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兩望各江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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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下葬那日,當今皇帝沈昱禮新寵愛的女仵作淩香之竟膽大包天褻瀆龍軀。
舉朝震驚,誅其九族之聲不絕於耳。
淩香之卻昂首冷笑,直指中宮。
“皇後孃娘當年為查疫源,不也剖驗了太皇太後鳳體?何以她做得,臣女做不得?”
一言既出,鋒芒驟轉,儘數壓向皇後蘇沐晴。
蘇沐晴唇色慘白,無言以對。
她是穿越回古代的醫生。
當年宮內瘟疫橫行。
為救那個長得與她現代中,陷入昏迷的老公一模一樣的太子沈昱禮。
她甘冒奇險,剖驗了太皇太後遺體,才尋得一線生機。
昔日沈昱禮感念其恩,可冇想不過三年,恩寵卻儘付她人。
坤寧宮內。
沈昱禮長劍冰冷,抵在蘇沐晴頸側,眼中再無半分溫情。
“皇後,朕看在當年你是為瞭解救宮內時疫1的份上,冇有追究你褻瀆太皇太後遺體的責任!”
“如今香之為精進仵作之學,不惜以身犯險,堪為大義!你若肯將此罪攬下,朕便保她全族無恙。你這般執拗......真令朕失望!”
蘇沐晴渾身劇顫,喉間哽滿絕望澀意,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她這般沉默,沈昱禮的怒意更甚。
劍光乍起,跪在一旁的義妹夏蟬來不及驚呼,頭顱便滾落在蘇沐晴裙邊。
溫熱的血濺上她的臉頰和衣襟。
沈昱禮的聲音冷得嚇人。
“蘇沐晴,你和香之不一樣。你無族可誅,唯有這四個民間行醫時結拜的義妹。”
“若你不願替她頂罪,不願在朝堂之上當眾宣讀悔過書......”
他劍尖輕移,指向剩下三個嚇得麵無人色的女子。
“那她們,一個也彆想活!”
蘇沐晴麵無血色,雙眼被噴湧的血色染紅。
她顫抖著手捧起夏蟬的頭,哭得悲痛欲絕。
曾在她耳邊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誓言的男子,如今為了另一個女人,將刀刃對準了她。
叫她如何不痛?
看見她的淚,沈昱禮眼裡閃過一瞬間的慌張,可隨後又被狠厲替代。
劍尖猛地抵住春箋咽喉,劃出血痕。
“朕冇耐心陪你耗!這罪!你認!還是不認?!”
蘇沐晴緩緩抬起了頭,身體因為巨大的痛楚而不斷顫抖著。
“沈昱禮,當初娶我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什麼,忘了麼?”
他動作猛地一頓,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蘇沐晴穿越前,已在沈昱禮病床前守了整整五年。
全城皆知,這位名義上的沈太太,守著一個心有所屬,已成植物人的丈夫。
無人理解她為何執著於一段形同虛設的聯姻。
可她隻是日複一日,為他擦拭身體,按摩僵硬的肌肉。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份婚姻雖是家族安排,卻是她暗戀了整個青春後,唯一能靠近他的方式。
即便他心中永遠裝著彆人,她仍卑微地貪戀著這點咫尺之間的陪伴。
那天黃昏,她累極趴在他床邊睡去,再睜眼,已是烽煙四起的異世古代。
她靠著現代醫術在亂世苟活,還收養了四個孤女,認作義妹,相依為命。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醫術會名動京華,被直接召入皇宮。
更冇想到,會在宮闈之中,遇見那個與丈夫同名同貌的太子,沈昱禮。
蘇沐晴治癒時疫,被他視若珍寶。
他不顧一切,立她為妃,登基後更冊為皇後。
大婚之夜,他緊握她的手,目光灼灼。
“沐晴,朕此生唯你一人。絕不相負。”
她原以為在這三宮六院皆屬尋常的朝代,誓言不過是情濃時的點綴。
可他竟真的做到了。
沈昱禮為她空置後宮,寵冠一人。
當群臣下跪逼他廣納後宮時,他當場震怒。
“再敢置喙皇後者,斬!”
他的愛如此明目張膽,轟轟烈烈,成為一段民間佳話,百姓無不歌頌和愛戴。
直到沈昱禮他禦駕親征,跌落懸崖,生死不明。
三個月後,他歸來,身邊卻多了一個救他的女子。
女仵作淩香之。
蘇沐晴滿心歡喜迎出去,卻在看見那張臉的瞬間,如墜冰窟。
淩香之,竟與現代那個讓沈昱禮愛到極致、甚至為之自殺的白月光,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即便跨越時空,沈昱禮的愛,終究隻會為那個女人傾注。
從此,他所有的寵愛與縱容道轉移到了淩香之身上。
她要著書,他便廣召天下仵作助她。
她要醫典,他便跨國求取。
直至她膽大包天,要剖驗先帝遺體。
蘇沐晴慌忙勸阻,隻得來他冰冷的駁斥。
“若非香之,朕早已曝屍崖底!她想要什麼,朕都會應允!”
蘇沐晴怔在原地,心如刀絞。
那我呢?
我也曾救過你的命啊!
明明是你親口說,此生隻我一人。
為何她一出現,往日的誓言便如泡影般碎裂?
沈昱禮變得太快,太徹底!
彷彿過去那些濃烈到足以焚燒一切的愛戀,不過是她癡妄的一場大夢。
沈昱禮猛地從回憶中抽離,眼底最後一絲恍惚也被冰冷的決絕取代。
“朕當年說過什麼,與你現在該做的選擇,有何乾係?”
話音未落,劍光已起!
春箋甚至來不及發出嗚咽,頭顱便滾落在地。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他冷峻的麵頰和龍袍上,也染紅了蘇沐晴絕望的雙眼。
“不!我答應!我認罪!我什麼都認!求你住手!!”
蘇沐晴崩潰尖叫,徒手抓住那柄還在滴血的劍刃。
掌心瞬間被割裂,沈昱禮毫不在乎。
他漠然抽回劍,踏過滿地鮮血轉身離去,未曾回頭一瞥。
蘇沐晴看著沈昱禮護著淩香之小心翼翼躲過血漬的背影,一陣恍惚。
現代病床上那張臉與帝王冷酷麵容重疊。
原來無論古今,那個叫沈昱禮的男人,都不會堅定的選擇她。
翌日朝堂,當今皇後蘇沐晴跪伏於地,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親口承下所有彌天大罪。
並以自身鮮血,一筆一劃,書寫了長長的悔過書。
皇帝開恩,免其死罪,活罪卻難赦。
陰冷帝陵,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長階,需蘇沐晴一步一叩首。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需她親手點燃,夜以繼日,風雨無阻。
燈滅一盞,便前功儘棄,從頭來過。
無儘的折磨持續了近一個月。
當她終於耗儘最後一絲氣力癱倒在帝陵入口時,早已形銷骨立,不成人形。
秋韻早已在這場酷刑中悄無聲息地逝去。
四個義妹如今隻剩下最年幼的冬晴,伏在她枯槁的身軀旁,淚如雨下。
“姐姐,我偷偷去問了欽天監的人,他們說,七日之後,便是日月同輝之天象......”
蘇沐晴沉重的眼皮倏然抬起。
日月同輝,是她能迴歸現代的契機。
她望向宮牆外那片灰濛的天空,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感到一絲解脫。
七日後,她將掙脫這煉獄。
而他,將永困於他的龍椅,再無她的蹤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