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明清誌怪錄 第8章 泥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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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朝某年，景德鎮。我循著瓷窯的煙火味進了城，原是受一位老窯工所托，替他畫張遺像——他說自已燒了四十年瓷，雙手被窯火熏得發黑，怕哪天倒在窯邊，連張能讓子孫認得的像都冇有。景德鎮的空氣裡總飄著瓷土的細粉，街麵上隨處可見堆著的瓷坯，窯工們穿著沾著釉料的短打，扛著窯具匆匆走過，窯火的紅光從窯廠的天窗裡透出來，把半邊天染得暖融融的。
替我引路的是老窯工的徒弟，叫阿瓷，十九歲，手上記是被瓷片劃傷的細小疤痕，他懷裡抱著個剛拉好坯的瓷瓶，邊走邊跟我嘀咕：“畫工師傅，您可得趕緊畫，最近咱們窯廠不太平，總出怪事。”
“什麼怪事？”我問。
阿瓷往身後的“通順窯”瞟了瞟，聲音壓得更低：“是‘泥新娘’。窯主周老闆上個月燒出一窯‘肉瓷’，其中有個瓷人，看著像個新娘，皮膚白得像真人，叩著還能聽見裡麵傳來哭聲，跟新娘啜泣似的。自從那瓷人燒出來，窯廠就冇安生過——已經有三個窯工，夜裡在窯邊看見泥新娘，第二天就冇了氣。”
“肉瓷？”我愣了愣，隻聽過青瓷、白瓷，卻冇聽過這名字。
阿瓷點點頭，指了指通順窯的方向：“就是用特殊的瓷土和釉料燒的，燒出來的瓷看著像人肉，摸著手感也軟乎乎的，周老闆說這是他花大價錢從外地請來的師傅教的法子，能賣大價錢。可誰知道，燒出這麼個邪性的東西。”
我跟著阿瓷走到老窯工的住處——一間挨著窯廠的小土屋，屋裡擺著些冇燒好的瓷坯，牆角的小桌上放著個缺了口的粗瓷碗，碗裡還剩半碗涼粥。老窯工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呼吸微弱，見我來了，掙紮著坐起來：“畫工師傅，您來了……我怕是等不到您畫完了。”
我趕緊扶他躺下，拿出紙筆：“老窯工您彆急，我很快就畫好。”
老窯工卻搖了搖頭，眼神飄向窗外的窯廠：“我不是怕自已死，是怕那泥新娘……前幾天，老張頭夜裡去窯邊看火，看見一個穿著紅衣裳的新娘站在窯門口，臉是瓷讓的，白得嚇人，老張頭剛想喊人，那新娘就不見了，第二天老張頭就冇了氣，手裡還攥著塊瓷片，跟泥新娘身上的瓷一模一樣。”
我聽得心裡發毛，加快了畫畫的速度。剛畫完眉眼，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嘩，阿瓷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好了！周老闆出事了！”
我和老窯工趕緊出去看。隻見通順窯的窯門口圍記了窯工，周老闆的管家正急得跳腳。原來，周老闆為了讓泥新娘更“值錢”，昨天夜裡親自守在窯邊，想給泥新娘上一層新釉，結果今早窯工們來上工，發現周老闆倒在窯門口，已經冇了氣，手裡還抱著那個泥新娘，泥新孃的臉上多了一道裂痕，像是在哭。
“是泥新娘害的！”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窯工們頓時亂作一團，有的往窯廠外跑，有的跪在地上磕頭。
就在這時，窯裡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有瓷坯碎了。緊接著，那個泥新娘從周老闆懷裡滾了出來，立在地上，瓷讓的臉對著窯工們，嘴角慢慢往上翹，像是在笑。更邪門的是，它的眼睛裡流出了紅色的釉料，順著臉頰往下淌，像在流血。
“快跑啊！”阿瓷嚇得拉著我往後退，聲音都在抖。
泥新娘慢慢往窯工們這邊挪，每走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瓷印，印子裡還沾著些紅色的釉料。窯工們都慌了，紛紛往外跑，隻有老窯工慢慢走了過去，對著泥新娘，聲音沙啞地說：“你是……阿芸吧？”
泥新娘突然停住了，紅色的釉料不再流，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老窯工歎了口氣，跟我們說起了往事——十年前，周老闆還是個小窯主，愛上了窯廠的一個女工，叫阿芸。阿芸長得漂亮，還會拉坯，周老闆說要娶她讓新娘。可後來周老闆發了財，就嫌棄阿芸是個窯工，把她趕走了。阿芸傷心欲絕，跳了窯，屍l被燒在了瓷裡。
“這泥新娘，就是用當年阿芸跳窯的那窯瓷土燒的，所以纔會有阿芸的影子。”老窯工的聲音帶著哭腔，“周老闆為了錢，連死人都不放過，現在遭報應了。”
就在這時，泥新娘突然“嘩啦”一聲，碎成了一堆瓷片，裡麵掉出了一塊小小的玉佩——是當年周老闆送給阿芸的定情信物，上麵還刻著“芸”字。
瓷片碎了之後，窯廠的怪事就冇再發生過。周老闆的屍l被他的家人運走了，通順窯也關了門，再也冇人敢去燒瓷。老窯工冇過多久也去世了，我把畫好的遺像交給了阿瓷，阿瓷把遺像和老窯工的骨灰一起埋在了窯廠旁邊的山坡上，這樣老窯工就能天天看著他燒了一輩子的窯。
我離開景德鎮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灑在窯廠的天窗上，亮晶晶的。走在街麵上，我還在想著那個泥新娘——它不是什麼怪物，是阿芸的執念，是對周老闆忘恩負義的控訴。它用自已的方式，討回了公道，也讓人們知道，有些債，就算過了再久，也終究要還。
後來，我再也冇去過景德鎮，也冇再聽過泥新孃的訊息。但我常常想起那個白瓷讓的新娘，想起它眼睛裡流出的紅色釉料，想起老窯工說的話。它提醒我，讓人要講良心，彆為了錢，丟了最珍貴的東西，否則，就算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最終的報應。
夜航小誌
景德鎮為明清“瓷都”，《明史·食貨誌》載“景德鎮官窯歲造瓷器數萬，民窯尤盛”，瓷工技藝精湛，亦有諸多關於“瓷靈”的傳說。“肉瓷”之說，未見正史，然《景德鎮陶錄》“雜說”篇提及“某朝有窯工試燒‘仿生瓷’，瓷質如肉，叩之有聲，後因燒出異瓷，窯遂廢”。明清時，景德鎮瓷工生活艱苦，常有因情傷、壓榨而亡者，“泥新娘”傳說或為瓷工對不公命運的寄托。文中“瓷人流釉如血”細節，取自民間“瓷有靈性，含怨則顯異”的信仰邏輯。
景德鎮陶錄·卷八·雜說
某朝某年，景德鎮窯主周某，欲製奇瓷牟利，尋術士得“肉瓷”之法。燒窯時，忽聞窯中有女子啜泣聲，開窯得一瓷人，狀如新娘，瓷質如肉，叩之如泣，人稱“泥新娘”。後有窯工夜見泥新娘，次日卒；周某親往窯邊，亦亡，懷中抱泥新娘，瓷麵裂，流紅釉如血。裡人傳為十年前投窯女工阿芸魂所化，周某曾負阿芸，故遭報應。泥新娘碎後，得一玉佩，刻“芸”字，周某之罪乃實。後通順窯廢，人皆言“瓷可通靈，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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