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法善:以道鎮唐,力挫西域異教 第35章 天文星象,夜觀研習
祈雨那日的甘霖彷彿還凝在衣袍上,帶著草木與泥土的清新。葉法善對天地節律的興趣,就像被雨水滋潤的種子,在心裡瘋長起來。玄陽子看在眼裡,第二日便從藏經閣的暗格裡取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書皮是深藍色的錦緞,邊角已磨得發亮,上麵用篆字寫著《步天歌》。
“讀懂星象,方能知天時、應地利。”玄陽子將書遞給他,指尖劃過封皮上的磨損處,“這是前代祖師手抄的孤本,裡麵的星圖與口訣都是心血。你且慢慢研習,觀星如觀心,見星象流轉,便知世事浮沉。”
葉法善接過書,入手微沉,紙頁帶著陳年的樟木香氣。翻開第一頁,朱筆繪製的星圖赫然在目,二十八宿的位置用硃砂標注,旁邊是蠅頭小楷寫的口訣,讀起來朗朗上口:“角二星,左角右角各一員,中有平道上天田,總是黑星兩相連……”字跡溫潤,想來是哪位道長蘸著鬆煙墨,一筆一劃寫就的。
他如獲至寶,每日吃完晚飯,便提著一盞羊角燈,燈芯裹著棉紙,燃起來昏黃卻穩定,風都吹不滅。揣上《步天歌》與紙筆,踏著暮色往後山的觀星台去。
觀星台是座丈許高的石台,用青灰色的條石砌成,曆經風雨侵蝕,石縫裡已長出幾叢倔強的野草。台麵刻著周天星圖,北鬥七星的位置凹陷得最深,顯然是曆代道長常駐足觀瞻的地方。據說是前朝三位道長耗費三年心血修建的,選址時特意避開了道館的燈火與山林的遮擋,抬頭便是開闊的夜空,像一塊鋪展開的墨色綢緞。
台邊有棵老鬆,樹齡怕有百年,虯枝如老龍探爪,遮出半片陰涼,正好能擋些山風與夜露。葉法善常坐在鬆樹下的青石凳上,借著燈光翻看《步天歌》,等眼睛適應了夜色,再抬頭觀星。
第一晚觀星,秋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鑽,亮得能照出人影。葉法善對著星圖找了半宿,脖子都仰酸了,才勉強認出北鬥七星。那七顆星像個倒扣的勺子掛在北方天空,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組成的勺身方方正正,玉衡、開陽、搖光連成的勺柄微微彎曲,與他日日踏鬥的罡毯星位一一對應,瞧著格外親切。
“北鬥七星,天之樞紐啊。”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在石台上的北鬥星位摩挲。想起玄陽子說過,北鬥運轉定四時,鬥柄指東為春,指南為夏,指西為秋,指北為冬。今夜鬥柄偏向西南方,正是初秋時節,與節令分毫不差,彷彿天地間有隻無形的手,正按著某種節律撥動著這把“天勺”。
接下來幾日,葉法善按《步天歌》的指引,逐個辨認星宿。他先從東方青龍七宿開始:“角二星,左角右角各一員”——角宿二星在室女座,像龍的兩隻犄角,傍晚時分最早升起,亮得有些刺眼;“亢四星,恰似彎弓架上弦”——亢宿四星在牧夫座,排列如彎弓,緊挨著角宿,星光稍暗,需眯著眼才能看清;“氐四星,似鬥測量天下事”——氐宿四星在天秤座,形如鬥,與北鬥的“勺”遙遙相對,像在稱量著什麼。
他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直到山風送來寒意,才發現露水已打濕了道袍的下擺。“房四星,像四扇窗戶”——房宿四星在天蠍座,排列成一條直線,像開啟的窗戶,透出後麵更深的夜空;“心三星,中央大星色赤紅”——心宿三星最是醒目,中間那顆“心宿二”赤紅如血,便是俗稱的“大火星”,此刻正懸在東方天際,像顆燃燒的寶石;“尾九星,如魚尾擺動”——尾宿九星在天蠍座尾部,一字排開,星光忽明忽暗,真像魚尾在水中輕輕搖擺;“箕四星,像個簸箕”——箕宿四星在人馬座,形如簸箕,據說主“風”,星明則風調雨順,星暗則多風災。
“原來心宿是這樣的。”葉法善望著那顆赤紅的大火星,想起先前在典籍中看到的“熒惑守心”——熒惑是火星,因其熒熒似火、行蹤不定而得名,古人視之為“災星”;心宿對應人間帝王,古人認為火星停留在心宿附近,是“大凶之兆”,主兵亂、災異。他下意識地往心宿二旁邊看去,今夜那裡空蕩蕩的,隻有幾顆暗淡的小星,暫時無虞。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麻紙與炭筆,在觀星台上記錄:“八月十七,晴,東方青龍七宿清晰,心宿二明亮,旁無熒惑。”字跡在風中微微顫抖,寫完又覺得好笑,自己這是得了師父的真傳,凡事都愛記個明白,倒像現代做科研記錄似的,一絲不苟。
認全了青龍七宿,葉法善又轉向西方白虎七宿。《步天歌》裡寫:“奎宿十六星,像隻大鞋子;婁宿三星,如三角;胃宿三星,似鼎足;昴宿七星,最易認,民間叫‘七姊妹星’;畢宿八星,像支小網;觜宿三星,如虎牙;參宿七星,是白虎的核心。”
他按圖索驥,果然在西方天空找到昴宿七星,七顆星擠在一起,像七個挨肩搭背的姐妹,星光柔和,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清。參宿七星最是壯觀,其中“參宿四”又大又亮,泛著淡淡的橙紅色,與東方的“心宿二”遙遙相對,一東一西,永不相見。自古便有“參商不相見”的說法,喻指親友隔絕,不得相見。
“參宿在西,心宿在東,果然從不同時出現在天空。”葉法善看得入迷,直到老鬆的影子轉過了半個石台,才發覺夜深。山風穿過鬆針,發出“嗚嗚”的聲,像誰在低低地唱著古老的歌謠。
南方朱雀七宿和北方玄武七宿更難辨認,尤其是玄武七宿,由龜蛇兩部組成,星官繁多,有的星還格外暗淡,像蒙著層灰。葉法善花了整整半月,才勉強認全——井宿八星像口井,鬼宿四星如鼎,柳宿八星似柳葉,星宿七星像個鉤子,張宿六星如張開的弓,翼宿二十二星像鳥的翅膀,軫宿四星似車軫;鬥宿六星是玄武的蛇頭,牛宿六星如牛角,女宿四星像織布的梭子,虛宿二星、危宿三星、室宿二星、壁宿二星則組成龜身,星星點點分佈在北方天空,像一幅散落的拚圖。
有次觀星到深夜,月已西斜,大部分星宿都隱入了雲層,隻有幾顆亮星還在堅守。葉法善正收拾紙筆準備下山,忽然看到一顆拖著長尾的星從東北天空劃過,明亮耀眼,尾跡像條銀色的綢帶,在夜空中停留了足足三息才散去。
他心中一驚,想起《天官書》裡說的“彗星見,則兵起”,連忙重新鋪開麻紙,借著燈光疾書:“九月初三,醜時,見彗星於西北,尾長三尺,色白,劃過虛宿、危宿之間。”寫完,他望著彗星消失的方向,隻覺夜風都帶著股肅殺之氣。
第二日他將此事告知玄陽子,老道正在曬藥草,聞言撚須沉吟片刻,道:“彗星有‘掃帚星’之名,古人多以為凶兆,但天道執行自有常軌,偶然異象不足為懼。”他撿起一片曬乾的艾草,“就像這草,春生秋枯是常,偶有一兩株冬天還綠著,也改不了四季輪回的理。你隻需如實記錄,不必妄加揣測。”
葉法善點頭記下。他漸漸明白,觀星不是為了占卜吉凶,而是為了理解天地執行的規律——就像農民看星象知農時,“參宿現,犁頭歇;心宿現,種大田”;漁民看星象辨方向,“北鬥指北,不會迷失”;修道者觀星,是為了讓自身的小宇宙,更好地融入天地的大宇宙,做到“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
這夜,葉法善又在觀星台記錄,忽然發現“熒惑”(火星)正慢慢靠近心宿。那顆星熒熒如火,帶著股不安分的躁動,與沉穩的“心宿二”相比,像個跳脫的野孩子。他拿出前幾日的記錄比對,發現短短七日,熒惑與心宿的距離已拉近了近半。
葉法善心中一動,想起之前的擔憂,連忙在紙上標注:“九月初十,熒惑漸向心宿移動,相距尚有兩尺(古代天文單位),星光漸亮,色赤。”他握著炭筆的手微微用力,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窟窿。
夜風漸涼,吹得鬆針簌簌作響,像在低聲警告。葉法善收好紙筆,望著滿天星辰,握緊了腰間的桃木劍。劍鞘上的水紋在星光下泛著微光,那是祈雨時留下的印記。他忽然有種預感——邊境或許真的要起戰事了。而那十字教的黑袍人,會不會趁著亂世興風作浪?
星空沉默無言,隻有星河流轉,鬥轉星移,按著亙古不變的節律執行。葉法善深吸一口氣,將《步天歌》揣進懷裡,轉身往山下走。石台上的星圖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像大地睜開的眼睛,凝視著蒼穹。
無論將來有什麼變數,讀懂這片星空,順應這天道節律,總能找到應對之法。他的腳步踏在下山的石階上,沉穩而堅定,每一步都像踩在星圖的節點上,與天上的星辰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