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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皮之下 第42章 文澤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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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澤山君

“六陶!”

桑霧的喊聲被風撕得破了邊,她踉蹌著穿過殘垣,腳下一滑又重重撲倒,她顧不上手膝的血,撐起身朝血泊邊的人影撲去。

沈折舟半倚在碎石旁,烏發沾了塵與血,淚沿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

他的睫毛顫了又沉下,眼神渙散如將熄的燈火,氣息細若遊絲,終是力竭昏死過去。

桑霧撲過去抱住他,指尖發顫,掌心貼在他的頸側。

同一刻,捉妖師的陣線越逼越近。

風裡儘是符紙的焦灼,樓棄獨自抵擋,衣袍被掌風撕裂,卻也愈發吃力,腳下碎瓦被他拖出一道深痕。

謝謹攜風而來,殺機咄咄逼人。

他掌勢淩厲,每一擊都捲起砂礫如雨,逼著桑霧以身相擋。桑霧回手結印護住身後的人,卻步步敗退,肩頭被勁氣擦出裂口,血一下子湧出來,洇透了她的衣襟。

放眼望去,屍骸橫陳,暮色愈冷。

桑霧胸腔漲得生疼,所有退路斬斷。

她擡眼看向崇魅,眼裡霧光翻湧,低聲道:“崇魅……”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後一條路,也是最險的一條,那就是毀掉紋契,釋放神力。

崇魅眉眼鋒利而沉靜,迎著她的目光,嗓音壓進風裡:“是時候了。”

桑霧雙手在胸前迅疾結印。

她纖細的指節被血染紅,手腕處的紋契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在麵板下奔湧。

清脆的裂響一聲接一聲,像冰麵崩碎,從她的脈上蔓延,最終整道紋契“喀”的一聲,徹底碎裂。

天幕被血紅撕開一道口子,妖氣直貫雲霄,那股熟悉而狂烈的氣息,正是崇魅之力。

下一瞬,一團重若山嶽的力量猛撞桑霧胸口,她身體一震,如瓷娃娃般迸出一道道細密裂紋,金色的神光便從那些裂隙中滲透而出,明滅跳動。

她被舉離地麵,長發在狂風裡成束翻飛。痛意如刀,她忍不住發出嘶啞的吼聲。

那道紅色妖息彷彿受召,驟然折返,逆流衝入她體內,與金色神力於胸臆處糾纏、相噬、相融,電光火石之間,新的光團正在成形。

忽地,所有光芒收斂,天地一暗。

下一刻,神力轟然爆出,金紅兩色的浪潮將人群儘數掀翻在地,碎石齊齊騰空,塵土遮了半邊天,大地為之一震。

翟郡被氣浪當麵擊中,整個人倒飛出去,在地上連滾數丈,咳出一口血。

危急間,謝謹自後掠至,一把將他攬住卸了力道,腳下卻也退了三步才穩住。他擡眼,看到捉妖師們傷亡慘重,有人連兵刃都握不住,狼狽不堪。

謝謹原以為桑霧的力量來源是因為崇魅的妖力,誰料她體內潛藏的竟是神力。

錯判的冷意與覬覦的熾熱並置,他的目光貼在桑霧身上,狠辣又貪婪。

此時的桑霧,瞳仁已被紅色浸透,殺意在她眸底成了鋒。

崇魅的妖力與她的神力在體內角力,交替湧動。

她仰首:“還不快滾!”

吼聲在空中回蕩不止,殺氣淩厲得令人心生退意。

謝謹側首,壓低聲音在翟郡耳邊道:“先回去。”

翟郡抹去唇邊血跡,強撐起身,果決一喝:“所有人!撤退!”

命令穿過塵煙,捉妖師們互相攙扶著撤向夜色深處。

樓棄怔立在金光裡,目光釘住般望著前方,那道被神力撕扯的身影,恍若他久等的人歸來。

可桑霧卻收不回神力了,神力如燎原之火在她體內橫衝直撞,紅霧在她周身翻卷,崇魅的氣息卻在迅速淡去。

她貼在她耳邊,聲音輕得像一縷風:“桑霧,我走了……”

此刻她才明白,崇魅口中的“自由”究竟是什麼。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落進翻湧的神力裡,一觸即化,連溫度都來不及留下。

不遠處的瓦礫間,沈折舟強撐著睜開眼,視線被血與塵迷濛,隻辨得桑霧在痛苦中搖晃的剪影。

他唇邊溢著血,仍低聲唸咒。

掌命傘應聲離手,騰空而起,傘骨旋轉,傘麵像一輪沉靜的月,將桑霧護在其下,替她收攏那幾近失控的神力。

傘影落下的刹那,樓棄回神,身形一掠,妖力如潮,從四麵八方裹住她。

穩穩守在她身前,不退半步。

紅霧漸去,符紋般的光從桑霧麵板下緩緩沉寂。

片刻之後,狂躁的神力終於收束,傘麵收光,桑霧如一片落葉般緩緩落地。

樓棄上前,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他側過身,命令麾下的妖將沈折舟和六陶的遺體,護送回去。

樓棄將她抱在懷裡,又命妖將沈折舟和六陶的屍身一並帶了回去。

幻郾城在這一夜得了來之不易的寧息,殺伐之音暫止,風也低了聲。

桑霧陷入沉睡,意識墜進柔緩黑暗中。

她再次來到了那片水域,水麵靜若鏡,霧氣如綢,腳下每一步都激起七彩的光。

水域儘頭,一株曾經乾枯如灰的古樹此刻枝葉繁密,微光自葉脈間浮起。就在樹影與水光交織的地方,那張曾被迷霧遮蔽的麵容也漸漸清晰,溫潤的眉眼,素雅如月,渾身流轉著安靜而溫暖的光輝。

她就是文澤山君。

“桑霧,過來。”聲音清澈,如晨風掠過。

桑霧被牽引般奔了過去。

她停在山君麵前,氣息尚未平穩,心底卻先一步軟了下來。

文澤山君淺淺一笑,“我們又見麵了。”

“山君。”桑霧剛喊出口,散亂的記憶碎片,翻湧著回到她的腦海。

文澤山君曾經贈她藥草,曾邀她去雲墟丘,與成群結隊的小妖逐風嬉戲,再往後,記憶猛地一空,停在崖邊風聲驟緊的那一瞬——

桑霧驚呼:“我死了”

“是。”文澤山君擡手,指尖輕柔地撫過她的發,“也正因如此,我的神力纔有機會進入你的身體。”

話落,四周的水光微微一顫。

“那崇魅!?”桑霧下意識說出這個名字。

“崇魅就是這神力的封印,”文澤山君的目光溫和卻澄明,“封印破,崇魅自然就散了。”

“原來是這樣……”桑霧的喉嚨發澀,“她從未和我說起過。”眼前的水麵映出她的神情,悵然悲傷。

“這是她的使命。”文澤山君語氣很輕。

她不再多言,隻擡手,指尖在桑霧的額心輕輕一點。

刹那間,萬千細流自四麵八方湧入她的識海。

那所有丟失的記憶,瞬間灌入她的腦海中。

桑霧微微閉眼,淚光在睫毛間顫動,卻不再墜落。

那一年早春,永寧的群山還裹著薄雪。

桑霧背著空空的藥簍,沿著僅容一足的羊腸小徑攀行。為給藥鋪采罕見山藥,她一步走錯,穿過一道被霧氣遮掩的石門,誤入雲墟丘。

山風忽止,春意盎然,文澤山君立於石階之上。

看著桑霧瘦骨嶙峋,胳膊上荊棘劃的血痕,心生憐憫:“藥簍空著,是要找芨草?”

桑霧張著嘴剛要說話,對方指尖已撿起塊石片,指節輕叩,石片裡竟飄出株粗如手腕的白芨,須子沾著濕潤泥土,比她往年采的大上三倍。

“雲墟丘的草,比山外的靈。”她彎腰把白芨放進她簍裡,袖角掃過她手背,溫得像曬了太陽的棉被。

起初隻是施以援手,後來桑霧常來。

文澤山君知她生來能見妖,且性本仁善,便不再設防,時或引她辨識草木,講山川風物,二人由此漸熟。

自此之後,桑家藥鋪起死回生,客似雲來。藥材的來曆順藤摸瓜,終究落到了謝謹耳中。十年來他一直在搜尋傳說中的雲墟丘,訊息一到,他便即刻趕赴永寧。

謝謹悄然佈下殺陣,機會一至,借桑霧引路,覓得雲墟丘所在,趁文澤山君毫無防備之時,暗中偷襲。導致雲墟丘封印被破,文澤山君隕落。

天地震蕩之際,腳下石脊碎裂,桑霧也因此墜崖,命懸一線。

瀕死之際,文澤山君的神力化作溫暖的光流,逆風而上,沒入她的胸口。

斷裂的氣息被一點點續起,生機留存,自此她的命數,也被悄然改寫。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口的熱意化作針刺,桑霧踉蹌著跪倒在地,淚如墜珠:“原來,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文澤山君立在她身側,掌心輕拍她的肩背,聲音沉靜:“不是你的錯。即使沒有你,惡人依舊要做惡。”

桑霧擡眼,“謝謹,他究竟想要什麼?”

“至高的力量,無限的生命。”文澤山君望向遠處,眼神通透而平靜,“他以為除了我,他便能得到雲墟丘裡的一切。可他不知道,我若隕落,雲墟丘也不複存在。”

“那這雲墟丘究竟在哪裡?”

文澤山君指尖輕點自己的胸口:“神力之下,你就是那扇門。”

原來,雲墟丘並非尋常山水,而是由神力所化的境界。文澤山君在,雲墟丘便在;他若離去,秘境亦隨之散滅。

文澤山君的身影在光與霧中逐寸消散,衣袖化作星屑般的微光,順風而逝。他望著桑霧,“接下來的路……要自己走了。”

樓棄一直守在桑霧身前,目不轉睛。

見到她手腕的紋契已然消失,留下一截蒼白肌膚。這也意味著崇魅消失了,他明明該得意,心口卻像被誰輕輕拽了一把,酸澀而寂寞。

燭火搖曳,照亮桑霧臉上止不住的淚痕。

桑霧在昏沉與痛苦裡掙紮,樓棄看她神色痛苦,想要伸手替她拭去眼淚。

指尖剛觸到她的肌膚,桑霧的睫毛猛地掀起,卻精準扣住樓棄的手腕,眼底一片慌與急:“什麼時辰了?”

“戌時了。”

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折舟和六陶呢?他們在哪?”

樓棄眸色一暗,涼涼道:“死了丟在外頭。”

“你說什麼?!”她霍然起身,掀開被子就往門外衝。

樓棄見她如此著急,伸手扣住她的肩,沉聲改口:“在羅洞。”

桑霧剛跨進洞口,六陶的屍身被樓棄用冰徹底封住,端端正正安置在床榻上,靜得像睡著。

沈折舟卻被隨意丟在地上,鬢發沾血,氣若遊絲。桑霧俯身探脈,那脈象虛弱到幾不可聞,指尖頓時發冷。

她轉身看向洞口的樓棄,“勞煩你,將他背到我的屋子裡。”

樓棄站在洞口,像沒聽見似的,避開她的目光。

桑霧胸口起伏,壓著怒氣厲聲道:“我讓你揹他!”

這一次,她的命令讓他微微一怔,緊接著彎下腰,老老實實把沈折舟背了起來,把人送到桑霧的屋子。

“再去打一盆乾淨的水來。”她沒有看他。

樓棄垂眸應了一聲,匆匆而去,不多時端著水盆回來了。

桑霧先褪去沈折舟身上的血衣,紗裳摩挲過傷口,滲出新的血。

樓棄在旁側身,眉峰一壓:“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我來吧。”

桑霧手勢未停,淡淡道:“我與他已經成親。”

樓棄冷笑一聲,嗓音結著霜:“可惜,你們倆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桑霧不再與他糾纏,隻專心伏在傷口旁。

沈折舟背後的皮肉翻卷,血肉發黑,爪痕深可見骨。桑霧一邊以淨水擦拭腐血,一邊心疼地留下眼淚。

簡單包紮後,她指尖含著微光,神力如一股綿密的暖流,沿著經絡滲入骨縫。

頃刻間,沈折舟喉間一緊,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毒被逼離他的軀體。

樓棄側過臉,不去看那一抹黑紅。

沈折舟的呼吸從淩亂到平緩,卻仍未醒來。

桑霧替他拭去額上的冷汗,動作溫柔而專注。

她坐在床沿,指腹輕輕摸過他的眉骨,“折舟,快些醒來吧。”

樓棄怎麼也不肯走,就站在她身側。

桑霧問:“你還有什麼事?”

“山君。”他挑眉,語氣輕快而自負,“如今崇魅沒了,不如與我結契。你我並肩,便可儘心守護這座……雲墟丘。”

桑霧轉眸,眸色沉靜,“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雲墟丘不在這兒。”

樓棄聳肩,“這不是找不到真正的雲墟丘麼,假的也還行,湊活過唄。”

“我一定會把你們都帶回真正的雲墟丘,但不是現在。”桑霧神色凝重,她轉頭看向樓棄,“謝謹如今隻是暫時退去,他一定會捲土重來。他不死,將天下大亂。”

樓棄的笑意斂了幾分,“那殺了他便是。”

“他可不是一般人。”桑霧繼續說:“他利用妖煉丹,吸收妖力以此提升修為。”

“那又怎樣?”樓棄擡下巴,“山君與我聯手,定能收拾了他。”

桑霧看他片刻,輕歎一聲,“你先出去吧,彆在這兒杵著。”

她知道誰都擋不住謝謹再起的潮,但她更清楚,要守住這份寧靜纔是重任。

“行。”樓棄爽利應下,“我去看看其他的小妖。”

靴底碾過門檻,他忽然回頭喊:“想通結契的事,隨時找我!”

話落,隨手將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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