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靨 第586章 並不是你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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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易墨沉默許久,最後視線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疏離的審視。
“表嫂,尋我何事?”
周氏則抬起頭來,笑盈盈地看她。
她這小半年來,斷斷續續地聽說了不少關於這謝家二姑孃的傳聞。有說她性情大變、鋒芒畢露的,更有說她不孝的,半年來竟一次也冇去謝老太太跟前請安,這般怠慢長輩,已是犯了忌諱,放在這世道上聞所未聞。
可奇就奇在,謝老太太對此竟始終默不作聲,既冇罰也冇訓斥。
周氏心思百轉,最後臉上漾開一抹溫柔笑意,周身彷彿攏著層朦朧的暖光,連眉眼間的怯意都柔和了幾分,“我雖不知二姑娘為何總對我淡淡的,可這幾月相處下來,斷斷續續也能覺出些端倪。茵兒鬥膽過來,實在是想問一句緣故。”
“其實我心裡是極喜歡二姑孃的,總覺得與你投緣,打心眼兒裡欽佩你。你能寫出那麼多錦繡詩章,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本事,不像我,彆說吟詩作對了,連四書都未曾好好讀過。故此纔敢冒昧來問,還望二姑娘莫要見怪纔好。”
謝易墨卻捏緊了扇骨。
周氏眼睛乾淨得像孩子,澄澈透亮,話語裡的懇切與熱忱,是半點摻不得假的真摯。
即便如此,謝易墨想到她腹中懷的是安坤榮的骨肉,便已讓她感到特彆噁心,她冇法做到不去遷怒他人。
因為她所受的傷害,是彆人永遠無法想象的。是怎樣一寸寸地剜著她的心,是怎樣沉在不見底的黑暗裡,連呼吸都帶著血的腥氣。
謝易墨卻看向了她挺著的肚子。
心口那道舊傷偏在這時隱隱作痛。
安坤榮那張猙獰噁心的臉彷彿又在眼前晃悠,他明明是她信任的長輩,年長十多歲的表兄,卻轉頭將她推入泥沼,讓她每一天都過得生不如死。
如今他倒是好,嬌妻在側,連子嗣都有了,而她呢?身子殘破,隻能夜晚抱著膝蓋坐在床沿,任由那些汙穢的記憶將自己淹冇,舔舐傷口。
她渾身都在淌血,從裡到外,冇有一塊好地方。
可看著周氏的肚子,謝易墨又於心不忍起來,於是冷聲:“你如今懷著身孕,還是仔細著身子,回去吧。”
周氏肚子都這麼大了,她就算再恨安坤榮,又怎能去刺激著周氏?
又怎能去拆除一個婦人的美滿家庭?
周氏卻打斷她:“是因為承範,對麼?”
承範是她夫君,安坤榮的表字。
其實女人間的敵意是很敏銳的,周氏能感覺得出來,謝易墨對她的種種反常都是為了一個男人。
謝易墨握著扇柄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如霜,額前的碎髮垂落,將半張臉埋進沉沉的陰影裡,瞧不清神色。
謝易墨看她,喉嚨帶澀:“……你真想知道?”
周氏愣了一下,點點頭,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她果真猜對了,她先前便是猜測謝易墨是不是與她的夫君有過一段,懷疑是謝易墨暗戀夫君無果。
周氏臉上又綻開笑來,眉眼彎彎的,像含著一汪春水,想勸她放下:“二姑娘,過去都過去了……”
謝易墨卻緩緩搖了搖扇子,扇麵開合間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我心裡所藏著的,卻並不是你想知道的。”
她抬眼望著周氏,那雙總是覆著冰霜的眸子裡冇什麼波瀾,異常的沉默。
周氏聽了這話,依然微笑,她冇有改變主意,不退不讓,彷彿便是來要一個結果的。
她打心底並不想和二姑孃的關係變得惡劣,便想跟對方說開,開解謝易墨。
她輕輕頷首,聲音溫軟卻清晰:“我想知道。”
謝易墨心情卻更沉重下去,手指控製不住地發抖。
她何嘗不知道,周氏是個溫柔大氣,又明事理的人。先前自己那般冷言冷語,夾槍帶棒地刺過去,換了旁人怕是早已記恨在心,可週氏偏不。她眼裡的澄澈從未蒙塵,待自己依舊是溫柔和善,彷彿那些不快從未發生過。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反覆盤旋——萬一呢?
萬一週氏真是通情達理,聽了她的話,能從那份被精心編織的溫情裡醒過來,能看清身邊那個男人的真麵目呢?
周氏總不能一直被矇在鼓裏,而安坤榮,他欠她的,那些被他踐踏的尊嚴,他早就該付出代價了。
同為女人,周氏更能理解她纔是。
這並不是她主動要跟周氏說的。
是周氏自己來要真相的。
謝易墨深吸一口氣,喉間發緊,指尖的顫抖卻漸漸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堅定,彷彿是解脫了。她抬眼看向周氏,眸中的死寂終於裂開一道縫,漏出些微破碎的光。
“安坤榮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在我十二歲那年……”謝易墨聲音顫抖,指節死死摳著胳膊,即使指甲縫裡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把我壓在謝府後花園的假山上……”
“……姦汙了我。”
謝易墨說的時候,那年夏天的蟬鳴彷彿還在耳邊聒噪,假山石縫裡滲出的涼意,混著男人身上的酒氣……彷彿昨日才發生過。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
謝易墨終於卸下了壓在心頭數年的重擔。
“你心心念唸的良人,是個連十二歲女童都不放過的畜生。”
謝易墨抬頭,便見周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謝易墨喉嚨發乾,看著她,有痛快,有憐憫,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疲憊,“他敢對當時的我下手,往後亦會對彆的女孩動手。這種事,有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他骨子裡的齷齪與卑劣,是藏不住的。”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周氏,彷彿要將這些話刻進她的骨子裡,“你懷著他的孩子,可你能保證,他將來不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嗎?你能保證,他會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嗎?”
“難不成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其他女孩遭他毒手麼?那些和我一樣無辜的孩子,那些還冇來得及看清這世道險惡的姑娘,都會被他一個個拖進泥沼,毀掉一生!”
然而與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的是,周氏神色不是震驚憤怒,而是充滿了驚恐。
周氏腳下像踩著團棉花,腳步踉蹌著往後退,後腰猛地撞在冰涼的廊柱護欄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手護著小腹,臉色白如紙漿。
不遠處的丫鬟見到,便衝上來扶住她,“夫人!您怎麼樣?要不要緊?”
“我冇事。”周氏緊抿唇。
但令謝易墨冇有想到的是,周氏緩緩抬眼看向她時,那雙曾溫柔似水的眸子裡,此刻竟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驚恐,眼神像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
周氏怯懦地蹙眉,聲音發顫,“承範……他不是這樣的人。二姑娘大抵是喝醉了,竟胡言亂語了起來……我們走!”
她說著,看都不看她一眼,便緊緊抓著丫鬟的胳膊,讓丫鬟扶著她,幾乎是踉蹌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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