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餐指南 第39章
說是來波爾多長見識，果然就真的很長見識，亞瑟即是樁第一大的見識。
晚宴結束之後，釀酒師先生不知道是真醉了還是解酒繼續瘋，死活纏著葉回要他傳授“如何得到林開的心”的秘訣。
事到如今，葉回總算明白梁汐說的不講武德、完全無視是什麼意思了。這位先生哪裡有一點把情敵當成情敵的樣子啊！
一群人圍在庭院裡看他動情又滿臉痛苦的樣子，集體束手無策。沒辦法，葉回隻好擺擺手，讓顧慕和曲美靜都彆陪著了。
“那我陪你吧。”林開的話說得有點同情，又有點愧疚。
一聽到他的聲音，亞瑟立馬掉過頭。本來對著葉回哭哭唧唧的臉這時露出笑容，淚眼朦朧地喊“林”，揪住他的衣角把腦袋靠上來。
“你為什麼不肯來看我？和梁分手也不告訴我，我問過她了，是因為她沒有答應你的求婚……你一定很傷心吧？可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
“……”說他是醉話吧，又每一句都條理清晰。
葉回無奈：“你也回去吧，我跟他聊聊。”
“真的啊，你一個人？”
“他應該沒有暴力傾向？”
“沒見過這種跡象。”
“那就行了。”葉回仰臉衝他笑笑，“放心吧，你不是說我克得了他嗎，我試試。”
“克？”亞瑟好像聽到什麼疑難詞彙，露出迷茫的表情，“克是什麼意思？要給我上課嗎？”
林開：“……”
葉回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神，回答：“是的，給你上課。”
說話間，示意林開先走。
林開踟躕片刻，最後還是把衣角從亞瑟手裡抽出，往後麵燃著壁爐的客廳走去。
白天在車裡說的話當然是開玩笑，但剛纔有一下子，林開真的有點相信葉回能搞定亞瑟。說不上什麼依據，就是一種直覺。
有點像小時候在院裡生活那會兒，但凡葉回開口許諾什麼，其他人包括他，都會不由自主相信。
透過客廳的玻璃窗，他看到葉回扶著亞瑟坐正了。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隻能從身形跟坐姿分辨出他們似乎變得正經起來。
亞瑟那家夥，果然不是真的醉。
接著，他們看上去開始談話了。
林開很好奇他們會談什麼。沒有人能不在意彆人關於自己的談話，何況裡麵還有一個是現任物件。
然而他必定不適合過去，那就是一個他不應該存在的場合。他甚至能預料到，過後葉回也不會將對話內容一五一十告訴他。
他隻能遠遠看著。
過了十多分鐘，隻見亞瑟又趴在桌上聳動肩膀，葉回在旁邊默然不語。少頃，亞瑟擡起手搖了搖，葉回身體前傾了一點點，終究沒有靠近。
最後，他離開桌前，也往客廳走來了。
林開迎到門口：“怎麼樣？”
“他要自己呆一會兒。”
“那你們，都說什麼了？”
不出所料，葉回果然露出一副不好說的表情，林開忙擺擺手：“好，我不問了，肯定是他的隱私，要是你的你就告訴我了。”
葉回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燈光照得他們的臉有點發白，無端有種慘兮兮的感覺。這麼相持良久葉回纔再開口，聲音竟有一絲因為情緒而壓出來的沙啞。
“他是真的喜歡你，現在傷心了。林開，”他靠過來，把下巴放在林開肩上，輕聲道，“我隻是告訴他怎麼追到的你，他就聽哭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他發現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他，你對完全沒感覺的人實在……很傷人。”
不用葉回再展開說下去，林開就明白了。
亞瑟是一直瘋瘋癲癲，但隻要他口中的喜歡有真心在，就不會對冷漠與無視無動於衷。
他剛才抓著他衣角那幾句詰問大抵都發自內心——林開結束了一段他原先撬不動的戀情，他卻一無所知；就連來到波爾多，林開似乎都不願意告訴他。
更彆提以前相處中完全的迴避與漠然，這些，全都很傷人的。
假如一直沒有對比，一切承受起來可能也還不至於令人心碎，可當他麵前坐了個葉回，那麼他果真沒有被喜歡哪怕一點點的事實，就尤為清晰了。
林開也忽然能理解葉回的情緒和沙啞的嗓音，他一定是把自己代入了亞瑟，對人家的傷心感同身受。
誒，這種事不帶參照物回看，看得還真是沒那麼清楚。
原來隻知道自己一開始對葉回就和對彆人不一樣，當時以為那是少年情誼的影響，有惻隱之心作祟，才會默許對方靠近。
然而亞瑟也是朋友，是個好人，自己對他一樣抱有惻隱跟友誼，卻無法接受任何曖昧發展。
所以，葉回當時得到的不一樣根本與友誼、與同情無關，僅僅是因為他本來就也喜歡他而已——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喜歡他。
這些在肚子裡想通的事情，都有點不足為道的意思。林開輕輕吸了口氣，摟住葉回的腰把這個擁抱加深。
“彆想啦，我們又沒有錯過。你看才幾個月，不是把戒指都訂了嗎？我這輩子都沒談過進度那麼快的戀愛呢，我媽來看到了肯定直呼打斷我的腿。”
“噗嗤！”葉回被他逗破功，笑得猝不及防，身形一晃，連帶著林開兩人差點一起摔倒。
擁抱分開之後，還是笑。
葉回本來想問為什麼這次進度條這麼快啊，但看到對方笑著的眼睛就有了答案。
因為確實感覺對嘛！
在這個距離他們出生成長的城市萬裡之外的鄉村莊園裡，陌生的環境和空氣好像使一切都從某個模糊地帶曝露出來。
他才意識到，從走近這段感情和關係起，彼此的幸福開心快樂、酸澀苦楚傷痛、擔憂急切渴望，每一樣都全然真實。
真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人總是受到太多外在因素影響，即便是麵對以為發自內心的感情，也充滿世故人情和不自覺的模仿。
一份真實的、每次發作起來都牽筋動骨的感情，根本就是稀世珍品。
所以錯不了，這就是一份貨真價實的愛情。
也許在淺層的思考與認知中，他們沒辦法輕易捕捉到這個原因，但靈魂深處的直覺已經替他們抓住了它。
這一刻他比什麼時候都確信，林開是真的不會離開自己的。
第二天早晨醒來，亞瑟就不在莊園裡了。早餐的時候，莊主轉告說他已經回到自己的酒莊去，近期都不會再過來。
說完，目光落在林開和葉回身上，露出遺憾的神情。
不過這畢竟不是莊園內最近幾天的要緊事，宣佈完亞瑟的情況，莊主轉而興致勃勃地拿出即將在明天送到期酒節會場的酒。
“嘗一嘗吧，明天你們就可以下單了！”
通常而言，這個交易節在波爾多會持續一個星期，全世界權威的品酒師都會來評鑒新酒，分數會公佈在各大專業雜誌上，成為當下和日後的重要參考。
托顧慕的福，他們可能是本屆第一批品評本莊園新酒的人，隻可惜專業身份還沒到能打分上雜誌的段位。
這一天過得很悠閒，品完酒之後，一行人又在梅多克地區逛了一圈。
傍晚時分，再度回到莊園。
不知怎麼的，從晚餐前開始林開就顯得心事重重，總在看手機。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他有一搭沒一搭明顯心不在焉。
葉回問了兩次怎麼了，他都沒有回答，眼裡含著幾分惴惴。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睡前，他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那一下他就精神了，劃開手機看完一條資訊，整個人立即明亮起來。
過一會兒他轉身撲過來，把頭埋在他胸前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告訴你一個好訊息。”
葉回有一點預感，但還是配合地問：“什麼訊息？”
他糾結地鼓起腮幫癟了癟，又把那種想分享的衝動咽回去了，軟軟地說：“算了，明天你就知道了，我先不說。”
“不算完全的好訊息？”
“還不算，不過我會讓它變成確定的好訊息。”
說著話，他換個了姿勢橫躺著。雙腿屈起來，白白的大腿杵在那裡直晃人眼睛，他還一副不知覺的樣子。
葉回懶得計較他的訊息是什麼，又要怎麼從“不完全的好”變成“確定的好”，隻想趕緊把那兩條腿壓下去。
他摸了摸林開枕在自己胸膛上的腦袋，手指穿過黑色柔軟的頭發，再順著往下，滑過脖子，輕輕捏住喉結。
林開在他手裡吞嚥了一下，仰起視線：“這是彆人家哎，不合適吧？”
葉回麵不改色：“不合適的話，人家就不會給我們準備那麼大的床了。”
“……你說的好有道理！”
就是有道理。
葉回笑著看他收回那兩條腿，然後用它們攀上自己的腰。
彼此擁抱糾纏，三兩下就勾成一個匪夷所思的姿勢，陷在柔軟的被窩裡。
那個林開當晚不願意說的訊息，在隔天正式開幕的期酒節現場有了答案。
比起往期，今年這個交易節弄得更像一個文化節。
整個小鎮的開闊之地都被用來當做會場使用，從街道到廣場，從臨街店鋪到公園草坪，全部都是酒與歡樂，並且隨處可見文藝表演和互動。
午餐時間，所有具備餐飲功能的店鋪都被人佔領，幸好梁汐加入了他們的四人行。
她是帶著自己的酒莊團隊來的，攜備了充足的野餐食物和用具。於是一行人在小鎮中央公園的草坪上找到一片空地，開始鋪設餐布。
正在忙碌的時候，林開的手機接到一個來電，來電人是“媽媽”。
他深吸了一口氣纔在葉回的注視下接起來，眼睛好像在衝葉回說“你看著吧”，嘴上故作輕快地對手機那邊道：“喂，媽，你到了？”
這次，他一定能通關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