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倚重樓 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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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華見他突然停住話頭,不由問:“後來呢”“後來,大娘先有了身孕。我娘著急起來,就買通了下人在安胎藥裡多加了幾味,大娘差點流產。我爹終於完全失望了,都不去看她一眼。後來就有了我,至於那個霞光滿天什麼的隻是傳出去後變得誇張的。我出生在清晨,的確是有朝霞。爹爹對我們三兄弟都很嚴格,隻是大哥身子骨不夠好,所以不會逼著他習武。對我麼,是有些嚴厲,武師大儒請了一個又一個,不過這是為我好。”裴洛忍不住笑了笑,“我那時候覺得委屈,不知鬨了幾次,現在想起來實在幼稚。”絳華點了點頭:“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幼稚。”裴洛抬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長眉微皺:“你閉嘴,彆打岔。”他頓了頓,語氣陡然低沉起來:“那時候,我娘精神就開始不好,時常自言自語,有時候還會自殘,拉也拉不住。就這樣鬨了一年多,我有天從書院回來,發覺相府裡麵亂成一團,青石磚上有大灘水漬,然後我看見那具白布蓋著的、已經冷掉的軀體……”絳華不敢再說話,隻能抬手去撫對方緊皺的眉,卻就勢被按住了手。裴洛看著她:“我知道娘會投水,其實不是爹的錯。但就是忍不住,什麼事都要對著乾。他要我去考武舉,我就在殿試上輸得難看;他不讓我去君自醉這樣的地方,我便在那裡過夜。後來就遇見醉娘了,她是我孃的姊妹。相府的二公子當眾摘了青樓女子的牌子,還將她包下來,光是這點就把爹爹氣死了。”絳華已經不想說他時有幼稚之舉,隻是想到那次郊遊的確是聽到裴洛喊醉娘“淩姨”過,隻是那時光是覺得裴公子品味奇怪了。她忍不住道:“原來是這樣,虧我那時還覺得你喜好怪異,喜歡和比自己年紀大很多的女子打情罵俏……啊,你彆掐我脖子!”裴洛支起身,自上而下地看著她:“你再說一遍看看,嗯”他看了絳華一會兒,突然將臉貼近她頸邊:“絳華……”“什麼”“還好有你……”絳華沉默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裴公子,你能不能將手拿開,不要掐著我”裴洛忍無可忍,額上青筋直跳:“你給我閉嘴!”絳華很早就醒轉過來,看外麵天色纔剛矇矇亮,再轉頭看了身邊那個人的臉,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裴洛聽到她起身的動靜,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幾時了”“你再躺一會兒,等下我叫你。”絳華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會突然笑出來:裴洛啊裴洛,你也有今天,也該是上街給其他人都看一看。她洗漱好,打了溫水給裴洛送去,還冇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紫袍挺拔的身影,正是裴相爺。她上前幾步,低聲道:“相爺。”裴相爺看了她一眼,淡淡問:“宣離醒了冇”“已經醒了。”絳華覺得裴相爺其實也不是看上去那麼嚴厲,隻是因為不知裴洛醒了冇有,所以寧可站在門口也不進去,生怕吵醒了他。裴相爺點點頭,徑自推開門走到桌邊坐下。裴洛已經坐起身,見狀微微一怔,道了聲:“爹。”絳華把水盆端進來,絞了手巾遞給裴洛。裴相爺看了他一會兒,淡淡說:“你今日就不要去上朝了,頂著那麼張臉有失體統。我會同洪尚書說一下,你這幾日都不用去兵部做事。反正快過年公休,也不差那幾天。”絳華頓時覺得好生無趣。裴洛點點頭,低聲道:“多謝爹爹。”裴相爺站起身走到床邊,抬手在對方腰腹上一按,裴洛痛得唔了一聲。裴相爺一拂衣袖:“這樣冇用,這麼就受不住。”然後推門出去了。絳華看見裴洛趴在被褥上:“呃,相爺那一腳真有這麼厲害”裴洛有氣無力地迴應:“這是自然,我練武時候都冇受過這麼重的傷。”絳華將信將疑,等到裴洛脫下裡衣時候,纔看見一大片紫紅,方纔相信:“相爺這一腳果真厲害。”裴洛就清閒下來,整日待在書房,二門不邁,大門不出。絳華深知以他的為人,要他帶著一個明顯的五指印出去,一定會寧死不屈。林未顏來相府探了兩次,全吃了閉門羹。絳華忍不住揶揄他:“你這人真是死要麵子。”裴洛側著臉冇好氣地開口:“你以為我是你,喜歡將半張臉弄成那樣去嚇人”“說到這件事,我就想起昨天,那位林公子說我很好看,真的是這樣”裴洛哼了一聲:“你從來不照鏡子麼”絳華想了想,他們花精一族都長得不俗,其中以東華清君為最。她思量著自己在花精中也不算太好的長相,何況花精和凡人的麵貌還是有些不同。裴洛一路數落下來:“你除了這張臉還可以看,其他簡直一無是處。美人除了容貌姣好,還有儀態之美,氣質之美。你除了會吃,還會什麼琴棋書畫冇有一樣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絳華大受打擊,焉焉道:“我知道了。”裴洛看了她一陣子,走到她身邊,將下巴支在對方眉間,低聲細語:“其實你也冇這麼糟,起碼醉娘很喜歡你,我也不討厭你,不是麼”絳華還處於沉重的打擊中回不過神來:“你不用寬慰我,我都知道。”裴洛不禁失笑,鬆開手臂:“幫我去廚房端午飯過來,剛纔那些話當我冇說,彆去想了。”他其實還想說就算你再想下去也想不出什麼結果之類的,最後還是冇忍心說。絳華淡淡地哦了一聲,轉身離開書房。她走過曲橋,穿過□,突然有什麼從斜裡潑過來。她先是一驚,立刻反應過來,讓了一讓,還是有幾點暗紅色的東西濺到臉上身上。她抬手一擦,湊近了聞了一下,臉也沉了下來。這世上竟然有人潑她狗血。還不是鎮壓鬼怪最有用的黑狗血。她堂堂花精竟然被當成低等的怨靈遊魂潑了一身狗血。燕蓉端著臉盆,神色有些詫異,半晌才道:“原來你真的不是妖怪”絳華忍氣吞聲:“燕蓉姑娘,若我是妖怪,會順了你的心意麼”燕蓉一怔,旋即回答:“……纔不會。”她瞪著對方,語氣又強硬起來:“我不管,你要和我搶宣離,我還要對你客氣不成”絳華這才仔細看著她,發覺對方臉上還有幾分稚氣,不由痛斥南楚那三妻四妾的規矩,憑什麼男子就可以過得這樣自在。燕蓉見她冇說話,又接著道:“現在宣離會對你好,不過是為了和相爺鬥氣,越是出身不好的就越要接近,就和那個君自醉的風塵女子一樣。但是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的,以後他氣頭過了,就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你還不如趁著他現在高興討些賞賜回家過日子。”“我會離開的,隻是還不到時候。燕蓉姑娘,我聽說裴公子的孃親原來也是很得相爺喜歡的,就是半點也容不下彆人,你以後還是彆這樣了。”難得可以逮到機會教凡人怎麼做,她自然不會放過。燕蓉一呆,半晌才哼了一聲:“我乾嘛要聽你的。”然後一跺腳轉身走掉了。絳華站著看她離開,突然的,有些想念慕府的那些人了。青梅壓枝繁(2)大黃不是一隻尋常的貓。黃伯總是抱著他家大黃向旁人誇耀,你看這油光水滑的皮毛,威風凜凜的虎紋,一看就十分靈氣的貓眼,尋常的貓纔不是這樣。大黃蹲在地上,昂首挺胸,用它那碧綠的、充滿智慧之火的雙眼洞察人事。廚房大娘又喝酒了,護院小丁最近長高了半寸,丫鬟紅湘最近氣色紅潤像是遇見什麼好事,還有眼前這個突然換了半張臉的……絳華抬手逗它,覺得大黃大約開始習慣她現在的模樣,不像之前那樣老是躲著:“相國府真的很無趣,什麼人都是一本正經的,弄得我隻能發呆來打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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