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妖皮之下 > 第40章 真麵目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妖皮之下 第40章 真麵目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真麵目

兩人前腳剛離開,雪硯齋的門便被敲響。

門外站著司馬豐宇,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肩頭與發梢都結著霜珠,像是一路頂風破雪急趕而來。

六陶聞聲啟門,瞧見是他,忙把人讓進屋。

屋內爐火昏紅,燭影微搖,映得他眉眼間一層焦灼更顯分明。

司馬豐宇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將包袱擱在桌上,解開後,各式藥瓶與藥包滾落出來。

“我聽說你傷了,過來看看。”他話未落,目光已在屋內四處搜尋,在找一個熟悉的影子。

沈折舟看懂了這份尋覓,低聲道:“桑霧不在這兒,她暫時回不來了。”

司馬豐宇眼神一滯,沉聲問:“那她可有受傷?”

沈折舟指尖微緊,“是我沒保護好她。”

這句話落地,司馬豐宇已然明白三分,遂不再多問,。

沈折舟出聲警醒:“司馬豐宇,你的聽雨軒收容的妖太多了,最好先尋一處新的安身之地。”

“可是有要事發生?”

“我也說不準……但總歸小心為上。”

話方至此,院角的桃樹忽然“嘩啦“抖了抖,傳來一聲悶重的墜響,像一塊凍硬的石頭扔進雪裡。

六陶耳朵一動,踱至門邊,輕輕開了道門縫。寒風裹著雪粉擠進來,他朝外看去。

發現夜鴞渾身是血撲倒在院子裡,正在掙紮著站起來。

六陶回身說:“是聽雨軒的夜鴞。”

司馬豐宇一聽,猛地推門而出,踏雪三兩步衝到跟前,將夜鴞攬扶進屋。

夜鴞凍得瑟瑟發抖,撥出的白氣一團團往上冒,眼裡卻是驚懼。

“主人,不好了……”它嘶啞開口,“緝妖司的翟郡帶隊,將聽雨軒所有妖都帶走了,違抗者,當場斬殺……”

話未儘,血沫在嘴邊綻開。

方纔聽雨軒突遭圍捕,前後巷口封死,它咬著後門那線生機,拚死撞破包圍,這才一路逃到雪硯齋。

“什麼?!”司馬豐宇不敢信,聲音發顫,“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這樣做?”

“主人……”夜鴞垂首,喉間隻餘細細的顫音,“小的、小的沒守住聽雨軒……”

此前聽雨軒有沈折舟庇護,緝妖司也未曾明著為難,倒也太平了些日子。可今夜突至的搜剿,分明是衝著他來的,算是一記警告,也是對他的懲罰。

沈折舟指節卻繃得發白,“是因為我。”

司馬豐宇站在一旁,此刻已沒有了往日的輕鬆,隻剩嘴上撐著:“這怎麼是因為你呢,你彆多想。”

他眼底火一樣急,強作鎮定,心卻被這場突變攪得亂如麻。

沈折舟撐著桌緣起身,披起外袍,直指門外。

“你乾嘛去?”司馬豐宇一把攔住他。

“去緝妖司。”

“你都傷成這樣了,好好休息。”司馬豐宇擡眼迎上他倔強的目光,隻得搬桑霧勸告,“你要是為此再受傷,我怎麼跟桑霧交代?你就好好養傷,聽雨軒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沉默片刻,沈折舟垂了垂睫,隻留一句:“近日,先彆營業了。”

聽雨軒在經曆這一場變故後,已經岌岌可危,隻能徹底停業,免得再被風雨掀翻。

“好,你好好修養,我先走了。”司馬豐宇應聲,轉身時將驚嚇過度的夜鴞攬到身側。

走到聽雨軒的前簷,他卻僵住了。

情況比他想象的更加慘烈,大門轟然倒塌,廳內一片狼藉,碎瓷與酒味混合著一縷冷鐵腥氣,血跡沿著地麵泅開,向黑處慢慢退去。

司馬豐宇收回目光,回頭看向夜鴞,語氣比風還輕,“如今,隻剩下我們倆了。”

夜鴞的眼淚在眼眶打轉,怯怯地把頭往他肩上靠:“主人,我不想離開你。”

“彆怕,我不會丟下你。”他擡手拍了拍夜鴞的背。

司馬豐宇在暗格處,取出他珍藏的百妖譜,將它貼身收好。

午後的光滲進羅洞。

桑霧盤腿而坐,長發垂落過肩,呼吸細而穩。

她以心神緩緩引導體內神力,相互磨合、吞吐、再度貼合,如同河流試探著新的河床。

手腕上的紋契泛起暗光,細密的裂痕宛如蛛網,沿著肌膚蔓延。

崇魅的身影半隱半現,原本勾人魂魄的清媚線條,正一點點褪去質感,漸漸變得透明。

“崇魅,你看起來不同了。”她擡眼,語氣平靜,卻按捺不住好奇。

崇魅背靠石壁,單手抱臂,唇角懶懶地一挑,“這是我自由的象征,你懂什麼。”

“原來如此。”桑霧點頭,“那我再加把勁兒。”她垂眸收心,意欲更快融彙神力。

羅洞口的結界發出輕微的脆響,像冰麵被指尖輕敲,結界被開啟,樓棄負手而入。

“今日,我帶你出去走走。”他站在她麵前,語氣平平。

桑霧起身,拍去膝上的微塵,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然而沉靜之下,心思翻湧。她默默記住能逃開的每一種可能。

可惜,樓棄看透了她的心思。

“想跑?”樓棄在轉角處停步,回首,眼尾微挑,“我勸你收了這心思,你跑不出這裡。”

二人踏上草地,訊息像鳥雀散開,眾妖從樹影與石後探出身子,或鬼魅或獸形,眼裡齊齊湧起一層亮光,隱忍著不敢靠近,隻在遠處偷偷張望。

一個瘦小身影,終究鼓起勇氣,“文澤山君,是您回來了嗎?”他的眼神卻止不住地往桑霧臉上攀。

桑霧聞言側目,目光溫淡,緩緩搖頭,“我不是。”

這話剛說出口,樓棄一把將她扯到樹後,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冷淡而偏執,“你就是文澤山君,以後都要記得。”

桑霧指尖一扣他手腕,借力一轉,生生掙開。

她擡眼,眼光如刃,“若我就是文澤山君,你怎敢對我如此無禮?想來最大的問題,是你根本沒把我當文澤山君。”

樓棄愣了須臾,冷色的眼裡掠過一絲玩味。

隨即低頭頷首,“是,文澤山君。”

他的順從並非屈服,更像承認了一個應有的位置。

“還不帶路!”

“是。”樓棄轉身,步伐不疾不徐。

桑霧沿著小徑向前,視野一點點開闊。

心底暗暗對照,眼前的山水、廊道、居所,與那捲雲墟丘的舊畫像一模一樣。

她問:“這些妖,都是你從妖獄裡放出來的吧?”

“沒錯。”樓棄眉宇間掠過一絲得意,“你不也是從妖獄被救出來的。”

“你既然有能力找到雲墟丘,又能掌管眾妖,又何必將我囚在這裡。”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文澤山君。這裡是她的家,是所有妖的家,也包括我。”樓棄的眼神發亮,亮得近乎偏執,把虔誠與野心揉作一體。

桑霧腳步停下,擡眸看向他:“那你為何要殺鏡妖承竹?”

樓棄收了笑意,語氣冰冷:“凡事要做成,都需要犧牲。若是文澤山君能回來,要我死,我也不會有二話。”

桑霧問:“雲墟丘,是不是有一棵神樹?”

樓棄側目凝她,似要穿過她的眼睛去找舊人的影子,“你記得?”

“那為何這裡沒有?”

樓棄沒有說話,而是帶著她來到神樹的位置,那裡設下一個繁複的陣法,陣眼裡安坐著一顆溫潤的妖丹。

“是承竹的妖丹。”桑霧一眼認出,瞳仁猛地一縮。

“沒錯。”樓棄語氣涼薄。

陣法的光芒映在桑霧的頰側,她忽而明白過來,“所以這裡是假的雲墟丘。”

“有你在,就不是假的。”樓棄轉首看她,眼神藏著不容搖撼的執拗,“雲墟丘從這世間消失了,誰也找不到。我隻能再造一座雲墟丘。如今你也回來了,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走。”

桑霧怔了怔,這纔看清他一路佈局的因由,他苦心孤詣為文澤山君重築雲墟丘,而她的到來,正是完成了最後一步。

“那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桑霧問。

“幻郾城。”

“那你可知道,雲墟丘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時我……不在。”樓棄短暫沉默

當時因得不到文澤山君的關注,他賭氣離開。等訊息傳來,一切都已難以挽回。

他話到此處,收了鋒芒,像是將更多的情緒壓回胸口,不讓旁人窺見。

他不讓桑霧再問,揮袖斷了話題:“我送你回去。明日再逛。”

夜色沉落時分,桑霧被送回羅洞。

漆黑的夜,倒映出滿天繁星,清澈得讓人不捨得闔眼。她仰望良久,心緒一寸寸鬆開,又一寸寸收緊。

忽然,遠處有一點溫和的光在黑暗裡醒來,尋尋覓覓向她飛來。那是沈折舟送來的玉鳥,循著她的氣息而來。周身纏著微弱符咒,以避旁人窺見。

桑霧伸手,指尖尚未觸及,冷風驟起。

樓棄無聲現身,輕輕一捏,玉鳥化為細塵,光屑頃刻湮沒在黑夜。

“自然是永遠。”樓棄答得很慢。

聽到這個答案,桑霧的心卻已涼了半截。

雪硯齋中的沈折舟,送出去的玉鳥始終沒有收到回信,他合了窗,掌心卻還留著寒意。

院中空落,隻餘風雪在枯枝間穿行。

他靜靜坐著,滿心都是桑霧的模樣,胸口像被什麼塞住,心裡不是滋味。

屋裡炭盆嗶剝作響,六陶掀簾而入,鼻尖凍得微紅。

“頭兒,還沒有找到桑姐姐的訊息嗎?”

沈折舟隻輕搖頭。

六陶把目光落在他背後的傷口上,紗布又見殷紅,便忙上前:“頭兒,快歇著吧。等你傷好了,六陶同你一起找。”

沈折舟沒應,隻淡淡嗯了一聲,把話咽回了喉間。

三日後

天都街巷被新雪洗得清冷,緝妖司罕見地安靜了幾日,彷彿先前的一切紛爭不過是一場短夢。

沈折舟的傷也好了許多。

他收到了來自晉南的書信,是傅芸送來的。

信中第一頁問安,字跡越到末尾越溫軟。

翻到第二頁,內容卻忽轉。

寫道:

小舟,回到家中我記起一些事。你的師父,緝妖司司長,我見他便覺得有些眼熟,後纔想起,他與你的父親年輕時曾在鹿山一同修習術法,交情甚好。可惜後來多年未見。我記得沈家滅門當日,他也曾登門,以為他也葬身其中,沒想到在天都見到了他。不僅成了司長,還是你的師父。或許是緣分使然。他如今與往昔不同,想來你與他一麵之緣,再見沒有認出來。

字字如針,透紙入骨。

沈折舟坐在窗下,指尖微顫。

謝謹從未提起與他父親沈濟南的舊交,卻能一口道出崇魅是滅沈氏的凶手,若非親曆,又怎會篤定至此?

多年未見,他卻在滅門之日曾至沈府,這些線索像冷光一絲絲擰成鋒刃。

這麼多年,沈折舟滅妖、緝妖,破獲一樁樁懸案,就為了尋找凶手和真相。

而這些,謝謹都知道。

沈折舟他不敢再往更深處想,這麼多年的師徒情,他害怕,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利用

他胸口發緊,陣陣抽痛。

六陶端著熱茶撞見他臉色慘白,急忙放下茶盞,“頭兒,你怎麼了?”

沈折舟回神,極力把情緒按回去,“沒事。你在家中待著。”他說著抓起椅背上的鬥篷,披在肩上,擡步便向緝妖司去了。

燈火通明的緝妖司在夜色中亮得刺眼。

議事堂內炭火正旺,謝謹正與翟郡商議要務。

門扉一推,一陣寒風裹著雪粒闖進來。

兩人擡頭,話音戛然而止。

謝謹眸光一轉,語調不緊不慢:“按計劃行事,你先下去。”

翟郡應了一聲,從沈折舟身邊掠過,唇角勾著不屑的弧度。

沈折舟抖落肩頭風雪,他的麵色被寒氣逼得更顯冷峻。

謝謹擡手為他斟茶,熱霧嫋嫋,“折舟,這麼晚了,何事見為師?”語氣如常,聽不出波瀾。

“司長可曾認識家父沈濟南?”沈折舟直入主題,壓了多年的冰終於裂縫。

謝謹手腕一顫,盞中茶麵微微蕩開一圈細紋,“有過一段交情。”

“那為何從未對我提起?”沈折舟盯著他。

“皆是舊事,提起隻添你悲苦。”謝謹輕歎,目光溫吞,“這些年,為師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明。也許正因與你父親的舊情,才待你更為厚愛。”

他的話表麵清澈,底下卻寒。

情緒翻湧上來,沈折舟指節攥得發白:“正因此,我才痛心至此。你明知滅我沈家之凶是何人,卻放我苦尋多年!”他眼中血絲爬滿,聲音發顫,似怒似哀。

“就算我告訴你,你便能報仇?”謝謹垂眸,“我所做,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沈折舟苦笑,泛紅的眼眶已經噙滿淚水,“好一個為我好。”

謝謹邁步近前,燭光將他的臉一分為二,溫和剝落,骨子裡的陰寒透出來,“看見你,便想起你父親。

他繞著沈折舟走了一圈:“想起他的聰慧,想起他那令人豔羨的天賦。也想起他死在崇魅之手時的狼狽。”

這一刻,他與平日慈和的師長判若兩人,眉目間儘是狠厲無情。

“每次見你在我麵前躬身,我就覺得痛快,彷彿看見他也在我跟前低聲下氣。”

沈折舟如遭雷擊,胸中怒火竄起,拳頭緊到發顫:“謝謹!”

“可惜,你太沉不住氣了。”

謝謹話音未落,掌風驀地破空。

沈折舟心知不妙,身形一錯已然遲了一線,胸口被硬生生擊中,氣血倒卷,喉間一甜,鮮血如線噴湧。

茶盞應聲落地,碎片滾進炭爐旁,火星跳了幾下便悄然歸寂。

沈折舟眼前一黑,身軀重重倒在堅冷的地磚上。

“真是像啊……”他對著地上的沈折舟輕聲說,“連血的味道,都和你爹一樣。”

議事堂重又歸於寂靜,燭火映得謝謹的影子猙獰而長。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