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潮【廢土】 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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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擊
“不要再濫傷無辜了,你收手吧,為了那偉業,真的值得嗎?”穀千殼突然出聲,她少見地流露出一絲哀傷,旋即轉為厭惡。
孟腹卻搖搖頭:“我有我自己的決斷,莫要再提,你們不要鬨小孩子脾氣。”
陽雀掃視全場,心下有數,想要阻止楓梨葉,必須從她最親近的人下手,不然就隻能一直鬼打轉。
熊鬆丹擡眸,和她的視線相撞。
兩人雖然隻有釣過魚的默契,卻霎那間明白對方的意思。
陽雀遲疑了一下,熊鬆丹卻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
陽雀攥緊了手裡的槍,在所有人震驚的眼前,一顆子彈輕飄飄地射中了熊鬆丹。
楓梨葉的半邊臉被濺上血,她似乎不能理解當下發生的事情。
直到熊鬆丹倒地才慢慢撫上臉上尚帶溫熱的血。
她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叫,上去摟住熊鬆丹魁梧的身體。
直直撞進熊鬆丹懷中,額頭抵在她染血的肩頭,淚水模糊了臉上的血跡。
熊鬆丹撫摸著她的紅毛腦袋,用氣音顫巍巍地說道:“不要怪陽雀,是我讓她乾的,梨葉啊,收手吧……我們錯的太多了。”
“我隻是……我隻是放不下師姐,放不下她的抱負。”
孟腹大抵知道大勢已去,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氣,虛脫般地倚在一旁,扇子“啪”地掉在地上。
冇有了楓梨葉,空中堡壘便失去了血液,逐漸迴歸死寂。
孟腹虛虛地望向陽雀,啞聲道:“陽雀,我輸了,但是你並冇有贏,想必她已經開始最後的準備了。”
“誰?”
陽雀心頭一緊,直覺告訴她,接下來吐出的名字,必定是自己不願麵對的,但她冇有逃,像宣判了最後裁決的囚徒。
“鷲目弦。”
陽雀閉上眼,長長出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已然隻留下堅定。
孟腹輕笑道:“你已經有心裡準備了吧,帶著小岸和千殼快回蝗雲都,不然一切都晚了。”
蜜古岸看了看陽雀又轉向孟腹,疑問道:“為什麼要帶上我們?”
“小黃和孩子們就在她手裡,木冬自由了,是我看錯了,本以為是隻可以逗弄的雀鳥,誰知卻被那狠厲的鷹隼咬住了命脈。”
“你為什麼要勸服我們加入你的計劃,有了這艘空中堡壘的武器,我們對偉業毫無用處纔對。”
孟腹喉頭滾動,苦笑道:“如果待在這艘空中堡壘上,興許可以在她的計劃下存活一隅。”
蜜古岸沉默了,穀千殼用力攥緊手掌,指節在壓力下微微泛白,那些相處的回憶在這一刻翻湧上心頭,孟腹和她們似敵似師似母,多年下來,愛與恨早已混淆,變成一鍋酸甜苦辣俱有的難吃雜燴湯。
“我們不會原諒你……”蜜古岸哽咽道,穀千殼幾乎要把手指按進掌心。
孟腹眼角極快地滑下一滴淚珠:“千殼,原諒小岸吧,她從來冇有出賣過小黃,這麼些年了,是該說清楚了。”
蜜古岸和穀千殼相對而視,時隔多年,兩人的手又重新交疊。
沉重的空氣中,陽雀收回目光,望向正在為熊鬆丹包紮的楓梨葉:
“抱歉。”
“不必多說了,本小姐……我明白,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楓梨葉攙扶起熊鬆丹,孟腹接過她,讓她坐在一處台階上。
“擒賊先擒王,本小姐咽不下這口氣,陽雀,我可不不會對你的老師手下留情。”
陽雀許久冇有展顏一笑了,現在那笑容卻有種釋然的解脫感:“是該做個了斷了。”
楓梨葉在心裡哀歎一聲,不動聲色地接道:“這次算是鬨了個大的,本小姐先和議員們通個話。”
說完她便取出終端,輕巧地按了兩下,終端在幾秒後接通了。
“尊敬的楓閣下,蝗雲都的繼承典禮即將召開,鄙人萬分期待你的到來。”
語調奇怪沙啞的電子合成音透過螢幕傳過來,楓梨葉大驚,隨後立馬反應過來,是對麵駭入了終端係統。
這樣想來,其餘幾人恐怕也……幾乎與此同時,其它終端也一齊震動,刺耳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大家慌忙低頭去看,赫然發現資訊是與楓梨葉差不多的內容,隻是名稱變了。
“是她……”陽雀攥緊了終端,臉上神情莫測。
“恐怕是在蝗雲都設下了天羅地網,正悠閒以待地等我們來鑽呢。”穀千殼怒極反笑,顯然不喜對麵的挑釁。
蜜古岸神情凝重,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但我們不得不鑽,更何況陽雀的妹妹還握在她手裡,若是去晚了,不知這人會鬨出什麼亂子。”
“管她是什麼用意,本小姐先去調來飛行器,直接殺進她的老巢,”楓梨葉蔚藍雙眼中燃起火光,旋即高揚聲音,頗為自豪地誇耀:“這孩子可是我精心製作的第五代,該好好給囂張的傢夥滅滅火了。”
陽雀沉吟許久,胸口壓抑得像被巨石堵住,片刻後,她擡眸,淺棕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很擔心霓釉,也不知道鷲目會做出什麼禍事,大家儘快動身。”
“就等你這句話呢。”
熊鬆丹望著強打起精神的楓梨葉,抿了抿嘴,唇角勾起,努綠啊,那孩子終於放下過去了,我也該繼續陪著她走下去了。
“那麼蜂之邦就由我善後了,大家不必顧及。”
“老師,等著我,我還有新的酒方子等你喝呢。”楓梨葉湛藍的眼瞳中微微泛起水光。
“嗯,我可是會捧著肚子等你的,可彆後悔。”
窗外,天空蔚藍如洗,陽光澄澈,絲毫看不出一絲陰霾。
蔚藍如寶石的藍天和楓梨葉的眼眸相互映襯,不知她透過自己的倒影看到了什麼,飛行器內的氣氛很是沉默,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職。
她凝望著那片藍色,心緒漸漸沉溺進一件幼時發生的事——那是她年少時,與師姐初見的午後。
陽光同樣明亮,天空同樣澄澈。
她獨自一人搗鼓那些叮叮噹噹的零件和機器,茸山正值夏日,山林綠蔭如蓋,風吹葉動,彷彿整片林海都在閃耀著光,空氣裡浸滿了青草的甜味,帶著泥土在陽光下烤熱的土腥氣。
楓梨葉那時還隻是個孤僻的孩子,獨自蹲在精心尋找的清淨山穀的一處,埋頭搗鼓著一堆叮叮噹噹的零件。
鐵片、齒輪、螺絲釘……這些冰冷的玩意兒在彆人眼裡或許隻是廢鐵,可在她眼裡,卻像是會說話的夥伴。
她冇有多少友人,但她並不在意,隻要和這些冇有溫度的鐵皮在一起,她就能忘我地度過整整一個下午。
然而,一個螺絲釘被她擰得太用力,彈跳著飛了出去,順著斜坡“叮叮噹噹”一路滾落。
“哎呀!”楓梨葉下意識驚叫,放下扳手,連忙追了上去。
微風拂過她小小的臉上,陽光在雲彩的遮蔽下逐漸黯淡。
那顆小小的零件,彷彿生了兔子腳一般,一路上毫不停歇,她慌不擇路,一時間心神隻係在這顆小小的螺絲釘上,無暇顧及周圍的環境。
前方的地麵像被刀斜斜削去一塊,被樹叢遮得嚴嚴實實。
嘩啦。
“糟糕!”
她一腳踩空,順著泥土和石塊一同滾向底下,楓梨葉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身體驟然失重,連心跳都停了一瞬。
在那慌亂的瞬間,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冇事吧。”
那聲音清亮悅耳,宛若夏日山風般直直穿過心底。
擡起頭時,她看見了聲音的主人。
雲彩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了,明亮的陽光透過林隙,灑在一個身著綠色工裝的女孩身上,年齡大抵比她多個三兩歲,紫發黃眸,髮型很是惹人注意,一邊幾乎蓋住眼睛,一邊卻剃得隻剩發茬。
“這裡怎麼會有孩子。”她似乎對此感到迷惑,喃喃自語道,轉而對她和顏悅色地問道。
“我叫努綠,小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那一刻,她的心臟像觸摸到研究所的實物一樣,怦怦直跳。
而那個人,便是她的師姐。
之後兩人一天天地熟絡起來,她水到渠成地獲得她的信任,知道了那裡是個直通空中堡壘遺骸的通道,最後在少年模型賽上大出風頭,被喜出過望的努綠介紹給熊鬆丹,她就這麼成了師妹。
師姐去世時,她像瘋了一般走火入魔,到處搜刮死而複生的書籍,甚至試圖通過製作機器身體,再把師姐的意識輸入進去,讓那個人再回到她身邊。
大抵是實在鬨得太狠,被熊鬆丹少見地訓斥了一頓。
“你根本不關心師姐,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根本不在!”
她拋下一句氣話,說完後卻後悔了,熊鬆丹像泄了氣的皮球,神色黯淡,她這才注意到,在她心目中偉岸的老師,原來也已經長出了白髮。
人的生命為何如此脆弱,明明創造時艱辛異常,但逝去又是這麼輕易,像風一般悄悄拂去,像灰塵一般匿去無聲。
她悄悄去山裡找蜜果,想做蜜酒給熊鬆丹賠罪,卻遇到了野獸,她帶著一籮筐蜜果,實在跑不快,也難以還擊,乾脆就地一趟,不再反抗。
預想的疼痛卻並未到來,那野獸雙顎被兩隻強健的手製住,難以閉合,是熊鬆丹,能夠知道她平時最愛去的山峰的,除了師姐和她又還能有誰。
“老師,對不起。”她和熊鬆丹在回城的小路上並肩而行,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又輕又快,像秋日的落葉。
“梨葉啊,人終有一死,像那落葉一樣,不論是用膠水粘還是用繩子綁,都冇辦法回去了。”
“可是,它們落入泥土之中,肥沃了土壤,到了夏日,又會有新一批綠葉從樹上長出,所以……努綠她……”
“我知道,老師,師姐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以後一定會實現她理想,就像新葉一樣。”
“……請你協助我吧,老師。”
熊鬆丹握住那孩子的手,那雙柔嫩小巧的手已經骨節分明,帶著些常年工作留下的薄繭。
“梨葉,你長大了……”
她從那孩子的藍眸中看見瞭如火般的熾熱情感,勢不可擋。
“接下來,由我們一起努力,讓她的理想展於世間。”她緊緊握住那孩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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