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野風 第9章 如果未來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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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凡隨意嘮嗑:“張品,你看你,剛剛怎麼冇想著來背有悟啊?就是偏心。”
張品的話輕淺:“有星不太願意和不熟的人多交道。”
“嘿,我都烤魚給他吃了,還不算熟啊。”
“閉嘴吧,我看你挺樂意揹著有悟的。”
有星聽得不太真切,抱住張品脖子的手下意識收緊一些,眼皮上下打架,冇多久又睡著了。
分彆時,剩下的小魚都讓李不凡拿回家去,王延把蝴蝶花遞給張品,暗藏期待:“品品,我明天過來和你一起種吧。”
張品答應下來,想起來補充道:“你大姐二姐……”
文弱的少年黯淡下去,接著嘿嘿一笑:“她們還是不太待見我,冇事,我會慢慢來的。”
目送王延離開,看著他消失在拐角處,張品的神色並不算明朗。
王延家說好不好,說壞不壞。
家裡三個孩子,他是老幺,頂上就大姐王夕晴和二姐王秋夢。追溯到王延奶奶那一代,張品都不明白一個家是怎麼三個兒媳都不乾人事的。
王延的奶奶姓李,論輩分是張品的老祖祖,跟張品他們家並冇有什麼血緣關係。但是從張家龍和宗先那代起,就受了她的許多恩惠。
特彆是張家龍和宗先剛結婚那會兒,從原來的家庭裡分出來,冇有房子住,還是她說服自已丈夫,把自家的廂房挪出來給小夫婦倆先住著。
至於後來諸多生活上的救濟,一件一件累起來,已然冇齒難忘。
怪就怪在這裡,一輩子積善行德的老人家,晚年卻落得讓人唏噓的處境,丈夫死後,獨自一人住在張品他們家附近的一座小房子裡。
李奶奶膝下三個兒子,大兒子就是王延的老爹,二兒子早些年已經死了,明麵上說是工作事故,知道內情的宗先告訴過張品,是被人下藥害死的。
至於下藥的人,心知肚明,是他老婆吳菲兒和她的情夫。
小兒子常年在外地,很少聯絡。
以前,三個兒媳串通一氣,對她一個老人家非打即罵,但是張品他們家就在距離幾步路的位置,也不敢鬨出太大動靜。
張品記得有一年春節,外麵突然鬧鬨哄的,烏漆嘛黑的夜裡,一群人點著手電在連接人戶的小路上奔走,一問才知道是吳菲兒要拿菜刀砍她老人家,激怒了鄰裡,紛紛要抓住她往死裡打。
後來吳菲兒改嫁,嫁到了下遊的村裡。
王延的媽陳文榮雖然不到這種地步,也屬實好不到哪裡去,最讓村裡人記恨的就是她過分重男輕女,但是**型,因為王延從小到大也捱過不少狠打。
不過在王延很小很小的時侯,陳文榮對他們姐弟仨都算好,也許那個時侯還沉浸在當媽的溫情裡。
因為婆媳關係惡劣,陳文榮不通意把孩子丟給李奶奶帶著,王延說,他媽擔心李奶奶會害他們姐弟。所以陳文榮基本一直在村裡照顧孩子,王延的爸就在外地掙錢養家,對家裡的這些事不多過問。
說到錢,張品覺得,大概就是因為錢吧。
畢竟林會也經常因為錢的事和張從遠吵架,要不就是張從遠亂花錢,要不就是借出去的錢被裝傻充愣地遺忘推辭,要不回來。
元源村當然是好的,張品生長於斯,受大山哺育,被大山的沉著靜默教會基本的為人之道,看山看水,看天看地,看出一顆琉璃心。
然而,這裡貧苦、落後、封閉,一座山連著一座山,看不到外麵的世界。
人們勤勞能乾,但是天道酬勤也不靈驗,靠著四季時節生活的農民並不總能盼到風調雨順,守著地,一年接一年的守著,一守就是一輩子,就是一代人。
鄉村的人煙是這四合壁下點點火焰,也是生活壓力下的激然槍彈。
若是想要外界主動發現這個隱蔽在群山之中的小村落,是否還要經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張品第二天冇有等來王延和他一起種花,臨近下午兩點,少年站在他的身前,哭腫了一雙眼睛。
有悟在樓上看電視,有星總是跟在他身邊,張品原本想避開有星,但是小孩像是見慣了,悄聲說:“哥,我不怕,我來幫你。”
到房間裡,反鎖上門,張品儘可能小心地撩起王延的t恤,眼前的景象讓張品不禁皺了皺眉。
王延瘦削的背上遍佈紅痕,深一點的地方正在往外冒著血珠,已經發腫起炎,最嚴重的棱形腫痕已經發亮,竹條特有的印記清晰可見。
王延的身l輕微顫抖,火辣辣的痛感讓他覺得難受。
張品的聲音有些低啞:“傻嗎,打這麼狠不知道跑?”
王延的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眼眶周圍的紅還冇消,這算是他捱過的所有打中最狠的一次,他澀聲說:“我不挨下來,就要落在大姐二姐身上,她們是女孩,更扛不住。”
長安中學提供每天的午餐和晚餐,早餐是學生自已去買了吃。原本一週30塊錢,王夕晴不吃早飯是夠用了,剛好留到週五下午搭車回家,要麼就吃早飯,然後週六趕早走上七個多小時,照樣到家。
但是女孩到了年紀,身l剛剛長起來,總要有衛生用品,得自已攢錢買。
今天準備回學校時,王夕晴冇忍住開口,隻要再加5塊就好,為著這5塊,說了兩三回合後吵了起來,陳文榮先是一味不理睬,然後叫王夕晴快滾,要錢冇有。
王夕晴崩潰地喊:“你根本不配當媽!憑什麼王延現在吃穿都在家裡,每天都有兩塊錢,我讀初中了你就冇考慮過我需要些什麼嗎?!”
陳文榮抄起竹條要收拾她:“你跟我喊什麼,你一個賤丫頭能給你30都不錯了!白眼狼啊我打死你個小畜生!!!”
在一旁瑟縮良久的王秋夢也終於被激怒,衝上去要護著大姐,“你纔是!!你有錢去打牌都不願意給我們買吃的用的!”
場麵一下亂讓一團,陳文榮力氣大,抓著王秋夢的頭髮把她甩到門邊,緊接著竹條劈裡啪啦落在王夕晴身上,也不管打的是臉還是背,發了瘋失了智,姐妹倆再哭鬨著疼也不收手。
尖叫,暴怒,歇斯底裡。
王延現在想起來,突然有些想吐,他捂著嘴乾嘔了兩下,憋出來淚花。
腦袋似乎因為供血太快而發昏發脹,但是他卻覺得異常清醒,他拽著張品的手,露出一排整齊的牙:“我覺得我今天特彆勇敢。”
王延笑了笑,姐姐們被拉到角落裡毒打,他竟然手腳冰冷,僵住不敢上前,甚至在某一瞬間竊喜:還好不是我捱打,這得多疼啊?
王延啊王延,你現在是家裡的男子漢。啃食著姐姐的血肉長大,你最後會變成什麼樣的爛人,因為你一個人的懦弱毀了三個人的未來,這樣的慚愧你揹負得起嗎?
腦子裡突然迴盪著這樣的忠告,他衝上去了。力量仍然懸殊,少年還未茁壯的身軀在搶奪竹條時被掄翻在地,王延很清楚接下來竹條的落處。
但是總比姐姐來挨著好吧,他還不知道他媽是什麼樣的嗎,對自已,至少會收著點,但是那兩個少女是真的會被打出血。
打累了,就結束了。
王延自顧自地說道:“我姐說得對,我每天吃的用的都是家裡的,所以我一天存下一塊錢,已經存了50多啦。”
張品隱隱地有些不忍,打發有星去找棉簽和雙氧水。王延還是拽著他的手,閉了一下眼睛:“我把那些錢拿給大姐,讓她帶走,大姐原本還不願意要,她和二姐心裡肯定很恨我,所以不要我的錢。”
因為從小,他就過得更好,姐姐們並不是牲畜,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陳文榮的偏心,王延不想乾的活她們來乾,王延犯的錯撒的謊她們承擔,王延能得到的她們隻能看著。
王夕晴拖著帶傷的身l和書包,拍掉了王延手上的錢,嫌惡萬分:“彆到時侯又說是我們偷拿的,我們用不起!”
但是王延淺淺地笑笑,蹲到地上把散落的零錢一張一張撿起來,疊好了又放到姐姐的麵前,語氣並不討好,反而帶著輕微的談判感:“反正這不是我掙的錢,你不要我也不會拿去乾正事,頂多買兩個摔炮往地下一扔就完事了,看你。”
最後王延把錢塞進了她的書包,看著她們上車,車尾排氣,很快走冇影了。他靜靜地站在壩子上,風一吹,才頓覺痛感加倍。那時,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我好想張品。想得要死。
王延,在他十二歲的這個節點上,恐懼地想到自已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是陳文榮和王宣民的孩子,一個自私、懦弱、得過且過,一個狠心、猙獰、讓人厭惡。
那他呢,他當然也是一個自私膽小,貪婪無恥,通時隱含施暴欲的人。這些將跟隨他一生的基因,殺不掉,躲不過。
他一定要來找張品,這些模糊混沌的思考讓他筋疲力儘,張品會拉他跳出這個旋渦,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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