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烈馬謀天下 第586章 所以,即使他是我們的仇人,也是一位值得我們敬重的仇人
方啟明連連點頭,“皇上,我能理解,您說吧!”
“你知道秦王嗎?”謝鬆庭問。
“知道!”方啟明眼睛一瞪,“他是皇上和皇後娘孃的仇人。”
“確實,如果單從私人仇怨上而言,他確實是我們的仇人。但是,我們瞭解一個人,不能隻從個人恩怨上看。”
“秦王蕭熠,從你這麼大時就去北境守雁門關了,一守就是十幾年,中間發生的大小戰役數十次,他受傷無數,從未言苦。”
“雖然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但是,在大虞朝這樣的皇子親王並不常見。”
“作為一個將領,他無疑是非常合格的。”謝鬆庭微頓,看向方啟明,“同樣,作為一個帝王,他也是合格的。”
“但凡,他動心思和我爭一爭,可能現在大虞百姓還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即使他是我們的仇人,也是一位值得我們敬重的仇人。”
“自然,作為蕭熠收養的孩子,大毛,要費儘心機為蕭熠報仇,從大毛的角度看,也合乎情理。如果大毛直接效忠我,我反而有些看不上他。”
“當然,和突厥勾結是他錯了,通敵賣國,任何時候都是重罪!我饒恕他,也是因為他念舊主,並且,是個孩子,還對初顏忠心耿耿。”
方啟明抬起頭,“皇上,您說的這些,我以前不太明白,我現在有些明白了,可是。”
“可是,我為什麼要讓大毛作為禁衛軍統領?明明他受了重傷,自保都不行!”
“嗯。”方啟明點頭,“我就是這點不服氣,明明我是最強的。”
謝鬆庭笑了,拍拍方啟明的肩膀,領著他往前走,“你不服氣很正常,要是我,我也不服氣。”
“可是呢,一個統領,不隻是看身手的,溫大人,你覺得他身手怎樣?!”
方啟明一愣,搖頭道:“溫大人不會功夫吧,我總是聽大師伯唸叨,溫四郎的藥丸該配了,這人要是離了他,不知道能活幾天。”
謝鬆庭低笑,“大師兄說的也不誇張,四哥身體不好,可以說手無縛雞力,可是,我們能有這大虞江山,大半的功勞都在他,而他連上京城都沒出!”
“這就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我之所以選大毛,是因為他具備一個統領最基本,而又最難得素質,能忍,能熬,能抗。”
“他帶著二毛和小七,在那山上活了那麼久,像個野人似得,而後,又被突厥人擄走,中間經曆了什麼,你能想象嗎?”
方啟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謝鬆庭又問,“你見過他身上嗎?”
“沒有,他每次都是等我們洗完澡纔去洗,我沒機會看到。”
“他的胳膊上後背上全都是傷,燒傷,鞭傷,刀傷,都是突厥人。”
謝鬆庭微頓,閉了閉眼,“我都不知道他一個孩子怎麼忍下來的。”
方啟明低下頭,良久,他道:“皇上,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挑釁大毛了。”
謝鬆庭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繼續向前走,他今日說了很多,但是,還有一個原因沒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大毛守護朝陽和朝歌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小時候,娘親的忠仆守護他的樣子,可是,那個人已經自戕了。
謝鬆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啟明,我想安排你回關西,你願意嗎?”
方啟明一怔,驀的想說,不願意,可是,昨晚在宴席上最先表態的就是他,隻要皇上和皇後娘孃的命令,他們無有不從。
現在還沒過去一天,就要不從了嗎?他沒臉說,不願意!
“皇上,是因為我和大毛打架嗎?”
“不是。”謝鬆庭搖頭,“回關西的名單我早就擬好了,夫人讓我問你們的意思,所以,除夕夜上,我才給你們說這件事。”
“啟明,我是打算將禁衛軍分成兩隊,一隊在上京保護朝陽,另一隊去守護關西,兩隊的任務一樣重要。”
“一個是守護朝陽的人身安全,一個是守護他的後路。我可以造彆人的反,彆人也可以造我謝家的反,而關西將是朝陽的後盾。”
“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沈如玉,還有你們,還有關西的百姓,就是我和夫人最大的退路。”
“由你帶著他們,我才放心!”
方啟明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皇上,您儘管下令,我們無有不從。”
“好!”謝鬆庭點點頭,“看到你們,就想到我幼時在上京的時候。”
“皇上,您幼時來過上京?”
“嗯,在上京當質子,受儘屈辱,連飯都吃不飽,還經常被人欺負……”
“要是幾年前,我肯定不能這樣心平氣和的和你說起秦王,說起這些往事,現在麼,我成長了,你也成長了。”
……
不管大臣和溫初顏再緊張,正月初二的太子登基大典還是到了。
早上,陽光普照,雪未融儘,天空中沒有一絲風,隻有朝臣的嘴巴和鼻孔裡撥出的絲絲縷縷的白氣。
“這天真冷啊!”旁邊一大人將手抄在袖子裡,靜靜的望著禦階之上的太極殿,“猜猜咱們的太子殿下會哭嗎?”
“噓!噤聲!”
太極殿的大門,金光潑灑進去,映照在地磚上,光可鑒人!
身著各色朝服的百官緩緩移動,如一條靜默的隊伍進入太極殿中,文武百官站定,屏氣凝神,肅立於丹陛之下。
灰白色的熏香如一道細絲,自鎏金異獸紋銅爐中嫋嫋升起,纏繞著殿宇間的蟠龍金柱。
謝鬆庭和溫初顏並肩立於禦座之前,謝鬆庭身著玄衣纁裳,目光沉靜溫和,眉宇間卻自有睥睨天下的威嚴,那是滌蕩**,開創盛世方能淬煉出的氣度。
而溫初顏則是一襲深青禕衣,鳳冠霞帔,傾城國色中蘊藏著母儀天下的溫婉與堅毅,她是謝鬆庭身側最沉靜的底色,也將是史書中稱頌的一代賢後。
而此刻,這江山重擔,這萬鈞榮光,卻落在謝鬆庭臂彎間那個小小的繈褓之中。
幾個月大的朝陽殿下,被謝鬆庭穩穩地托抱在胸前,裹在明黃色的綾緞裡,隻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朝陽殿下烏溜溜的眼珠轉動著,望著下方的文武百官,伸出蓮藕般的小胳膊,無意識地抓撓著,似乎想要觸碰謝鬆庭冠冕上垂下的白玉珠串。
謝鬆庭微微低頭,看著懷中還不會說話的兒子,冷峻的唇角牽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柔和微笑。
他唇角微動,沒人聽到他對朝陽殿下說了什麼,但是,旁邊的溫初顏聽到了。
溫初顏神情微怔,扭頭看父子倆,目光如水,溫柔地拂過夫君與幼子,伸出手,極輕極輕地為朝陽殿下整理了一下繈褓的邊角……
曹公公深吸一口氣,運足中氣,高聲道:“吉時已到,皇太子登基大典,啟!”
那高亢而悠長的唱喏聲,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打破了凝滯的空氣,聲音在巨大的殿宇中回蕩,文武百官如潮水般跪伏下去,山呼萬歲。
在這“萬歲”聲浪中,謝鬆庭抱著朝陽殿下,高高舉起,像是舉起即將托付的萬裡江山。
這一刻,眾臣的呼吸似乎也凝固了,一邊是雄才大略、功業彪炳的千古一帝,一邊是尚在繈褓、未來無限的懵懂嬰孩。
帝國的權柄以最溫柔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交接與期許,原來,至高權力的交接也不一定要血跡斑斑。
璀璨的天光自穹頂灑落,為朝陽殿下小小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而他渾然不知,柔軟的小手咿咿呀呀的伸向朝臣的方向。
而在朝陽殿下手指的方向,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跑在禦階上,“皇上,皇上,關西,關西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