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尾乞憐的丈夫們 第 18 章
義賣當天,陽光灼熱,操場上排了一溜藍色遮陽棚。
校門開啟,歡迎各位家長以及當地居民前來參加選購。事先發過宣傳單,陸陸續續有大人帶著小孩,或者三三兩兩結伴的學生走進校園。
梁樾站在自家的攤位前,她拖了輛板車拉著幾大箱物品,一樣樣擺放在桌麵上,挨個分類好。
於微找家門口的水果店借了個擴音喇叭,提前錄好音放在桌角,“來看——快來看看——好東西——好東西——”
喇叭迴圈播放著,引得眾人頻頻側目。
一班的攤位正好在他們班斜對麵。
季書熠也在,他穿著白t恤,露出精瘦的手臂,正俯身整理攤位上的舊書。一班的攤位上幾乎都是各類文學名著和教輔資料。
大概是有季書熠這個活招牌在,吸引了不少家長駐足翻看,征詢一班負責人的意見,“這資料好用嗎?”
“好用,公式齊全,解析簡潔明瞭。”
梁樾打量著跟在那位家長身後的小男孩,才約莫七八歲。和身邊人感歎道,“現在的家長這麼急嗎?”
“你懂什麼,”同班同學說道,“我舅舅家的孩子和他一般大,人家現在在學程式設計了。”
“”哇塞。
梁樾佩服地拍拍手,豎起大拇指,真心感歎,“牛。”
“你好,這幾本漫畫多少錢?”
來生意了。
“一套五十,單本十塊,”梁樾笑著招呼。
桌對麵站著一個大約四五年級的小男孩,他頭發被剃得很短,露出光潔的額頭,翻動漫畫的手臂上有一片烏青的印子。
梁樾猜想他大概前不久不小心摔過跤。
小男孩翻得很仔細,眼睛落在書上,亮晶晶的。
“這些都是十塊嗎?”
“對啊,”梁樾看他喜歡,“如果你買得多的話,可以給你優惠。”
小男孩擡頭,另一手放在桌上,手中捏著幾張皺巴巴的紙幣,他把錢一張張攤開,一張十塊,一張五塊,以及三張一塊和一張五角。
這幾張紙幣都格外舊,邊角捲曲,有一張甚至破了口。
遠遠能聞到獨屬這種紙幣的‘錢味’,各類味道混雜在一起。
他數得很慢,一張張展開捋平。
“姐姐,我隻有十八塊五角,可以拿兩本嗎?”
兩本不算買得多的範疇,照理來說,不能優惠。
而且,他看中的兩本很新,封麵沒有摺痕,被梁樾儲存得很好,放在二手書店,是要賣四五十一本的價錢。
小男孩音量很小,似乎知道自己的請求並不合理,他已經在兩本中猶豫著放棄其中一本。
梁樾瞥了眼被他手汗浸得發軟的紙幣,心軟道,“可以選兩本。”
“真的嗎?!”
小男孩的眼睛瞬間亮起來,他確認道,“真的可以嗎?”
“可以。”
“謝謝姐姐,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好樸實的讚詞。
小男孩把錢遞給梁樾,拿了書一蹦一跳地走了。
背影看著開懷極了。
午飯是學校統一訂購的盒飯,三菜,一葷兩素,外加一盒牛奶。
梁樾和於微找了張廣告紙,席地而坐,大口吃著微涼的盒飯,經過一上午的忙活實在消耗精力。
於微咬著筷子,“還有一下午呢。”
梁樾掀開紙箱,裡麵已經空出一小半位置,“已經賣了不少了,你記得把錢算清楚。”
“知道了。”
飯後,梁樾的手機彈出一條訊息。
季書熠:【來校門口。】
“微微,我去上個廁所,”梁樾邊回他,邊往校門口走。
一棵姓梁的樹:【來了。】
校門口停放著大大小小的車輛,季書熠站在門口的梧桐樹下,手裡拎著一個透明的塑料口袋。袋子上印著對麵蛋糕店的招牌。
他見梁樾走近,伸手遞給她,“四個蛋撻,可以和你的朋友分著吃。”
梁樾喜道,“你怎麼知道我午飯沒吃飽?”
季書熠解釋,“見你剛才搬箱子時還在吃餅乾,猜的。”
“謝謝你。”
“不客氣,回去吧。”
下午的客流量比上午那會兒多了些。
梁樾的漫畫書賣得很好,她的書保護得當,有好些跟嶄新的沒什麼兩樣,價格低廉,格外受歡迎。
沒一會兒,便被學生們搶購一空。
梁樾數著錢,將紙幣按照麵額大小依次疊放整齊,最後用橡皮筋捆住交給於微保管。
之後,她找了把椅子閒散地坐下,腳邊是空蕩蕩的紙箱,夕陽斜照,映照在紙箱上。
正當她醞釀著些朦朧的睡意,耳邊傳來嘈雜的吵鬨聲。
一道粗獷的成年男性的嗓音響徹整個遮陽棚,“誰允許你賣這種不良物品給小孩子的?!”
梁樾作為四班義賣的主要負責人,她打起精神從椅子上站起,循聲望去。
那名中年男性並未穿上衣,袒胸露乳。露出黝黑、鬆弛的肌膚,胸口處紋著一頭猙獰的老虎,肥大的啤酒肚,腹部的贅肉垂至褲腰,嗓音渾厚嘶啞,帶著股酒氣。
他手裡捏著兩本已被撕成兩半的漫畫書,紙張上似乎殘留著煙灰和酒液。他還在搓揉著可憐的紙張,唾沫橫飛,“你們誰把這種肮臟的讀物賣給我孩子的,會教壞他的!我要求賠償!”
梁樾垂眸,看見一早來買書的那個小男孩,臉上多了個通紅的掌印,低著頭不敢說話,眼眶包不住的淚一串串落下。
她快步上前,“你好,這些漫畫書,都是經過學校篩選過的讀物,能夠在學習之餘釋放壓力,內容健康,絕無不良引導。”
“況且,這裡是二手售賣攤,我們的招牌上寫著,一經售出不退不換。”
中年男人冷哼一聲,擡手將四分五裂的漫畫扔到梁樾麵前,季書熠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側,替她擋了一下。
“就這幾本破書,你好意思賣小孩二十?”
梁樾看著被撕碎的漫畫散落在她腳下,紙上的圖案被撕得七零八落,心裡很不好受。
這些書很有意思,她看過許多遍,每一遍都翻得小心仔細,生怕弄上油汙和褶皺。之所以賣,是因為她想藉此機會讓沒看過的人也能看看這書,而且她也確實翻來覆去看過太多遍,對她來說這書已經沒什麼實際意義和新鮮感了。
“我怎麼不好意思?”梁樾生了火氣,“你看過書裡的內容嗎?你可能僅僅是因為它是本漫畫,先入為主地認為它是低俗、無用的東西。況且這些書都是正版,上麵沒有任何人為標記,幾乎全新,憑什麼不能賣這個價,你自己去二手書店看看,這些書在那裡能賣四五十一本。”
中年男子不願聽梁樾囉裡吧嗦的解釋,一句話,“賠錢。”
小男孩難堪地站在外麵,怯懦地出聲,“姐姐,你是個好人,你把錢還給我吧。”
梁樾被氣得不行,“你既然想讓我把錢退給你,為什麼還把書給撕了?你說,我現在憑什麼退給你?”
小男孩絞著衣角,把頭埋得更低。
於微嗆他,“小朋友,你可不能因為姐姐是好人,就可著姐姐一個人欺負啊。再說,你們家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十八塊五也值得大動乾戈?不如你和你爸朝我們誠心誠意道幾個歉,說‘是我錯了,’‘我們再也不亂說話,不亂發脾氣’,‘求求你們原諒我吧’,彆說十八塊五,就是一百八十五我都給你。”
男人臉色鐵青,指著於微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明明是你們售賣不良讀物,我們要求賠償怎麼了?”
保安和年級老師聽見動靜過來,瞭解事情經過。
那男子反咬於微和梁樾,說她們惡意辱罵他。
在場的學生看不過,連聲說沒有的事,是他惡意找茬。
老師皺眉調解,男子仍不依不饒。
季書熠默默彎腰撿起地上的紙片,指尖拂去上麵的灰塵,“把那書賣給我吧,我拿回去粘好,還能看。”
梁樾一怔,鼻尖有些發酸。
“這書都壞了,賣給你乾什麼。”
“賣給我吧,”季書熠略微彎腰,聲音很輕,他從褲兜裡摸出一小粒奶糖塞進梁樾手心,“我拿回去看看。”
於微找出捆好的一遝紙幣,梁樾從裡麵翻出那幾張最舊的,發臭的紙幣扔到男子麵前,“快走吧,錢還你了。”
男子抓起錢,得寸進尺道,“不行,你的書汙了我小孩的心靈,賠償。”
賠償?
負責老師好言相勸,“您拿了錢趕緊走吧,賠償這個要求實在太無理了。”
於微:“你真當我們這兒是慈善機構,窮瘋了吧。”
“不管,要是不賠的話,就這麼耗著吧,要不等我報警?”
“你想報就報,”梁樾對這種無賴實在沒辦法,“你快報吧,我倒要看看警察是不是支援你這種訛人行徑。”
男子攥著錢不鬆口,那孩子突然大叫一聲,跑遠了。
他橫了幾人一眼,走掉了。
眾人鬆了口氣。
季書熠拿出兩張十塊遞給於微,“這兩本書我買了。”
“噢噢,”於微目光在他與梁樾間流轉,有些瞭然,“我拿袋子給你裝起來吧。”
“好的,謝謝。”
梁樾垂著腦袋,掌心中還捏著那粒溫熱的奶糖。
好在義賣已經結束。
男生負責最後的掃尾工作,梁樾朝於微打了聲招呼,先走一步。
季書熠將他負責的地盤收拾乾淨,緊跟著出了校門。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跟在離梁樾三四米遠的地方。
梁樾忽然停下腳步,季書熠也跟著停住。
她轉身,頭卻低垂著,“有紙嗎?”
季書熠快速從包裡抽出幾張衛生紙遞過去。
“謝謝。”
梁樾接過紙,擦乾淚水,擤乾淨鼻涕,“我隻是覺得,那書很好,而且當時我還便宜賣給那孩子了,誰知道會變成這樣,早知道我就不心軟賣給他兩本,說不定還能救下其中一本。早知道我一本都不該賣給他,”梁樾改口,“之前我在網路上經常看到有難纏的家長要求退貨,今天也被我碰上了。”
季書熠靜靜聽著,等她說完,“那男人我認識,他以前和我媽是牌搭子,他輸不起,沒什麼人願意和他打,欠了一屁股債,老婆和他離婚時想把孩子帶走,他說男孩子是他們家的根,不能讓出去。這種爛人,人渣不值得你生氣。”
梁樾第一次聽季書熠罵人。
“而且,你可以往好的方麵想,就算他今日不來找你,這書那孩子也看不成,說不定就會被拿去墊桌腳,被賣三角一斤的廢品,但這書現在在我這裡,我會把它粘好,看完後好好儲存下去。”
梁樾擡眼望他,她眼角被紙擦得微紅。
季書熠如被蠱惑般,伸手輕蹭過她的眼尾,“彆哭了,我帶你去吃跳水兔好不好?”
“那你得和奶奶說一聲。”
“好,”季書熠溫聲應下來,“我馬上給奶奶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