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咒 第280章\\t你若肯補償我,這事便罷了。
視窗撒下銀色的月光,韓心遠仰麵躺在床上,流螢背著身睡得正熟。
“你若是真心聽我的,便不要再摻合那共產組織。”
流螢的話在韓心遠的腦子裡縈繞不去,按說螢螢算是應了他的央求,他該高興纔是,可她這話一出,韓心遠便停了動作。
“正卿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將家裡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宏義這歲數上也小有建樹,心遠,你不小了,應當懂得自己在做什麼。”
“螢螢怎麼知道我就沒有一番作為呢?”
“你摻合的是亂黨,是要掉腦袋的,一邊刀頭舔血,一邊讓我跟你過日子,該說是理想還是幼稚?眼下你認了徐家,要將徐老爺一並拉下水嗎?好男兒,大丈夫,當有取捨。”
流螢丟下這句便背過身去,韓心遠不敢上前,隻瞧著她光裸的脊背,從燈火通明到月光傾灑。
流螢今日累得很,一會兒功夫便睡了去。韓心遠替她掖好被角,隨後仰麵朝天望著床頂。
誠然,他確是想有一番作為,可靜下心來,他知道自己並不隻是因為兒女情長,而是更想對自己有個交代。
他上的是最好的洋學堂,可以見到洋人的先進與優越,同時還有對華人的輕蔑與歧視,若他放棄共產主義事業,就隻是韓家的四少爺,每日去上學,又是為了什麼呢?
先生說幼學壯行報效國家,可這個國家病了,列強當前,政府將炮口對準了遊行的學生,將手伸向了百姓的口袋,他什麼也不做,就算學富五車又有什麼意義?難不成,是為了躲在哥哥們的光芒底下,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嗎。
他心裡有一團火,那原本是星星之火,流螢這一番話,讓他明確的感受到,那顆遙遠星星已經變成了燎原火焰。
天光泛白,韓心遠失眠整夜。
流螢醒來的時候沒見到韓心遠的人影,空了一半的床鋪有人睡過的痕跡。
她昨日乏得很,韓心遠又這般磨人,她便想了這個法子,本也沒打著能勸服他,能緩緩他的心思也好,若是韓心遠一口答應下來,那地下黨的事便算是解決了,倒也是個好事,隻不過今日起來要多費些口舌才能出這個房門。
她打定主意今日回家,不再耽擱,伸個懶腰起身,收拾妥當出了屋子,方一出門,便瞧見繡頰笑盈盈地走過來。
“這就起來了?我還說你得睡到晌午去。”
流螢笑笑,“哪能睡到那麼晚。”
“你說你,起這麼早,底下人想憊懶都不成。”
流螢才發現繡頰身後還有個小丫頭,正端著銅盆低著頭。
“這…是要伺候我梳洗的?”
“可說呢,都做少奶奶了,哪還自己洗臉梳頭的。”
“哪有…”
流螢挽住繡頰,小臉不由得一紅,低聲說道,“什麼少奶奶的,淨打趣我。”
繡頰見狀擺擺手,將那小丫頭遣走,再壓低聲音湊過來耳語,“那韓家少爺可是真心緊張你,這會兒已經在前廳坐著了。”
流螢眨眨眼見了笑模樣,擡腳便朝前廳跑,沒兩步又返了回來。
“好繡頰,廚房可起了灶不?”
*
流螢提著食盒來到前廳,一進門便瞧見徐老爺與韓正卿都在。
她心思一轉,問道,“老爺還沒用早飯吧?我拿了幾樣點心您墊兩口。”
流螢將食盒裡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擺在徐老爺麵前,而後挪開步子來到韓正卿跟前,在他手邊的幾案上也擺了一模一樣的吃食。
“正卿也嘗嘗,徐家的點心同我做的有什麼不一樣。”
說完便挨著韓正卿下手的位置坐下。
韓正卿舒朗一笑,“好。”
他昨日上夜才歸家,今日一早又返回來。徐老爺本就睡得晚,睏倦難當,聽說他又回來了,愁得直皺眉頭。
這後生瞧著是個懂規矩的,怎地這般油鹽不進。昨日明說了不帶人走,卻不想他在玩文字遊戲,直言講的是昨日,今日便不做數。
幼稚,何其幼稚。
流螢帶著吃食進門,將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順道將自己的位置也表明瞭。
徐老爺正要啟口,隻聽門口繡頰的聲音說道,“大小姐小心腳下。”
話音未落,徐夢雅同繡頰也進了前廳。
徐夢雅略略掃一眼屋裡的情況,便在韓正卿對麵坐下,瞧著韓正卿手邊的點心淺淺一笑,擡起頭來對流螢說道,“你小時候不過麵案高,那小手也就這麼點兒大,卻能做許多點心,各式的花樣,我記得那刺蝟,兔子,一個個都活靈活現。”
“大小姐謬讚,不過是小時候貪玩罷了。”
徐夢雅的態度並不顯得十分熱絡,卻是個向著她說話的意思。
“還是玩得少了,你做的點心,我都沒吃上幾回。”
她有意遞話,流螢眨眨眼便明白個中意圖,順著她的話繼續說道。
“說起來,我在南京路上有一間鋪子,專做點心吃食,才與國民飯店談妥了合作的事,過兩日便重新開張,屆時請您和老爺、夫人一定賞光,過來嘗嘗。”
“既是你的鋪子,自然要去捧場。”徐夢雅客套完才對徐老爺說道,“您瞧,流螢這丫頭出息了,很是有一番作為,往後圈在咱家裡,可是屈才。”
徐老爺瞧她一眼,“這裡沒你的事,莫要跟著摻和,像什麼話。”
“自是沒我的事,不過是母親讓我問兩句,咱家不比從前,一下子多兩張嘴吃飯,又得伺候得好,待那娃兒落地,還要尋個奶媽子,養大了還不一定孝敬誰,這事上爹爹怎個計較?”
流螢眨眨眼睛,昨兒個大小姐才說她沒懷身子,今天當著徐老爺的麵兒竟又改口了?
聽這話,徐老爺沉默片刻後說道,“既然你們都商量好了,那我也不說什麼,想走便走吧。”
徐家同意放人,流螢高興得要跳起來。
韓正卿戲做全套,按住她裝模作樣地說,“小心身子。”
徐夢雅送他們出門,流螢一個勁兒道謝,徐夢雅顯得十分溫婉,搖搖頭讓她不必在意。
流螢又道,“今日沒見到老夫人,托大小姐幫我帶話,來日再同老夫人當麵道謝。”
“母親那邊我自會去說,她這會兒該是同心遠在敘舊。”
徐夢雅曉得流螢的計較,方纔不過是借著徐老夫人的虎皮做樣子罷了,流螢還要當麵謝,這無異於將許了徐家一個願,徐夢雅歎口氣說道,“母親惦念你,倒是父親那邊,實則他關心你更多。”
流螢不解,徐夢雅徑自說道,“你還記得兒時跟著表弟偷跑出去,爹爹去學堂抓你。”
“記得。”流螢點點頭,“那次老爺生了好大的氣,往後再不許我出家門一步。”
徐夢雅笑笑,“那回並非因著你偷跑出去,而是你同旁人打了一架,說你並非是沒人要的野丫頭,家裡門牌都記得清楚。”
小汽車順著林蔭路的一側向前開,晌午的光線躲在雲層裡,空氣中有潮濕的味道。
流螢倚著車窗發呆,自徐家出來後,她始終沒言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韓正卿握過她的手問道,“在想什麼?”
“我…”
流螢張了張嘴,又止住話頭,“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嗯。”韓正卿攬住她的肩膀,拇指摩挲著她的肩頭,“如此說來,大事上已經想清楚了。”
流螢目光遲滯,心思仍在事兒上。
“昨兒個,心遠說徐家怕的是警局,可你說我娘在軍部,那、那就是說…我爹孃許是惹上了什麼人,趁著這事公報私仇。可我想不明白,多大的仇怨能一直扣住屍身,我爹已經沒了,這仇怨還不能放下。”
韓正卿瞧著她,緩了一緩才開口道,“我確是想過各種可能,找過許多渠道,均未能打聽得內情,而無論怎樣,扣壓屍體這事都違反規程,勢必要一瞞到底。”
流螢小臉刷一下白了,“若是瞞…會不會是…軍部的命令?”
韓正卿略一沈吟答道,“不清楚。”
他想過,盧先生既是學醫的,或許是拿費氏做了醫學樣本也未嘗可知,而盧先生並不掌握實權,若要串通警局與軍部一起隱瞞這事,勢必要身居高位的人才能辦到,可這終歸是沒有證據的揣測。
流螢的身子微微顫抖,韓正卿重新將她攬回懷裡,親吻她的頭頂。
“咱們既然能查出來這些,便能順藤摸瓜,有朝一日將真相大白於天下,讓你的雙親土為安。”
流螢窩在他的懷裡,身上不住地打顫,他們不過是商家,要同軍部對上,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怕,凡事有我。”韓正卿握住她的肩膀,吻她的額頭安撫。
流螢抱著他,將小臉埋進他懷裡,悶著聲音問道,“正卿,你先前可知道我爹將韓家告了?”
“先前並不清楚。”
“當真?”
流螢揚起小臉,定定地瞧著他。
韓正卿不動聲色地吸一口氣,“那時我臥床養傷,許多事都交由大太太操持,令尊的官司,我也是昨日才聽說。”
他的語氣誠懇,流螢本就覺得這裡有誤會,如今便解了這心結,又將頭埋回去。
“正卿,謝謝你,不過我想…爹孃的事便算了罷。”
“怎麼?”
“眼下咱們日子過得順當,我想,若是爹孃泉下有知,定也希望咱們和和美美的。”
流螢深吸一口氣,小臉埋在他胸口,將眼淚都抹在韓正卿身上,擦乾淨了再揚起小臉露出個微笑,“你不是說,還要帶我去蜜月?”
“是。”
韓正卿目光深沈,沒有反駁她的話,大手托著她的下巴落下一個繾綣的吻。
流螢心裡有計較,若是這事同韓正卿沒有關係,她不願意拖他下水。
韓正卿沒有挑明,隻吻得深沈,他含著她的唇舔吻,**不多卻滿是依戀。
他親了許久,流螢強忍著不呻吟出聲,直到呼吸不暢才推開他。
飽滿的胸脯隨著呼吸起伏,小臉緋紅眉目含情,她咬著唇拉開距離,雖說在車裡親吻不是頭一回,可司機也是個大活人,她總是怕的。
韓正審視著她嬌美的囧態,舔去唇邊的津液,“昨日,徐家大小姐可是說了什麼,你這樣試探我?”
“沒有,我沒有,那、那也不是試探…”
流螢的下意識閃躲再拉回目光,極力不讓自己露出心虛的神色。
韓正卿點點頭,“這麼說,是我多心了。”
“嗯嗯,”流螢如釋重負,“往後可不許這般猜忌。”
“我的錯。”韓正卿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不過老四尚且年幼,你也說過,三姨太葬禮之前不宜動欲。”
流螢才平複下去的小臉刷一下又紅了起來。
“沒有、他沒有,他不過是,藏不住話…知道些事便找我來說話罷了。”
“當真?”
韓正卿直視著她的眼睛,流螢卻覺得這視線有千斤重,壓得她擡不起頭來。
她咬著唇不敢答,更不敢騙他,僵持良久,韓正卿悠悠說道,“你若肯補償我,這事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