坐在承天門外,看這些人被庭杖打成軟塌塌肉口袋。

用人血潤滑,才換瞭如今的高效。

這些,百姓自是不知的。

許多人都和這青年男子一樣疑惑,隻是少有人敢嘴快說出來。

君不見,四處都有靖寧衛活動?

這時候大嘴巴,不要命了?

裡長瞪眼道:“少說多做,去領粥,管住你那張破嘴。”

“胡三,你要是管不住嘴就餓著!”

裡長罵完,這才繼續向前走。

留那叫胡三的青年男子,悻悻閉嘴。

“就是隨便一說。”

他還想嘀嘀咕咕,便被身邊人拐了一肘子:“你可閉嘴吧!”

“不然早晚死你這張破嘴上。”

“累成這模樣,你還有心思屁話。”

稍提點了他兩句,胡三身邊這人,搖搖晃晃起身去打粥。

他們這些青壯,是救援和挖掘的主力。

刨得滿手血泡,累得腿軟如麵條,肚裡缺食早餓得狠了。

不再搭理胡三,趕忙朝著裡長說的粥棚趕。

生怕去晚了,涮鍋水都喝不上。

留在原地的胡三,看他走遠才扯著嘴角,嗤笑道:“朝廷能發什麼好東西,那淘米水誰愛喝誰喝。”

說完,他抬手按住自己胸前。

摸到衣襟裡邊揣著的東西,壓低了聲音道:“爺爺有更好的東西!”

一邊說著,他一邊朝著無人的地方走。

行過安置傷者的棚戶時,胡三聞到惡臭中有一股米香。

扭頭去看,便見一個青衫子的娘子,跪在一架擔架邊。

手裡捧著一碗東西,那香味就是從碗裡散發出來的。

這娘子一口也不吃,將碗捧到了擔架上躺著的男人麵前。

“齊大哥,你喝點粥吧。”

女人溫聲勸道。

擔架上的男人,頭上血糊糊勒著腰帶止血。

他雙目無神,直勾勾的盯著棚頂。

捧粥碗的女人不惱,又勸了幾句:“我知你心中難過,可活人還得繼續過日子啊。”

那男人依舊一點反應也沒有,精氣神頹喪,與其說像個人不如說是一具屍體。

這一幕落在胡三眼中,他心裡直冒酸水。

“這姓齊的真是不……不解那什麼情,俏寡婦捧來的粥送嘴邊都不知道張嘴喝。”

“不就是死了老婆嗎?”

“多大點事,要死要活。”

胡三嘴滑,嘀嘀咕咕不停。

聞著粥米香,他腹內咕嚕一聲響。

咂了咂嘴,疾步朝著他原先的目的地走去。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胡三捂著胸口那包硬物,疾步朝著一個地方走。

那處血腥彌散,正是停放死者屍骸的地。

這胡三本不是個正經人,嘴快膽子大。

想吃獨食,挑的無人地就是這裡。

尋了個避風處坐下,他迫不及待摸出藏在胸口處的油紙包。

在瓦礫堆裡邊發現後,他趁無人注意,私藏了起來。

冬日衣厚,他懷裡鼓鼓囊囊無人留意。

一層層油紙解開,露出裡邊凝著一層油脂的燒雞。

胡三狠狠嚥了口唾沫。

“肉,肉!”

他惡狠狠的眼神,像是一頭餓狼。

但動作卻摳得很。

小心翼翼從燒雞身上,扯下半邊雞翅膀。

看著這雞翅膀,饞得連咽六口唾沫。

狠狠聞了香,這才捨得將雞翅尖放進嘴裡。

有油有鹽,噴香的雞翅進嘴,胡三有一瞬間想哭。

他細細的抿唇,連骨頭都嚼碎了嚥下去。

將臟兮兮的手指頭,放進嘴裡嘬了,這才意猶未儘停下。

燒雞隻去了一邊翅膀,可胡三卻不敢再碰。

接下來日子還長呢。

他家屋子垮了,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苦日子過。

再想沾油葷,隻怕得等到來年去。

這隻天賜的燒雞,還是留著慢慢享用。

他心裡說服著自己,快速將燒雞原樣用油紙包了,還揣進懷裡。

偷了嘴,胡三慢悠悠站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突然一陣穿堂風刮過。

胡三在風中抖了一抖,罵道:“這要死的天。”

沒吃飽心情差。

胡三看什麼都不舒服,忽而頭一頓。

隻見兩步之外,停著一具屍體。

方纔那一陣穿堂風,將蓋在屍體上的黑布衫吹開。

露出底下一張被瓦片砸得沒人樣的女人屍體。

借著月色胡三一眼認出,這女人就是姓齊的老婆。

回想街上俏寡婦捧粥照顧的模樣,胡三心裡更酸。

惡意橫生,王八一樣抻長了脖子,衝著那女屍方向道:“嘿嘿,你說你慘不慘,剛死男人就跟俏寡婦勾搭上了!”

“兩人卿卿我我一個碗吃粥呢!”

胡三嘴裡胡咧咧,一邊造謠一邊笑。

完事了轉身就走。

這時又是一陣涼風吹。

地上那具女屍,頭猛然一扭,望向了胡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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