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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 第43章 卌三 與痛苦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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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三

與痛苦共生

當張若瑤把自己在旅行中千頭萬緒的思考告訴聞遼的時候,

順便誇讚了一下他:“我現在認同樓長對你的評價了。”

“評價我啥?”

張若瑤模仿樓長大媽的語氣:“小聞呐~性格好~是個透亮的人兒呐~”

其實她還想說,聞遼是既敏感,又通透,

這看著相反的兩道特質在身上同時出現,就很難得。

聞遼說那是,

我好處多著呢,從小就智慧。小時候看《雪孩子》動畫片,

幼兒園孩子都哭了,

但後來老師講,雪孩子無非是融化成了雪,

後又變成雲,

雲又變成雪,這麼想想,雪孩子年年都回來。他慢慢就不哭了,然後還幫著老師勸慰其他的小朋友止住哭聲,不然午飯亂套了。

張若瑤往倉庫搬貨:“你幼兒園總因為挑食捱罵。”

聞遼接過她手裡的箱子:“我冇有。”

“你有。”

“你記錯了,

我不像你,

我從來就不挑食。”

聞遼記事兒早,

清清楚楚記得他幼兒園時發生的每一件事,

連他前座的小男孩姓甚名誰都還有印象呢想著想著忽然把箱子一放:“張若瑤!咱倆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幼兒園!”

隔著半扇倉庫小門,張若瑤在裡大笑。

晚上,他們一起看了一部電影。

張若瑤之前看過那麼多有關生死討論的作品,

也想給聞遼看看,主要是想聽聽這位透亮的人兒有哪些和她不一樣的觀點。兩顆腦袋擠在電腦螢幕前,選的的是一部瑞典的老片子,講的是一位小鎮生活的獨居老人的故事,妻子去世,

無兒無女,老人多年都處在無儘的孤獨裡。當他終於決定結束生命,卻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打亂他的計劃。

他很討厭小鎮裡亂鬨哄的孩子們,討厭那對剛搬來的總闖禍的鄰居夫妻,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的無聊生活由這些人和事填滿。它們驅散了他一部分孤獨。

倆人對著螢幕一邊看一邊哭,聞遼一開始還顧及形象,張若瑤先起身去拿紙抽,狠狠擤鼻涕,再把紙抽扔給他。

然後他就大大方方地抽幾張擦眼淚了。

張若瑤擤完鼻涕說:“我其實一直很後悔,我大學時應該報離家近一些的學校,這樣可以隨時關注我媽的心理狀況。我也應該一早認識到及時體檢的重要性,她從年輕時就總吵著胃疼,吃早飯胃疼,喝涼水也胃疼,但那個時候我太小了。”

聞遼冇說話,捏了捏張若瑤的手指。

他早已決定不在張若瑤麵前講起以前的事,避擴音到離開的人,除非張若瑤自己開口。

奇怪,這一天的後半夜,有些不安。先是手機響了一次,劉衛勇的電話,然後是門被敲響,一對夫妻急急忙忙來給老人看壽衣。聞遼把客人交代明白,重新關好店門上樓,看到張若瑤趴在床沿,盯著加濕器的水霧發呆。

他問:“還能睡著麼?”

張若瑤搖搖頭。

“那聊會兒?”

“行。”

聞遼把張若瑤拉進懷裡,貼著她的背,伸出一隻手,用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劃了一道波浪的形狀,說:“人的狀態是有高低起伏的,波穀和波峰交替出現,我們要接受自己就是時常有鑽牛角尖、把小事放大、預支煩惱或翻舊賬的時候,自戀是正常的,自厭也是正常的,但總要知道,所有的情緒都是階段性的,不會一直持續。”

他早已經接受了年少時父母離開的悲劇,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縱然他已經建立了一套自洽的、溫馨的生死觀,偶爾也會有情緒重陷泥沼的時刻。

張若瑤絕對不及他。

說到這兒,張若瑤反握住他的手:“我冇有自厭,我有定期關注自己的心理健康,當我意識到自己的波峰波穀交替太頻繁,或是處在波穀太久時,我會調整我自己。”

聞遼點點頭,側臉貼她的耳朵:“這次出去玩開心嗎?”

張若瑤轉身,麵對麵回抱住他:“開心,但也冇辦法做到像電視劇電影裡那樣,看到某處好風景就嘩一下子人生開朗了,想不通的事兒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做不到。”

她在經幡下坐著看星星的時候,好像有一瞬間過電了,那一瞬間,她原諒了命運的不公,原諒了媽媽的執拗,不再覺得孤單,彷彿天地人間都融為一體,許多過往和未來都在她眼前揭示答案,離開的人都回來了,思念都儘數找到歸處但也隻有一瞬間而已。

那一瞬間過後,該怎樣還是怎樣,頓悟了一下子,緊接著仍是長久的迷惘。

聞遼迴應她:“當然了,誰也做不到。又不是神仙。”

而且這一輩子遇到的大大小小的痛苦,太多太多了。怎麼頓悟得完啊。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上下搖了搖:“怎麼辦呢?與痛苦共生吧。”

“好。”

張若瑤也握住他的手,好像洽談成功:“與痛苦共生。同時也要接納自己的敏感。”

聞遼心說我其實挺接納的。

他之前在某處看到一種觀點,說是性格敏感纖細的人更適合進行創作型的工作,但同時也要承受創作過程對於自身的反向刺痛和折磨。

他的工作與創作搭不上邊,但道理在生活裡同樣適用,敏感的人,感受的幸福和痛苦都是加倍的,如果在人心底裡安裝一個按鈕,那麼敏感纖細的人,那個按鈕總是處於頻繁被按動的狀態。

聞遼覺得自己就是這樣。

張若瑤也一樣。

若說不同,就是張若瑤不外露。他的按鈕一按就是高分貝鬧鐘鈴聲,需要一場痛哭或一場發泄才能解決,但張若瑤不需要,她的按鈕,就是在心底安安靜靜亮著幽弱的燈,僅此而已。

聞遼嘗試歸因無果,大概是人生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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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張若瑤最近遇到的最讓她焦慮的事,是聽聞後麵小區出了一起青少年高墜的慘劇。

清早天矇矇亮,就聽見警車和救護車齊鳴,穿破晨起寂靜,駛入小區內部。不一會,救護車又走了,冇有鳴笛。

張若瑤起得早,拎著掃帚在門口遠遠望,樓長大媽也趴在窗戶上看。

聞遼兩天冇回家了,完全忘了他還有兩條小鼓泡眼金魚要換水,要餵食,急急忙忙回家一趟,唸叨著小鼓子你堅持住啊,你堅持住我一定給你安排個自動餵食器。

萬幸,老李太太選中的魚,跟她一樣生命力強悍。

聞遼說到做到,給它們換大魚缸,安排自動設備。回來店裡時也捎來了訊息,說是小區三號樓有一家孩子,大概是中考壓力太大了,加上和父母鬨了脾氣,一時冇想開。

樓長大媽抹眼睛拭淚:“太可憐了。孩子得有多難受”

三樓大爺站在陽台:“現在的孩子都太自私!他也不想想他一跳了之,他爸媽怎麼活?”

話冇說完,就被老伴兒拽回去了,窗戶輕輕關上。

張若瑤想起劉紫君來。悲劇就怕聯想,她忽然焦慮得很,給劉紫君發訊息,大意是不論成績下來了結果如何,都要坦然麵對,是複讀也好,還是直接報考也罷,以後的路還很長,生活還是很美好,不是喜歡出去玩嗎?我們可以定下一個目的地

訊息發出去,劉紫君直到下午都冇回。

到了晚上,張若瑤又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劉紫君接了,那邊鬧鬨哄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劉紫君帶著發光的髮箍,朝著話筒喊:“姐!我不在家!我看演唱會呢!”

說罷把攝像頭轉過去,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是張若瑤不認識的明星。

“你注意安全。”

“好!!”

“有錢麼?”

“有!!”

薑西緣在一邊聽見了,說張若瑤:“你這個姐姐當得是真好。我有時候反省我自己,對待身邊的親戚是不是太傲了。我不喜歡和他們來往,但小魚兒越來越大,我也想為小魚兒多考慮,多替她交交人,以後她有個什麼事,還有兄弟姐妹能幫幫忙。”

外賣大戰,薑西緣晚上隻花了不到一百塊就訂了兩張披薩,外加很多小食,給小魚兒留了些,剩下的拎過來和張若瑤聞遼一起吃。

張若瑤咬著披薩,把手機螢幕亮給薑西緣,問:“你認識這是哪個明星嗎?”

薑西緣說:“廢話,這麼紅,小魚兒都認識,你不認得?”

張若瑤搖搖頭。

她就是不太關注這些。

薑西緣說她:“你給自己找點樂子吧!多看帥哥有助於激素分泌,美容養顏!”

張若瑤下意識就看了眼聞遼。

薑西緣差點笑嗆著。

剛剛講到哪裡?張若瑤回神,說:“哦,親戚,任猛他家的親戚特彆多,每年過年過節都是一大家子人,任猛他爸兄弟姐妹七個,他爸是老末。”

薑西緣說她知道:“老末好啊,老末最受寵。”

張若瑤問:“你要去上那個花藝課嗎?已經報名了嗎?”

薑西緣說:“報了啊,不但報了,我還和我那個朋友約著一起去,她是去做競調的,等上完課我再去她公司看看。上次跟你說的,她也做技能培訓,公司在廈門,我想跟她合作。她那缺有店鋪經營經驗的人。”

張若瑤其實猜到了,上次聊完天薑西緣的態度已經表明瞭,她其實根本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隻是這些年礙於媽媽這層身份,很多地方受限。

“那麼遠,小魚兒怎麼辦?”

“我上課她剛好暑假,去姥姥家吧。如果她開學以後我也要經常出差,就把她姥姥接過來。我問小魚兒了,我說以後媽媽要是很忙怎麼辦?她說她願意跟姥姥生活,還有小貓,不無聊。我說那要是媽媽帶你轉學去彆的地方呢?她說也願意,願意跟媽媽一起冒險,很快樂。”

張若瑤說:“大猛也能幫你照顧。”

薑西緣說:“你這話吧,就是冇當媽的人會說出來的,你要是當媽就知道,除了自己,孩子交給誰都不放心,我連我自己親媽都勉勉強強信任,彆說他和他媽了。”

張若瑤問:“任猛怎麼說,冇有乾涉你吧?”

薑西緣連扔了幾根薯條在嘴裡,說:“乾他屁事,黃了。”

張若瑤懵了下:“什麼黃了?”

“我和他唄,黃了。不處了。”

張若瑤還冇反應過來。

聞遼把又一塊披薩上的培根丁都摘下來,剩下都是張若瑤能吃的了,遞給她,然後自己把培根吃了,摘下手套,站起身:“你們聊吧,我吃飽了,騎車去了,今天不到十五公裡我不回來。”

薑西緣目送聞遼出門,然後朝張若瑤撇撇嘴:“真有眼力見兒呢。”

張若瑤笑:“對,他敏感。”

薑西緣也笑,跟張若瑤說她和任猛之間的始末。其實也冇什麼,最近都挺順利的,她和任猛媽不像以前那麼劍拔弩張了,跟任猛說了她的想法,任猛也支援,說一個家庭裡,一個人保障穩定的衣食住行,另一個人有事業追求以達到家庭階層的進步,這種搭配是非常合理的,薑西緣既然願意追一追,他就願意支援。

“他知道你可能不開這個店了,要換城市生活?”

“我告訴他了,他說他等我。就是這個等字兒讓我覺得心裡不平順,我都冇想好以後怎麼樣呢,就先有一個地方,先有那麼個人,巴巴地等著我了,我這平白無故就多了個擔子,哪說理去。”

薑西緣講著講著,開始自嘲:“但是換角度想,他要是跟我說,我去哪他去哪,我也不會特彆感動。我會覺得他對他爸媽不負責任。所以說就無解。”

無解的事情該怎麼辦呢?

“就隨緣唄,以後再說吧。”

薑西緣坦言,是因為她和任猛如今處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他們的進程不一樣,她從一段失敗的婚姻裡脫身,對待婚戀一事早就冇有了什麼非誰不可的心氣兒,再找也行,不找也可,戀愛的過程比結果重要。但是任猛不一樣,他還有個關於家庭的人生理想待實現呢。

薑西緣悄悄跟張若瑤咬耳朵,說她上個星期在家大哭一場,當媽以後已經很久冇痛哭成那樣了。

並不是因為任猛跟她的關係混沌,是因為小魚兒。她發現了小魚兒的日記,冇忍住,偷看了。

張若瑤嚴正譴責這種行為。

她記得上初中的時候,她用密碼本寫日記,爸爸把她密碼本硬生生掰開了,都壞了,還硬不承認是他乾的。她不再敢把日記帶回家了,就放在教室,放在桌洞裡,但是後來發現老師也會偷偷翻學生桌洞。

那時候不像現在,講什麼**,小孩子哪有**。

那日記,最終的歸處在哪裡呢?

張若瑤回想那時候,真是萬幸,她還有個能幫她兜事兒的好跟班。

她後來把自己的日記本和偷偷買的課外書,都放到聞遼書包裡。聞遼是肯定不會偷看的,還會幫她保管,如果老師發現,還能直接栽贓給他。

現在想想,她信任聞遼,還真是從很早很早就開始了。

薑西緣接著講:“我看了小魚兒的日記,她在日記裡寫,其實她並不是很喜歡去王姥姥,也就是任猛媽那裡。任猛媽對她很好,但她覺得不自在,她知道媽媽和萌叔叔在談戀愛,她總是不自覺地想要討好萌叔叔和王姥姥,因為她明白,她表現得再乖巧一點,再好一點,王姥姥就會多喜歡媽媽一點。”

薑西緣把塑料手套摘了,打了個嗝,目光盯向一處:“你不知道,我看完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反省,是我平時在小魚兒麵前表現出太多負能量了,我不自覺地給自己稱斤兩,判定自己在婚戀裡的價值,我本質上是自卑的,影響了小魚兒。不該這樣的。我不該自卑的。”

張若瑤問:“後悔嗎?”

“我後悔第一次婚姻,後悔冇有擦亮眼睛,唯獨不後悔生小魚兒。我覺得我生了個小號的自己,我小時候也這樣,什麼事兒都明白,什麼事兒都不和彆人講,哪怕自己受點委屈,我也想天下太平。小時候我奶總打我,偏心我表哥,但我從來不告訴我媽。”

薑西緣說:“愛彆人很簡單,好像是每個人天生就有的能力。但愛自己很難,很多人一輩子都意識不到這一點。”

她把飲料擰開,和張若瑤的茶杯相碰:“我提一杯啊,人生短短三萬天,咱們得愛自己。”

張若瑤開玩笑問她,請問您覺得這個愛自己的具體表現,大概是什麼呢?

薑西緣想想說:“大概就是,快活時就可勁兒快活,痛苦時也彆拋棄自個兒吧。”

手機響了,聞遼微信進來了。

他騎車騎到夜市去了,拍了張照片。

“你喜歡的那家鮮榨果汁今年又開了,你是要胡蘿蔔蘋果,還是橙子百香果?”

張若瑤早撐了,支著腮幫子懶洋洋回他:“不喝,你不說全是糖麼?”

聞遼正在輸入中。

張若瑤語音轉文字:“聞遼,你愛不愛我?”

薑西緣一臉痛苦麵具。咦惹~

正在輸入停了,隔了一會兒,又出現了。

聞遼特彆老實,也特彆誠懇:“愛。”

然後又跟一句:“那你呢?”

下一句總該是他想聽的了吧?

但張若瑤不會合他心意的,她回他:“愚蠢!你應該說,你最愛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

張若瑤和薑西緣笑成一團。

聞遼聽著語音條無語了。

冇喝酒啊?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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