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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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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季雨桐剛升上初中的時候。

高中部放學要比初中部稍晚二十分鐘,季雨桐會在教室裡寫會兒餘下的作業,而後等裴若初來接她一起回家。

她們維持著默契的約定,春去秋來,風雨無阻。

裴若初讀高三後,二人碰麵的時間漸少了,課業繁重之下,往往週末也很難有閒暇,好在她們仍舊一起回家,季雨桐小心翼翼嗬護著那段不長的相處時光。

她為裴若初的微笑而喜悅,為裴若初的沉默而緊張,一路上使儘渾身解數讓裴若初感到輕鬆、舒適,儘自己所能地展現身為一位妹妹的靈巧與活潑,此時此刻,季雨桐可以明晃晃地展示自己的佔有慾——她是裴若初最珍視的妹妹。

季雨桐並不喜歡等待,但等待裴若初是不同的。

等待裴若初從來不是一件漫長的事,相反,每每身處這樣的等待中,季雨桐總是很開心,那不是無望的、失序的,而是滿懷期冀的、讓人心安的。

一點一滴的時間累積像是在她的內心深處種下一種蟲蠱,那蟲蠱以時間為養料茁壯生長,分裂出一片又一片新的卵蟲,順著心室蜿蜒盤旋,籠罩住五臟六腑,蟲子緩緩咬噬血管,生出又麻又氧的迫不及待感,一呼一吸之間,血液流淌的速度漸漸加快,季雨桐的心跳也隨之加劇。

心跳聲像是被堆積起來的煙花,一聲一聲,層層疊疊,越壘越高,直到裴若初出現的那一刹那,怦地點燃,在季雨桐的心口次第綻放,那是一天當中,季雨桐心裡最開心的時刻。

在一段不長不短的期待值堆疊後,與裴若初的回家之路就會顯得格外欣悅。

與裴若初並肩走在路上時,季雨桐會聞到裴若初身上好聞的鈴蘭氣息,像是春日降臨的序曲,與校內的落英繽紛共鳴,也與季雨桐的溫熱魂魄共鳴。

偶爾,裴若初會牽著季雨桐一起走。裴若初的手溫軟暖和,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天氣一天天轉寒,季雨桐一天天地想要牽起裴若初的手,她明白這是為什麼。

有些喜歡,不知從何開始已經種下懵懂種子,到察覺時,樹苗已經抽出嫩芽,茁壯成長,開出了第一朵無名的小花。

深秋時節,白晝一天天變短,到放學回家的時間,暮色逐漸四合。

秋風陣陣,吹落一片片枯葉,枝椏摩擦碰撞間,颯颯作響,如同沙啞的雨聲,淋漓悲涼。

這一天,裴若初沒有按時來初中部,季雨桐等待許久,決定自己去找她。

那天是裴若初的生日,她們一早講好,要一起回家過生日的。

殘陽如血,季雨桐穿過一幢幢巍峨的教學樓,匆匆來到高三的那幢教學樓旁。教學樓旁有一株年代悠遠的香樟樹,比建校還早就已經立在那兒,見證了風風雨雨百來年的曆史。

偶爾,季雨桐也會在香樟樹下等裴若初下課。

隻是這一回季雨桐趕到時,香樟樹下,還站著彆人。

遲暮的陽光散發著凋零的氣息,穿過香樟的葉縫將了無生機的暖意散漫地鋪在裴若初的身上,為她打上一層橙黃的柔光。

美好的畫麵中,卻有刺眼的另一人——裴若初的對麵還站著一位男生。

男生表情真摯,正同裴若初訴說他心中的欽慕之情。

那是季雨桐第一次親眼目睹他人向裴若初表白。

落日,少年,香樟樹,這樣美好的場景如夢幻般結合,本該為之驚歎,此刻卻彷彿像一把鐵錘重重地錘在季雨桐心口,季雨桐遍體生痛,幾乎要控製不住地大喊出聲。

難以呼吸的鈍痛比日頭還要漫長,終於在她不斷的深呼吸中隨著時間慢慢淡去,可香樟樹下的二人親切交談的畫麵卻並未淡去,她們仍麵對麵站立著,此刻不知談到了什麼,忽而相視一笑。

這刺眼的笑容落在季雨桐的心底,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密密麻麻的蟲子又開始啃噬季雨桐的心房,這一回,有細密又尖銳的痛意蔓延開來,直衝上季雨桐的腦海,使她產生一種衝上前去不顧一切地奪回裴若初的衝動。

她看到裴若初精緻的側臉和嘴角的笑意,第一次明白失控一詞的含義。

有氤氳的霧氣在她好看的眼睛裡蒸騰,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意,季雨桐堅強倔強地抿著唇,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許多事情都是無師自通的,比如在當年的短短一瞬間,季雨桐頓悟了變質的愛意。

她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竟叫自己對自小如親姐般相待的裴若初叢生了恐怖又邪惡的佔有慾,她不知道自己的春心萌動,怎麼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季雨桐的心徹底亂了,又將目光投射到站在香樟樹下的那一男一女身上。

浪漫的夕陽灑在他們的身上,美好而和諧。

一片葉子飄落,粘在裴若初發梢,下一秒,風兒又輕巧地將葉子吹拂開,似乎連秋風都為他們送上祝福。

好似感知到了季雨桐的目光,裴若初偏過頭,看到了站在陰影裡的季雨桐。

捕捉到了那雙布滿霧氣的眼睛後,裴若初大吃了一驚,丟下那告白的男生,朝著季雨桐走來。

“不好意思桐桐,讓你久等了。”

季雨桐忍住了情緒,低著頭不敢直視裴若初的眼睛:“你忙完了嗎?”

“嗯,有突發事情,本來想給你發資訊,但好像解決得也還算快,我們現在回家。”

裴若初牽起季雨桐的手,帶她回家。

路上,季雨桐鼓起勇氣,問起了香樟樹下的事:“剛剛那個男生是在向你告白嗎?”

“嗯,我拒絕了。”裴若初回答得簡單。

原來已經拒絕了。季雨桐的心微微放下一半,卻又猛地提起來:“這樣的情況很多?”

裴若初想了想:“倒也不多,因為我總是拒絕。小桐沒有被告白過嗎?”

也有的。

這個見色起意的世界,無論男女,對長相出眾的人總會生出更多的好感,一些人以為那是愛情的蘋果,寄希望於蘋果從樹上掉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自己,便大著膽子站在蘋果樹下,於是試探,於是傾訴,殊不知那是其他人的命定之果,再如何努力也不會為錯站在樹下的人而降落。

裴若初打趣她,“我們桐桐長得這麼好看,肯定有很多男生喜歡。”

“還好吧,”季雨桐打了個馬虎眼,又裝模作樣地問,“阿初姐姐能講講今天的故事,滿足一下我的八卦心嗎?”

裴若初失笑:“就很簡單的告白與拒絕,沒什麼特彆的。”

季雨桐是不滿意這樣敷衍的回答的,再追問卻顯得刻意,她很怕裴若初察覺到她的不自然,又迫切地想要從裴若初身上探尋些奇跡,克製與癲狂在她心底一寸寸地盤根錯節,纏繞成她身體裡的魔障叫囂著衝破喉嚨——

“有女生追若初姐姐嗎?”

季雨桐踢遠了水泥地麵上的小砂石,裝作好奇地問出這個問題。她麵上平淡一如往常,實則心跳劇烈如鼓,季雨桐不敢擡頭看裴若初,生怕身邊的人發現她假裝不經意的試探與極度微妙的不尋常。

“怎麼突然問這個,學校裡有女生追你嗎?”裴若初不解。

“好奇嘛。”季雨桐望著路邊安靜佇立的樹。

“有是有的,但我不大感興趣,我們這個年紀還是應該好好學習吧。”裴若初沒有多想。

那若初姐姐喜歡女生嗎?

季雨桐很想問這個問題,臨到嘴邊,卻還是沒有問出口。她怕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到最後無處可躲,季雨桐想,至少眼下,她不能太過聰明。

兩人回到家時,太陽的最後一縷光輝已然褪卻,月亮還未升起,天空中俱是形狀不一的柔軟的雲,染上淺淡的鼴鼠灰色,快速流動著,如同綿延起伏的海浪,夜是漆黑無邊的海。

下午放學時那點插曲誰也沒有再提及。相識久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們互相守著對方的心事和秘密,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多事情隻在她們之中,不會有他人知曉。

大抵是因為過生日,裴若初心情很好,晚飯後,她還邀請季雨桐一起看電影。

裴若初恍若無事的態度,像玫瑰莖上尖突的刺,季雨桐想要伸手撫摸孤高的玫瑰,卻恐被刺紮傷。

“桐桐還在為下午的事情不開心嗎?”裴若初忽然問。

季雨桐一驚,直感裴若初察覺了什麼,她腦袋一空,僵著脖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下次不會了,如果突然有什麼事情我就先發資訊給你,免得你擔心。”

裴若初以為季雨桐仍在為多餘的等待而生氣。

“好。”

發現裴若初會錯了意,季雨桐反而放下了心。

她才剛剛決定把所有不為人知的心事都爛在肚子裡,不想這麼快就讓裴若初察覺端倪。

“下午讓你等久了,向你賠罪,挑一部你喜歡的電影吧?”

裴若初的眼睛,溫潤而和煦。

季雨桐心念一動,為這再明顯不過的示好。原來裴若初邀她看電影,是這個原因。

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人們更希望能記住自己想要記住的,卻總被迫記住難以忘卻的場景。

時至今日,裴若初十八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季雨桐依然記憶猶新,以至於在十二年後的睡前又翻來覆去地想起,與十二年後裴若初的模樣相對應。

裴若初變了,又好像還是原來的她。

到了後半夜,季雨桐終於在胡思亂想中沉入夢境。

第二天一大早,無情的鬨鐘將季雨桐吵醒,季雨桐迷迷糊糊地洗漱,渾身的意誌都在跟她的動作唱反調,此刻她最迫切的願望是抱著枕頭再睡一場回籠覺。

可惜她不能。

出門的時候,季雨桐仍跟還在夢裡似的,她兩條好看的眉毛耷拉著,混沌的眼睛裡寫滿了睏意,旁人一眼望去便能知道此刻她的思緒還打著結。

她正靠著牆,還在回憶下樓的電梯在哪個方向,對麵的房門恰好開啟。

門裡露出裴若初的身影。

驟然碰見昨晚想了一夜夢了一夜的人,季雨桐竟有一種猶恐相逢仍是夢中的錯亂感,剛睡醒的她還沒做好麵對裴若初的心理建設。

十二年後的裴若初,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矜持又溫婉,她款步走到季雨桐身前,像美麗的女神走下雲端,有著絕代的風華。

她一笑,冰山化成了春水,萬物有了複蘇之意。

“早。”裴若初朝她打招呼。

季雨桐終於從夢中醒來,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她一顆心跳得厲害,不知該怎麼掩飾。

裴若初波瀾不驚地打量著對麵耳尖通紅的人,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起,倏爾複笑,問:“一起去片場嗎?”

很沒骨氣的,這一回,季雨桐又蹭了裴若初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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